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疫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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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的日頭相對洪荒中其它地方而言,要持久得多。
熾烈的陽光曝曬之下,蠻人強者身下的血泊已經完全幹涸,將一大片淺薄的土壤染成了暗沉的色澤。少羽怔怔地望著,心中不由生出一個很是荒誕的想法。
“這一抔土,想必會變得肥沃一些吧”
朱涉斬殺蠻人強者之後,便好似失去了全部力氣,重重地跌坐在地。他埋下頭顱,不使少羽看見自己的臉龐。
少羽雖然出著神,然而朱涉那一張滿是腐肉的臉卻一直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人的頭顱**成這樣,又如何還能存活行走?
“朱大哥”少羽忍不住心中疑惑,開口問道。
朱涉的狀況很是怪異,除了低著頭不敢見人之外,似乎還有些情緒波動。他的身軀輕微地顫抖著,幅度很小,卻沒有瞞過少羽的眼睛。少羽以為他在落淚,不免心中惻然。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半晌朱涉才這樣回答道,聲音較之先前沙啞了許多。少羽忍不住懷疑他的聲帶是否也正在腐蝕。隻是這樣一想,他心裏便是一陣惡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幾個冷戰。
朱涉頓了頓,接著道:“我染上了蠻人的疫種。”
少羽覺得自己應該聽過疫種這個稱謂,至於具體在哪裏聽過,卻記得不大真切。他歪著腦袋想了又想,忖道,應該是山承澤告訴他的。
“那還能治好嗎?”少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小心翼翼的問道。
朱涉忽然抬起頭來,冷冷地凝視了少羽一眼,他的眼眶四周幾乎全部**,眼珠裏滿布血絲,顫巍巍地,好像隨時都要蹦出來一般。少羽被他盯得心底發毛,忍不住稍稍往後挪了一下屁股。
兩人隔著蠻人強者的屍體相坐無言。少羽心中越來越煩悶,有種起身逃走的衝動。他嚐試了一下,四肢立刻湧上一陣強烈的虛乏之感,並伴隨著好幾處難言的疼痛。少羽倒抽著涼氣,略略審視,不由暗暗苦笑。這可不是簡單的脫力,身上的筋肉分明撕裂了好幾處。
為今之計,也隻好等尤物回來了。少羽心中如此想到,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蠻人強者的屍體,一副眉頭不由地皺了起來。
在驕日的炙烤下,那蠻人強者的屍體似乎**得特別迅速,渾身烏黑濃密的毛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幹枯,黝黑的皮膚也顯得有些灰敗。在少羽的視線裏,看不見蠻人強者的正臉。然而隻須看到那已經鬆弛外翻的後頸皮膜,便可以想象得出它的臉上是怎樣一番慘淡的光景。
朱涉越發異常起來,坐在原地不安地摩動著。喉嚨裏不停地發出低沉的呻吟,內裏飽含著苦痛和掙紮。
少羽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捏了捏脖子,發現脖頸上全是汗漬。他悚然一驚,抬起頭來,發現朱涉也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我就要死了”朱涉慢吞吞地說,麵龐上的筋肉由於**過度,已經不能維持特定的表情。少羽幹張著嘴,勉強將這死氣沉沉的表情歸結到木訥一類。
朱涉的兩隻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地打著轉,忽而疑道:“你身中如此劇毒,為何還未死去?”
少羽一愣,經他一提醒,也立時反應過來。他活動了一下胳膊腿腳,也自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
“能夠抵禦定寰境的毒物”朱涉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幹癟的嘴唇,“你要麽擁有強大的血脈,要麽身上帶有不世奇寶!”
朱涉忽然一個突進,衝到少羽身前。少羽哪裏能料到朱涉會突然發難,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就被捉住胸前衣襟,腳下一輕,卻是被高高舉起。
“朱大哥,你幹什麽!”少羽被衣襟勒住脖子,呼吸極為艱難,頓時憋得滿麵通紅。他不住掙紮著,卻怎麽也脫不開朱涉的鉗製。少羽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定寰修士麵前,是多麽的脆弱和無奈。
朱涉將少羽舉到眼前,像看怪物一般不住地打量著,他的鼻翼已經腐蝕穿透,露出兩個朝天的鼻孔來,內裏不停地噴出一股股腐臭潮熱的氣息,正好撲在少羽臉上。少羽本已呼吸不暢,哪敢閉上鼻息躲避惡臭,隻好死死忍耐著,好幾次差點嘔了出來。
朱涉兩眼閃著莫名光芒,看得少羽憮然生懼。他忽然想起了蠻人強者死前說的話。
“你也要死!”
這句話在眼下看來,似乎並非臨死之前撂下的狠話那麽簡單。少羽心中惴惴,正要開口,兩眼陡然一直。朱涉臉上的腐肉忽然快速地蠕動起來,緊接著一根根灰敗的肉芽紮透皮膜,鑽出體表。少羽眼前一黑,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吐了朱涉一臉的酸水。
朱涉一動不動,任由頭臉被醃臢之物淋遍,始終死死地盯著少羽,他忽然麵帶悲戚地道:“我朱涉為怒焰精騎赴湯蹈火,從無半句怨言到頭來,說遺棄就遺棄,沒有一絲通融之情!”
朱涉越說越激動,四濺的唾沫已經飛到了少羽臉上,他忽然怒聲咆哮,吼道:“如此死法,我心中不甘!”
少羽隻覺眼前風雨飄搖,耳畔雷音滾滾,哪裏聽得清朱涉說了些什麽。他不敢確定眼前的朱涉還算不算一個活人,也不敢確定這些話到底算不算人話。
朱涉忽然戾氣全消,麵色變得極為柔和,驟然的反差險些又令少羽嘔了出來。朱涉揚起手中佩刀,將刀尖抵在少羽胸前,口中卻說著無比溫婉的話語,“黃泉路上,多虧了有你陪我。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朱涉過命的兄弟。”
他將臉湊近少羽眼前,直勾勾地盯視著,用極舒緩的聲音在少羽耳畔問道:“你忍心讓自己的兄弟一個人獨自上路嗎?”
少羽麵色慘白,淚如雨下,心中懼意潮湧,將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朱涉見其如此,大是滿意,惻然一笑,將刀刃緩緩刺入少羽胸膛,“既如此,你先走一步,哥哥我隨後就到!”
少羽隻覺胸前一陣刺痛,鋒利的刀尖已經破體而入。他心中害怕到了極點,腦子裏隻餘嗡嗡轟鳴,渾身上下唯一的動靜便隻有“咚咚咚”如擂戰鼓的心跳。
這心跳越來越急,仿佛在為主人的不爭而指斥不休。少羽的意識快要陷入昏沉,忽然伸出雙手,捉住刀鋒,不使其刺入肺腑。兩腿陡然抬高,重重地踢在朱涉胸前。朱涉渾身一震,失手扔下少羽,滿眼都是悲愴和憤恨,“你騙我!”
“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少羽歇斯底裏地朝朱涉吼道。朱涉怒喝一聲,縱身高高躍起,攜彗星襲月之勢朝著少羽頭頂劈下。少羽一動不動,滿頭長發無風自舞,竟被朱涉的無儔刀勢攝住心神,眼看就要被劈作兩半。
“呔!本君麵前也敢造次!”左近忽然響起一聲暴喝。一根纖長的黑影破空而來,“噗嗤”一聲,將朱涉穿了個透。朱涉身在半空,驟逢突襲,再也無力運刀,那豬鬃之上蘊力頗巨,帶著朱涉斷線風箏一般跌飛出去,死死地釘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
變生肘腋,少羽驚魂未定,背後忽然一緊,回頭一看,正是尤物那副醜陋而滑稽的麵孔。
豬妖叼起少羽,掉頭就跑,對於自己的戰果連看都不看一眼。少羽懸在半空,頻頻回顧,忍不住問道;“他死了麽?”
尤物四蹄生風,全速奔行不止,好似背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似的。一直奔出好幾裏地,才稍稍放緩速度,從牙縫裏惡狠狠地擠出一句話。
“本君雖然自負,卻也不敢狂言能夠隻用一根毫毛便射死一隻疫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