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詢問
字數:3475 加入書籤
黃昏時分,少羽結束一整天的練劍,獨自攀上營地西麵的高崗,以一套荒廢已久的功架作別天邊的夕陽。
這套功架來自山承澤傳給他的無名帛書,少羽自幼習練,如今已經數個年頭,早已經將每一個動作都融會貫通。自入荒原以來,因為種種波折,荒廢了老大一段時間。然而如今一一練來,不僅未見生疏,反而有了一番別樣的感觸。
少羽雙目微合,凝神肅立,細細感受著四肢百骸內奔流不息的血氣,一股極為微弱的氣息在經脈中時沉時浮,好似一條狡猾的大魚,這便是晦澀的真氣。
修行之初的三重境界,對於沒有係統傳承的少羽來說,便似隔霧看山般影影綽綽。山承澤傳他無名帛書,與其說是讓他參悟其中道理,不如說是讓他隨便學學,打發一下部落裏無聊的時光。
行功已畢,收功是十分重要的一個過程,若不按照一定的規矩收功,則會導致一番苦修事倍功半,更有甚者,還可能會對根基造成影響。少羽依著帛書上的法子斂氣歸息,那遊蕩在經絡中的大魚,終於潛沉進血脈深處,不見了影蹤。活動了一下手腳,體會著內中無比充沛的氣力,少羽心裏不禁升起一陣愜意之感。
望著天邊僅存的一線光明,他腦海裏忽然湧上一個奇怪的念頭,似乎自從斷臂新生之後,再練這套功架反而更加圓轉如意了些。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眨眼就被少羽拋諸腦後。他自問以自己的淺薄見識,不管如何冥思苦想,也無法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月亮悄然爬上東天。
貧瘠幹燥的大荒原縱有千般壞處,頭頂的月亮卻是又大又圓,仿佛觸手可及一般。少羽一個翻身躍上一塊凸起的巨石,捱著邊緣坐下,仰起脖子望著月亮。在烈山部落的時候,族長家的石屋因為地勢最高,是整個部族裏最好的賞月所在。少羽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山承澤經常將他抱上滿是茅草的屋頂,一連看上好幾個時辰的星空。
群峰之末的月亮固然沒有大荒原這般震撼,然而少羽望著望著,目光就忽然變得朦朧了起來,仿佛眼前的月亮,穿越了無盡時空,變成了那時的月亮。
長久以來被禁錮在脆弱堤壩內的思潮,在這個月夜莫名地洶湧澎湃起來。小小的少年無法用更多華美的辭藻來抒發自己的情感,他隻知道心底深處有一股極為強烈的渴望,這渴望經由天邊孤懸的月,仿佛與遠在數萬裏之外的烈山部落聯係了起來。
然而此時的少羽卻與舊時有所不同,縱然心中再是愴然,也未如以前一般落下淚來。經曆過這麽多的坎坷之後,曾經青澀的少年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堅忍。
月亮逐漸升上中天,營地內傳來梆梆的聲響,意味著時辰已到了一更天。再過一刻功夫,營地內就會開始實行宵禁,屆時任何人不得命令,都隻能待在帳中,不得隨意四下走動。
少羽兩手一撐岩石,正要躍下地去,一側頭卻陡然發現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虧得那昂藏的身形極易辨認,才勉強未驚出一聲冷汗來。
“騎長大人,您怎麽在這兒?”
盧熙甲束手而立,身上穿著冷硬的甲胄,氤氳的月華自頭頂撒下,為他披上了一層相對柔和的外衣。在少羽的印象裏,自從認識這位怒焰精騎的騎長起,就未見過他卸下過身上的甲衣。
“最近營地附近很不平靖,你一個小孩子,不該跑到離營地這麽遠的地方來。”盧熙甲的語氣有些嚴厲,帶著些微責備的意味。然而少羽平日見慣了他的不苟言笑,此時卻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關懷的意味。
少羽神情微赧,臉色騰的一下就紅了。盡管天色昏暗,盧熙甲憑借過人的目力,還是看清了少羽的窘態。他本來就不是真的責備少羽,此時見狀倒越發覺得好笑起來。
“你今天練劍的時候有些心浮氣躁,不如昨日進退有據。”盧熙甲直截了當地道,毫不諱言自己曾在一旁窺探。
少羽微微一愣,不明白盧熙甲為何忽然說起這事來。他這幾日一有閑暇就躲在一旁練劍,有時也找豬妖做陪練。盧熙甲頓了頓,又道:“你的劍技還算差強人意,雖然根底不太紮實,卻頗有以奇製勝之意。不過你從何學來的劍術,為何如此散碎,一點章法也無?”
謫鳳九歌的劍式精妙絕倫,少羽越是練得深入,越發感覺到其中似乎別有洞天。這幾日來,他突發奇想,將每一式拆解成若幹零散的動作來鞏固練習。盧熙甲在旁觀看,便隻看到了這樣一個表象。
不知為何,少羽打心底裏不太願意提起授他劍術的那個人,靦腆地笑了笑,並不直接回答盧熙甲的問題。盧熙甲以為少羽淳厚無知,也不與之計較。他出現在這裏並非想要指點少羽什麽,而是心頭橫著老大一個疑問,想要從少羽這裏得到一些解答。
“少羽,昨晚可曾有何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麽?”
少羽不明其意,抓著腦門想了一想,說道:“什麽都沒有發生啊,昨晚小子依著大人所言為呂大哥那個淋浴之後,就徑去睡了,今兒還起得晚了呢。”
盧熙甲眉頭微皺,“當真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少羽也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起來,忽然眼前一亮,道:“差點忘了,昨晚是綠柳姐姐來接替我守著呂大哥的。”
盧熙甲濃眉一揚,“哦?綠柳姑娘曾經去過水坑邊?”
少羽一五一十地將昨晚發生的事說與盧熙甲聽了,然而從他口裏說出來的盡是一些平淡無奇之事。盧熙甲越聽眉頭越皺,不時問一些問題,有些問題還不止問過一兩遍,倒似懷疑少羽有所遺漏或者隱瞞一般。
少羽卻並不介懷,或者說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他一一解答了盧熙甲提出的所有問題,隻是納悶這位騎長今天怎麽這般多話。
此時即將宵禁,盧熙甲見再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便令少羽速速回營歇息。少羽行禮別過,飛一般躥下高崗。盧熙甲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公子所言不差,紅雨大人果有非凡本領。然而能夠對血脈產生影響,這又是怎樣駭人聽聞的手段?”
他忽然長舒一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歎道:“此事太過費解,非是盧某所能揣度,還是等見了公子,由他去操心吧”
夜風驟起,呼嘯著刮過高崗,許多小塊的岩石都被吹得滾動不已。在這樣的大風之夜,沒有庇護所的旅人,一不小心就會丟掉自己的性命。盧熙甲孑然獨立,好似與腳下的岩石融為一體,任憑山風如何吹拂,都無法撼動他一絲一毫。
一夜無事。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另一聲蒼涼的號角驚醒了沉睡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