第六十六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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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柳聽得一頭霧水,她還沒怎麽弄明白個中的關節。不止是她,包括魯大戊在內的騎士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呂傳庚的葫蘆裏賣著什麽藥。即便如此,她也不禁對少羽的窘迫生起了一絲淡淡的憐惜。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呂傳庚,又將另外幾名情緒激昂的騎士一一瞪得偃旗息鼓,這才一躍跳上了少羽的馬背。
“不用理會他們,少羽!”
少羽感受到了背上傳來的溫熱氣息,不由得心生踏實之感。
綠柳沉默了一下,娓娓地道:“你知道嗎,我曾經有一個弟弟,也似你這般年紀。”
“弟弟打小便非常聰慧,也非常頑皮,族老們對他最是寵愛。這小子尤其受到族裏女孩子們的追捧,他也是個渾賴的性兒,與每一個女孩兒嬉戲打鬧。然而阿爹阿媽替他約了好幾門媳婦兒,卻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有一天,弟弟又因為婚事和長輩們卯上了,一個人跑到了海邊。我追上他,問他究竟中意什麽樣的女孩兒。弟弟靜靜地看著我,眼睛裏閃著火,說,不知道春宮的嬌女是否有姐姐這般模樣?”
聽到這裏,少羽即便不明白綠柳為何要與他訴說這些,心頭卻微微有些觸動。春宮是東夷王裔蓬萊仙島的別名。與此相似,南疆落神峰便時常被人們稱作夏宮。這些稱謂乃是近些年才流行起來的俚詞,被用來在一些不太嚴肅的場合代指高高在上的五大王裔。
“我望著他眼裏撲閃的光芒,還沒來得及開口,弟弟便指著海平麵上一座孤懸的島嶼。”
“他說,聽族裏傳說,那座島上有異蚌,殼生七星,隱與天上的星宿相合,能吞吐日精月華,腹中育有寶珠,蔚為珍奇。弟弟打算取來送與姐姐,姐姐將它做一顆隨身的玩物可好?”
“我還沒說好與不好,他便跳進了海裏…”
少羽畢竟心性尚幼,從綠柳的話裏也聽不出過於深邃的含義,隻是覺得她口裏的少年忒也性急,既問了人家,總要聽人家說個好或孬才對。除此之外,他反而對那“殼生七星,能吞吐日精月華”的異蚌更加感興趣。然而支著耳朵等了好一陣下文,也不見綠柳繼續說下去。
“後來呢?他將那珠子取回來了嗎?那珠子長得怎麽樣?是不是能滿室生輝的那種寶珠?阿爹以前也給我講過不少東海的見聞,卻從未聽說過這種蚌珠。”
綠柳微微一笑,道:“你這好奇多問的性兒與我那弟弟如出一轍。”
少羽登時又紅了臉龐,綠柳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若是咱們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姐姐再與你敘說不遲。”
少羽聽在耳內,也不禁犯了愁。他苦著臉猶豫了好一陣,才低聲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卻有一種感覺…似乎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綠柳姐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綠柳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少羽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比劃著雙手,指著遠處隱隱可見的山形,指著馬蹄下堅硬的岩地,又指著正在埋頭與蠻人廝殺的騎士們,最後索性做了個誇張的懷抱,將麵前所見的一切都包羅了進去。
少羽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這些東西都突然變得好陌生,仿佛從來沒有見過…不對,是從來沒有見過它們是這個樣子。”
“是什麽樣子?”綠柳感覺到了少年的情緒波動得非常厲害,有些詫異地追問道。
少羽剛想回答,臉色卻越來越白,一股難以名狀的惡感不知從何而生,迅速地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那到了嘴邊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我…我的眼睛好痛!”他終於忍受不住,將身體蜷縮在馬背上,一雙手死死地掩住麵龐。
呂傳庚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少羽的異樣,語氣急切地問道:“少羽,你怎麽了?”
“別管我!”少羽的嗓子變得有些嘶啞,他大聲地喊道:“那個妖,就在我們附近。呂大哥,你快殺了他,我的眼睛好痛…”
疾行的騎士們頓時炸開了鍋,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四下張望,然而入目之處除了茫茫無盡的霧霾和在附近不斷逡巡的蠻人群,連一丁點能夠引起大家的注意力的東西都沒有。
一名飛垚驛騎士被嚇了一大跳,他有些抑製不住心中的恐懼,為了掩飾逐漸顯露的窘迫,嘴上極為不滿地朝少羽喝罵道:“小家夥瞎咧咧什麽,嚇死你家爺爺了!”
“噤聲!”魯大戊暴喝道。那騎士頓時發了飆,怒道:“姓魯的你這麽護短可太不地道!”
魯大戊卻不再睬他,隻是悶聲按著馬頭疾行。那騎士梗著脖子還待再罵幾句,一眨眼卻沒了對頭,登時被懸在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然而僅存的直覺卻提醒著他哪裏有些不對勁。
“蠻人後退了一些…”另一名飛垚驛騎士好心提醒他。
“這又如何?”騎士剛一脫口便後悔了。
不出所料,另一名騎士用略帶憐憫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身處障目之霾時,恐懼遠比強敵可怕。”
騎士麵上頓時變得滾燙起來,陣陣羞慚之感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這句話是人族修士間口口相傳的格言,用來告誡行走在洪荒中的修士們,永遠不要被恐懼侵蝕了頭腦和感知。
與臉上的滾燙相比起來,騎士的心裏卻變得越發冰涼了。
若不論其他,戰爭可以說是不同種族間最快捷有效的交流方式。人妖二族鏖戰經年,彼此都將對方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妖庭諸族,無論種族高下強弱,在麵對洪荒中的其他種族時,都帶著一種天然的高傲。
相對於妖族而言,人族因為壽元的限製,種群更新的速度即使在整個洪荒中數來也是首屈一指。這也就決定了在許多理念之上,妖族更習慣遵循古老的傳統。而人族則在努力尊重傳統的同時,於不知不覺中發生著潛移默化的轉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以諸王裔為代表的妖庭才對人族越發地嗤之以鼻。在這群壽元長到動輒以成千上萬年的存在眼裏,任何違背傳統的東西,都會被視作可恥的背叛。
而高傲,正是妖族從未承認,卻也從不違逆的傳統之一。
冰涼過後,騎士心裏已經變得無比通透,“對於能夠輕而易舉地役使蠻人部族的妖族修士來說,與蠻人並肩作戰卻是最大的恥辱之一。”
眼前逐漸退卻的蠻人大潮,正是為了給役使他們的妖族騰出足夠的空間。也不知道在這些蠻人心中,是否明白這進進退退好似玩鬧的舉動,僅僅是為了襯托出妖族高高在上的尊嚴。
“悲哀的蠻人。”想到這裏,騎士忍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忽然覺得口裏有些異樣,於是又啐了一口。
涎水的色澤太過暗沉,且明顯有異物雜在其間。他隻是看了一眼便分辨出了其中的不同。至於為何會造成這樣的不同,騎士的腦海裏剛剛抓住些什麽,眼前卻越來越模糊,一顆腦袋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來。
微光躍動間,玄歡自騎士背後緩緩現出身形來。他緊緊地靠坐在騎士身後,一隻手執著馬韁,另一隻手則自後背穿透了騎士整個腹部。
他嘴角噙著一絲莫名的笑意,用帶血的修長手指捏住騎士的下巴,向上微微一托,騎士便恢複了昂首挺胸的風采,遠遠看去栩栩如生。
慢條斯理地做完這一切,玄歡這才扭過頭去,衝著正自無比驚恐地看著他的少羽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