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衝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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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熙甲這一番豪言在眾人心底立刻引起了共鳴。
在場的人中,飛垚驛的騎士大多都出自中土小族,本身天資也不算出類拔萃。許多人甚至到了而立之年,才勉強跨過提真三境,從而晉入定寰。這類修士對自己的道途有著清晰的定位,知曉修行一途寸進之艱,除了在心底保有一絲隱隱希冀之外,並未做何無謂的非分之想。
正值遐思之際,便聽盧熙甲一聲沉喝,眾人回過神來。騎長手中戰矛一指蠻潮,猛地揮鞭,胯下怒騎突出,卷起滾滾煙塵。
“兒郎們,還不與盧某一道,擊破這些土雞瓦狗!”
騎士們轟然應諾,躍馬揚鞭,口裏發出嗷嗷的聲響,隨在盧熙甲身後發起衝鋒。
遠在十裏外的岩魈蠻潮立刻騷動起來,發出嗚啦啦的震天聲響,朝著騎士們掩殺過來。距離更遠的蠻潮後方,傳出一陣悠長的尖嘯之音,騎士們對這嘯聲一點都不陌生,它正是出自那位小元境的蠻人祭司之口。
嘯聲方歇,熙熙攘攘的蠻潮經過了一陣短暫的混亂,而後分化出三股尖鋒,依舊朝著人族騎士們狂奔過來。盧熙甲將這一切的變化都看在眼裏,冷笑一聲,回頭對身後的騎士們說道:“這天地間最大的笑話之一,就是蠻人開始運用兵法!”
騎士們盡皆莞爾。
出身怒焰精騎的薑族騎士也許還不是很清楚荒野上烏蠻人的作風,在飛垚驛駐紮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鎮嶽軍團修士們,則對此有著頗為深刻的領會。
包括生存在雪域的白蠻以及大洋之濱的海蠻在內,所有的蠻人都是無數矛盾的綜合體,他們莫名其妙地堅持著對於虛無神衹的崇拜,這種崇拜像幻茄提煉而成的高純度迷幻藥,麻醉著蠻人們世世代代,以至於令他們產生了一種時空錯亂之感。對於盤神的信仰便是很好的一個例證,幾乎每一個蠻人部族都固執地認為自己是所謂的盤神最為直係的後裔,為了佐證這個說法,動輒搬出來自無數歲月以前的怪誕傳說,妄圖以一個不可推證的說法,來證明另一個更加不可推證的說法。
除此之外,這些蠻人中又有相當一部分族群像人族一樣,普遍地祭祀著自己的先祖。他們學著人族部落的樣子,搭建起自己的祭壇,製定出一套套繁瑣不堪的科儀。對於絕大多數智慧堪憂的蠻人來說,這種混淆的信仰又加重了迷幻藥的劑量,導致他們分不清誰是神衹,誰是先祖。
正是在這樣混亂的信仰之下,導致了蠻人極度缺乏組織性的現狀。每一個蠻人,都能夠對自己心中的神衹或者先祖提出別出心裁的定義。假如這個定義足夠有趣或者足夠怪誕,甚至能夠裹挾一撥數量不菲的教徒,形成風靡一時的新興潮流。
比之血統,更令蠻人族群彼此分裂的因素便是這種沒有明確教義的信仰。更有甚者,分裂不僅僅發生在不同的族群之間,甚至還存在於同一族群,同一血統的內部。蠻人們並不會有這樣的認識,而隻是天然地做出與眾不同的,和群體相乖離的行為,並認為這是神衹或者先祖賦予的權利。
總而言之,建立起有效的組織,對於蠻人來說無異於難如登天。
人族通常用“烏合之眾”來形容這樣的群體。在以協同作戰見長的人族修士眼裏,烏合之眾們哪怕有著更為強橫的個體實力,也隻是一群沒有智慧的蠻子。這也正是盧熙甲為何敢帶著區區十餘騎衝擊成千上萬的蠻人大潮的原因。
蠻人分出的三股尖鋒猶如一頭洪水猛獸生長著的極不協調的觸手,都爭先恐後地朝著騎士們撲了過來。僅僅是突進數裏的距離,便有一根觸手在中途發生了好幾次斷裂的情況。盧熙甲強忍著吃下這一塊孤立無援的肥肉的衝動,一心操控著騎隊衝鋒的節奏。
這猶如一場發生在荒野大地上的弄潮,盧熙甲小心翼翼地駕駛著一葉扁舟,翻飛於岩魈蠻人組成的滔滔大潮之間。他率領著騎隊,靈活地穿插於觸手之間,避免與任何一股成規模的蠻人群體發生碰撞。直到騎隊快要觸及到蠻潮本陣,雙方甚至沒有發生過一次實質性的接觸。
麵對近在咫尺的蠻潮本陣,所有的騎士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半是因為滔天蠻潮帶來的滾滾臭氣,一半是因為過於龐大的數量帶來的視覺衝擊。在與妖族正麵衝突的戰場上,極少有機會與這樣密集的敵軍做一次親密接觸。
數不清的岩魈蠻人,都張著利口,露出滿嘴尖銳的牙齒,朝著騎士們咆哮著。聲浪滾滾如龍,早已將騎士們的耳鼓轟擊得嗡嗡直響,他們一麵運起真氣抵禦聲浪,一麵取出隨身攜帶的耳塞,死死地堵住胯下坐騎的兩耳。
眼看就要撞進蠻潮,盧熙甲發出一聲嘹亮的長嘯,猛地掉轉馬頭,身後的騎士們都隨之變動。拉長的騎隊擦著蠻潮本陣的邊緣蜿蜒而行,除了盧熙甲之外,幾乎所有的騎士手心裏都捏了一把冷汗。
轟隆隆!
身後傳來山崩一般的劇烈聲響,試圖追擊騎隊的觸手們終於被繞暈了,稀裏糊塗地撞上了自家的本陣。一門心思都撲在人族騎士身上的岩魈蠻人們,直到這時才發現迎麵衝來的正是自己的族人。最先碰撞的一批蠻人很快被滾滾後浪擠壓得無影無蹤。隨著陣陣哀嚎之聲衝上雲霄,碰撞中心處掀起了一陣陣腥風血雨。被騷亂激起凶性的蠻人們開始瘋狂地襲擊著離自己最近的同類。
一石激起千層浪,混亂與騷動迅速地蔓延開來,很快便席卷了一小塊蠻潮本陣。又是兩聲巨響,另外兩隻觸手也撞上了本陣。
“嗚!”
本陣後方傳來老祭司歇斯底裏的長鳴,它將憤怒蘊藏在聲線裏,穿透茫茫曠野,傳達到每一個族人的耳朵裏。這聲長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騷動擴散的速度得到了極大的遏止,血腥的廝殺被限製在極為有限的範圍之內。對於已經殺紅了眼的族裔,老祭司也沒有任何行之有效的辦法能夠製止。更何況,這種處在承受範圍之內的廝殺,正是他所樂意看到的。
老祭司的聲音在蠻潮後方快速移動著,像風一般超越人族騎士們,到了本陣的另一頭。隨著幾聲尖利的嘯聲,數量更多的觸手自大潮中探了出來。
盧熙甲怒哼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
“故技重施,這老東西也就這點本事,兒郎們,擊破蠻潮就在眼下!”
“嗚啦!”騎士們發出快意的厲嘯。交鋒到了現在,大家一劍未出,一矛未發,便對蠻潮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損失。這樣輝煌的戰果令每一名騎士的心潮都為之澎湃不已。
蠻人祭司確實沒有太多的計策可用,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如盧熙甲嘴上所說的那樣愚蠢。事實上,作為敵對方,在場的每一個騎士心裏都明白,蠻人祭司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新生成的觸手足有七八條之多,同樣不分先後地朝著騎隊撲來。蠻人祭司打定了主意,要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方法,一點點地擠壓人族騎士們的活動空間,最終逼迫他們與自己正麵接觸。
盧熙甲心中敞亮,雖則對於這樣的做法嗤之以鼻,卻也不得不承認它的可靠性。這位精明與豪勇兼具的騎長一麵帶著騎士們如履薄冰地避過每一個觸手,一麵小心地控製著進退的尺度。
然而無論如何謹慎,騎隊活動的空間依然在持續縮小。數條觸手適時地合在了一處,像兩條手臂組成的懷抱一樣,形成了一極為密實的包圍圈。
盧熙甲冷目如電,敏銳地把控著戰場上極細微的變化。
他掉轉馬頭,率領騎士們衝著懷抱的方向立定,心底裏默默地估算著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