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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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正輕抬素手,拈起那道白綾起身,像拈起一塊禦賜的梨香糕。

    韻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逆來順受的女子竟是自己的親姐姐懷正。當下不可置信地大聲道:“姐,姐夫這是想活活逼死你麽?!”

    整個容新閣裏回蕩著她激越憤慨的聲音,有如平地一聲驚雷,轟得原本已經愕然的眾人更是瞠目結舌。

    懷正隻看了一眼韻安:“不許胡說,我是罪有應得。”聲音並不是不沉痛的。

    韻安哪裏會管她怎麽講,怒意上頭什麽都顧不了了,隻上前兩步問到夏王跟前:“我竟不知,原來夏王府興的是寵妾滅妻啊!”

    夏王原本就拿譏誚的神色看著懷正,篤定她裝腔作勢博人同情、而並非真心悔罪,因此眼下聽了滿耳朵韻安直言不諱地指責,臉上自是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唇邊勾起一股子定罪般的冷笑:“這才是你惺惺作態,想要的結果吧。”

    懷正見夏王看著自己的眼神,見他仿佛一副已將自己剝了皮看透了一般的了然,於是臉上連苦笑都不願意露出一絲一毫。

    她好累啊,累得想這一刻就閉上眼,從此什麽都不再看見,什麽都不再聽見,也什麽都不用再說。

    容新閣裏頭燈火明晃晃地,這個地方,每逢酷熱的長夏,夏王和她便會帶著王府的一眾姬妾從封地上京,特特來此避暑。往年的夏王,跟現在一樣,他的和顏悅色從來都不是給她懷正的,可笑的是,她從來沒有感覺像最近這樣的厭惡過。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厭惡曾經在這裏滿懷期望地待過那些日子的自己。

    那些日子,她到底是怎麽撐過去的?眼下,她隻知道自己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再熬了。

    深吸了一口氣,懷正強自打起精神,沉著聲對韻安道:“韻安不得無禮,如煙夫人和小少爺是先我而去的。”

    接著,她疏離的目光掃了一眼夏王:“叫王爺笑話了,若是王爺樂意,懷正並不介意眼下或者死後王爺休了我,追如煙夫人為夏王妃,懷正今日說的話,在座的各位皆可為證。王爺,你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以往種種,王爺就當作是場噩夢,午夜夢回,笑笑就算過了吧!”

    那目光之中沒有一絲溫度,也沒有一絲的留戀。

    就像在看一個擦肩而過、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懷正又平靜地道:“大哥、小妹,懷正死後,還請你們將懷正葬在我們李家的陵園裏,懷正的東西從夏王府裏全部搬回侯府,就當懷正從未離開過。”

    欠了欠身,夏王妃在眾人一片如鯁在喉的驚愕的注目下,領著兩個侍女優雅從容地走向赴死的房間。

    她原本就不善辭令,眼下更是連多一句話都懶得說。

    端坐在上首的夏王,原本拿眼角的餘光瞟著懷正,可漸漸地越來越隱晦不明的目光開始正色地望向她。夏王玩味般牽了牽了嘴角的皮,待要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他不得不承認,方才懷正所言直白而又簡練,看起來既無往日的執拗暴燥、也非平常的任性使氣,倒真的像是淡然赴死,這種奇怪而又陌生的手段,再一次刷新了他對她的認知。

    而韻安被姐姐幾句話裏所含的信息量和輕描淡寫的態度震撼得回不了神,定在原地直愣愣地呆住了,怔忡地望著夏王妃離去的背影,那高高的雲髻,輕輕地曳地的石榴紅的裙擺,和亮麗的紅藍梅花的披帛,依然是窈窕而又明豔的身影……

    被休?!一根白綾賜死?!她最高傲的風采奪人的姐姐?!

    韻安的紅唇張得老大,仿佛聽到了這個世上最不可能地、最搞笑的笑話!

    因為韻安的字典裏從來沒“我錯了”三個字,不對,他們靖西侯府的字典裏,從來沒有“我錯了”三個字。

    姐你要做什麽?!”眼巴巴地瞧著懷正領著侍女消失在門口,韻安的心卻在門被闔上的一刹那擠得生疼一般,口中隨之尖銳地叫起來,“你回來!”

    懷正要去引咎自縊,韻安空喊了兩聲,甚至開始質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環顧房間四周,她這是在做夢麽?

    韻安倏地看向坐在一旁紋絲不動的靖西侯,卻見靖西侯若有所思地望了夏王一眼,便一聲不吭。

    而夏王,竟然無動於衷地看了她一眼之後,便移開眼再一語不發。

    倒是一旁的太子佑熹與二皇子佑煦幾乎異口同聲地道:

    韻安過去看一下。”

    你還不趕緊跟上去?”

    在場的人隻有百裏佑玦一如既往,一千年冰琢般的臉,讓人窺探不出半分內心所想。

    而胤世子敏憶早已如坐針氈,胤王府裏,王爺和王妃素來恩愛,難般一次兩次口角,也能在身邊人的勸解之下很快和好如初,誰知夏王夫妻竟離心至此,夏王妃放話如此決絕,而夏王又顯然一片涼冷心腸,在敏憶看來幾乎是不可調和的了。

    驚訝之餘,敏憶嘴裏發苦,後悔自己不該隨二皇子來這一趟。

    韻安咬了咬牙,不禁低下頭紅了臉,片刻之後卻堅決地抬起頭來,身影一閃飛快地衝出門去。

    敏憶掃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下的太監和侍女們,不耐煩地道:“一群蠢貨,還不快跟著?!”

    然而夏王身邊那個方才端白綾的內監卻無端打了個寒噤,一抬眼,隻見靖西侯一道淩厲的目光仿佛能射穿他一般,在他身上停了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