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肉與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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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羽那涼透的四肢幾乎忘了怎樣顫抖,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看見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此時此刻,也顧不得糾結為什麽隻有自己能夠看到,滿心裏充斥著一個念頭,恨不得眼睛立馬瞎了才好。

    僅僅隻是幾個照麵,連妖形真身都沒顯露過的玄歡便一路高歌猛進,越過豬妖,越過蛇女,越過怪鳥與孤山,甚至越過了那一隻猶如噩夢一般模糊不清的巨眼,成為了少羽心裏最強烈的恐懼。

    當恐懼到了極點,一些平日裏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便忽然不受控製地跳了出來。

    少羽眼前浮現出的是一張無比慈藹的麵龐,以及那一句幾乎快要遺忘在腦海的告誡。

    “少羽吾孫,無論何時,所遇何事,切記鎮定從容!”

    即便是創造字符的往聖在世,也無法說清楚一句簡單尋常的話語能具備什麽不可思議的力量。

    見到少羽陷入呆滯之中,玄歡笑得更肆意了,他臉上逐漸浮現貪婪,用口型說道:“你的眼睛很奇妙,我很渴望它們。”

    回應他的,是沒有任何先兆,利落得猶如神來的一劍。

    玄歡連臉上的笑容都還來不及收斂,前後隻愣了一刹那,那帶著決然與憤怒氣息的劍鋒便刺到了身前。

    這個從出現到現在一直保持著從容不迫姿態的中位妖族,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微微的訝異。他飛快地將洞穿騎士肚腹的手抽了出來,同時將死透了的騎士扭過來擋在身前。

    “噗呲”一聲,細劍輕而易舉地將騎士右肩洞穿,那能夠抵禦定寰修士全力一擊的板甲,竟似薄紗一般沒能造成絲毫的阻礙。劍鋒穿透之後後勁猶足,一直刺到了玄歡胸前的暗色硬甲上,刻下了一個極細微的小白點。

    玄歡渾身上下一陣明滅不定,立即有騎士發現了身旁的異狀,發出短促的驚呼聲。然而他卻渾然不顧暴露了行藏,隻是滿臉錯愕地低下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抵在胸前的劍尖。四麵惡風迭起,反應過來的騎士們裹挾著狂風暴雨合圍了上來。玄歡這才抬起頭來,雙眼裏閃著縹緲如幻的光澤看向身前的少羽。

    少羽兩眼緊閉,死死地抿著嘴唇,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握劍的右手鮮血淋漓,呈現出極不自然的扭曲。

    所有的變化都僅僅發生在不到一息的時間內,包括玄歡在內,所有人都不由地生出了目不暇接的感覺。綠柳是第一個衝上來的人,她緊緊隨在少羽那詭異的身法之後。在場的所有人中,也隻有她清楚地知道在那段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莫名地生出了彷如置身夢境的虛幻感。

    事實上,直到玄歡顯露出行藏,綠柳才瞬間恍然大悟,原來少羽正是發現了他的蹤跡,這才悍然發動了攻擊。而在此之前,作為一個實打實的定寰修士,竟然連這樣一個實力微不足道的少年如何從自己身前消失都沒有看清。

    騎士們都是定寰修士,魯大戊作為實力最強者,動起手來的聲勢也最為浩大,整個戰團裏最引人矚目的便是他那一副縱橫捭闔的銅錘。剩下的騎士們也都爆發出了自己最強的戰力,化作數道罡風凜冽的身影將玄歡死死困住。相較起氣勢衝天的人族騎士們,玄歡卻顯得最為低調,收斂了所有的氣機。

    然而,麵對這樣的玄歡,每一個人心中都警兆迭生,需要費大力氣才能壓下心中不斷膨脹的逃走**。大家都不得不承認一個極為諷刺的事實,那就是,直到此時,玄歡才算以認真的姿態對待他們。

    想到之前一個個急疾如喪家之犬,騎士們心中羞怒交迸,手上更添了幾分豪勇,一開一闔間,盡是有我無敵的章法。

    麵對氣勢越來越盛的騎士們,玄歡的身形變得更加縹緲了,幾乎快要化成一團陰影。他的活動空間被壓縮到了極為狹窄的地步,連原地轉身都非常困難。然而任憑騎士們如何猛攻,都無法對他造成有效的殺傷。從交手到現在,還隻有少羽在玄歡的盔甲上刻下了一個極不起眼的小白點。

    綠柳下手的淩厲程度絲毫不遜其餘定寰修士,她雖然修為相對淺薄,然而一招一式間章法井然,無不顯露著深厚的傳承底蘊。這位隨侍在無論出身還是資質盡皆出類拔萃的田紅雨身旁的少女,有著與其背景相稱的實力。

    綠柳明明瞅準了少羽的所在才下手,然而一卷入戰團,就立即失去了少年的蹤跡。見識不俗的少女立刻醒悟過來這是玄歡耍的把戲,她知道少羽就在眼前的方寸之地,然而隻要不破了玄歡布下的手法,哪怕掘地三尺也無法將其尋出。

    想透了這一點,綠柳便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尋找,轉而對玄歡發起攻擊。然而隻要她稍稍靠近戰團中心,就會有一道熟悉的身形擋在身前,有意無意地將她擠到外圍。

    “姓呂的你幹什麽!”三番五次被阻斷攻勢,少女終於發怒了。

    呂傳庚一言不發地回頭繼續搶攻,手執一杆青銅戰矛,仰仗著戰馬的短距加速,在極短的時間爆發出頻率極高的突刺。他的路數受到手裏兵刃的限製,顯得猶為簡單直接,然而正是這樣疾如狂風暴雨的戳擊,對玄歡幾近滴水不漏的防禦造成了最大的衝擊。

    綠柳見狀氣得銀牙暗咬,正要打馬再上前掩攻,遠處的荒原之上忽然閃過一道月白色的恢弘光芒,大地竟爾為之一顫。那光芒眨眼間破空而至,遙遙地投射到了戰團中央。

    甫一被月白色光輝照射,玄歡渾身忽然爆發出一股極為強橫的氣勢。他仰天發出一聲聲線極為怪異的長嘯,陰柔白皙的臉上迅速爬滿了蛛網般細密的綠紋。步履倏忽,雙爪齊出,以肉眼莫辨的速度穿梭在騎士們的縫隙之間。

    “砰砰”連響,猝然遭襲的騎士們猶如下餃子一般跌落在地,哀嚎聲此起彼伏。實力最強的魯大戊與呂傳庚二人,受到了玄歡的特殊照顧。二人不僅跌得更遠,胸前還出現了五個令人不忍睹視的血洞。

    塵埃落定,玄歡在原地穩住身形,一身氣息迅速回落,臉上密布的紋絡也開始緩緩消退。他掃視了一眼七零八落的騎士們,臉上又浮現出了猶如妝畫上去的怪笑。信步走到最近的騎士身邊,一雙手柔弱無骨一般,滑上了騎士的喉間。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山丘之上傳來了一聲急促而卑微的嘶鳴。玄歡將手不停地在騎士喉間摩挲,那騎士身上沒有明顯傷口,唯有胸腔微微有些塌陷。然而這對於肉身強度極為可觀的飛垚驛定寰修士來說,已是嚴重到了極點的傷。

    盡管傷重不起,騎士卻還保持著清醒。在他的感知裏,遊走在自己脖頸間的,分明是一條又滑又膩的毒蛇。

    見到玄歡沒有罷手的意思,夜幕中又傳來了一聲更為急促的嘶鳴。玄歡雙目微沉,不顧其中的催促意味,又在騎士喉間留戀了一陣。那隱在暗處的蠻人發聲更疾,已經隱隱有了焦急的意味。

    玄歡騰的一聲長身立起,朝著嘶鳴傳來的方向發出一聲氣息悠長的怒吼,頓時在荒野上引起一陣強烈的騷動。即便隔著不近的距離,那些隱在黑暗中的蠻人卻焦躁而又漫無目的地四下躲藏。屢次發出嘶鳴的蠻人也徹底沒了聲息。

    發泄完畢,玄歡心滿意足地回過頭去,提起腳尖輕輕一跺地麵,一陣煙塵卷過,露出緊緊蜷縮的少羽來。玄歡雙目中閃過一絲貪婪,迫不及待地提起少羽,也不顧其滿身的血汙便扛在肩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