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如鹿慕淺溪,心悅你。

字數:4658   加入書籤

A+A-




    馬哲課,岑未識趴在桌子上。

    教室裏聲音很嘈雜,藝術係和體育係的一部分學生合在一起上大課。學生鬧哄哄的,課險些上不成,老師盡量放大擴音器,後來幹脆不管了,由著學生們胡鬧。

    頭頂風扇吱呀吱呀的響,空氣裏滿是潮濕夾雜汗臭的可怕味道。

    室友見未識趴著,都當她是睡覺。但並非如此,那深深埋著的麵龐上,正圓睜著酸澀的眼睛。

    怪她不自愛自重?怪她手賤?她從做這件事起就該知道,後必會承擔這一結果的痛苦,承擔這個心理重量。

    岑未識趴著,想哭,想嚎啕,想喑啞著嗓子,想要淚流滿麵,可是眼睛幹幹的,隻有心裏在無聲地流淚。

    七年了,陸其辛,我們竟然糾纏了這麽久。岑未識想要努力回想當初和他相處的年歲,但她發現,時隔太久,回憶了太多回,竟有些疲憊,已經不太想記起來了。過去追溯情感的時候,無論如何,心裏都是鈍痛的。現如今,回憶起過去,回憶起那個人,隻有不堪回首的經曆和變質的愛情。美好的東西如同雲煙一樣,很早就消散了。

    岑未識趴了一會兒,忽的坐起,像是想起了什麽,慢慢的扒起了手機相冊。翻到了一張胖胖的女孩子。

    臉圓圓的,五官被肉擠著,有些不清晰了,隻有眼睛也是圓圓的,臉上帶著羞怯的笑容。皮膚很白,有些不自然的粉紅,身材矮胖,在一群女生中,不顯眼又突兀。

    這是十五歲的她,彼時,她還是爛漫純真的女孩,縱使是肥胖,心裏也是燦爛無汙的。當時的她,現在的未識看來有點傻。不學習,不上進,一心都放在陸其辛身上。連當時的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略微有些諷刺道:“有時候看一個學生的成績,行為舉止,便可以看出她的家教。同學們,學習不好可以,但是難道不該東方不亮西方亮嗎?”

    岑未識到現在都還記得,老班那時淩厲的眼神,仿佛有實質般的掃過她,逼迫她不敢抬頭,不敢直視那道亦有所指的目光。這還尚可忍受,更可怕的是同學們如同暴行一樣的言論。

    岑未識笑了笑,當初自己啊真是傻得可以,現在也蠢,隻不過稍微好了些罷了。她從上了高中後,就慢慢的明白了,何為不是一個世界,何為我們走遠了,以及她並不是一個理智的人這一事實。

    15歲那年的運動會,未識因為一個名額,和一個古箏彈得很棒的女孩子發生了爭執。明明是她先報的名,卻跟她搶了誰的名額一樣。未識不愛爭執,但是,她覺得這次的事情她不會讓步。結果幾乎是一邊倒。晚上打開QQ留言板,上麵滿滿的一屏幕辱罵的言語,把少的可憐的留言擠到了一邊去。汙言穢語,中心意思就是:”你xx怎麽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憑你,你不就是為了那個誰麽,人家惡心你,你不知道?“

    知道,但是不信,想要親口聽聽,否則就還想要沉溺。

    運動會那天,胖胖的身材也穿得很輕盈。200米下來後老班也誇她跑得快。同學們也覺得小看了這個胖子,但未識沒有很高興,低迷的心情也未變好,隻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是為什麽。現在懂了,有些東西傷害了就是傷害了。挽回了也沒有什麽用,人的記憶對某事真的是刻骨銘心,一旦在心靈上留下了一團墨跡,那麽就再也擦不掉了。

    未識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吃著零食,目光呆呆的。忽然她似看到了誰,隻見她小心翼翼遞出了零食,小鹿狀的眼神,白嫩小手。陸其辛徑直從她身旁走過,連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隻有冷冷的一句。

    ”滾。“

    真的,她可以不在意別人的言語,但是,陸其辛,唯獨你,會在乎,但你卻是最鋒利的一把刀。

    這聲”滾“轟得一聲在心裏炸開,好長時間,腦袋都是眩暈的,她隻能保持著呆坐的姿勢,眼裏有什麽熱熱東西,無聲的淌下了。有同學揉了揉她的頭,可是她開不了口,她想禮貌的回聲謝謝,但聲音擠在嗓子眼裏,隻能默然的看了眼那個善意的女生。 15歲的未識,世界裏隻有陸其辛。對的錯的,盲目的,惡心的,酸辣苦辣都是。隻是這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陸其辛喜歡碧徽,那個在冬日出生也溫暖的像四月的女孩子。她們從來都不一樣。

    未識一邊看照片一邊回想,越往後,越吃力,隻是最清晰便是她的變化,一點點串成蛛絲。

    她曾經喜歡他,很喜歡,會在不自覺間偷偷打量,看的久了,也漸漸地知道了他是怎麽樣的男孩子。

    他相比同齡的男孩子,總是風度翩翩。他喜歡山本耀司式硬漢優雅,隻穿這種風格。他會溫柔的幫女孩子拾起掉落的筆,會不辭辛苦幫別人搬琴到樓上,會在打籃球出汗的時,悄悄地撩起上衣,露出細窄的腰身和有著薄薄腹肌的小腹。他又有些鬧騰,總是笑得很開懷。做物理題演板時,自信滿滿。未識老是找他問問題,其實題目沒聽,全程看他。他在與人搭話時又有些膽怯,顯得底氣不足。但是未識知道,他和她其實一樣,都是敏感又矛盾重重的人。

    高中時,她想,他為什麽不喜歡她呢?她為了他努力減肥,三個月就瘦了下來。她給他寫情書,曾寫道:”深林杳杳,山山黃葉,坐著纜車,放著銀臨的錦鯉抄,我在想,我想你會不會也偶爾想起我。”

    答案肯定是不會。

    曾經,未識常常在夜裏伏案痛哭,一字一句的寫下她的愛情,一段被嫌棄,不光明的愛。但是她又覺得,她其實並不喜歡陸其辛。大概隻是覺得想象中的他太過美好,以致於追求的那麽多年裏,最大的希望隻是他也能偶爾想她,喜歡他,從未想過在一起。

    忽明忽暗的回憶如同潮水一般,一股股,一段段,然後淡去。未識翻著微信,不死心的用他的手機號搜索者。頭像上是一對依靠著的情侶,女孩精致的麵容略施粉黛,梅子色口紅均勻的塗抹,頭發很長很蓬鬆,顯得臉小小的,她挽著男孩子的手指細膩秀美。指見是淡淡的粉色。

    未識有些嫉妒,更有些自嘲。大一軍訓的時候,她臉上的角質層受到了損傷,出了細細密密一層的痘痘,現在好了,便留下了點點痕跡。眼角的烏青,枯黃沒有規律的發,已經越發稀疏了,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畢竟她早已經不再是爛漫的年紀了。雖然未識才19歲,但有時,竟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老了。隻不過外表的修飾會給她一種還好好的錯覺。

    就在剛才,陸其辛的女友加她微信。她有些意外,好奇的添加了。先是翻了翻朋友圈,小女神,小網紅,其實還挺賞心悅目。隻是當她看到她發來的消息時,所有的炫目都成了諷刺。

    和陸辛其開車就有點過分了。“

    ”你不覺得自己惡心?“

    希望你不要這樣。”

    謝謝。”

    我已經截圖了,會有什麽後果,你自己想吧。”

    未識剛想回複點什麽,可是刪了再打,打了再刪,好不容易發出去,對方就已經顯示不是好友的提示。未識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對,是她勾引的陸其辛,而且還成功了。那口口聲聲說的你是我的完美情人的人轉眼就把它給賣了。岑未識仿佛從現在才認識陸其辛,她其實也並不想玷汙內心的這片美好。可是,她又並非美好的女生,有何不可?

    你情我願的事,倘若你心如磐石,那何懼我的勾引?

    她還記得,陸其辛剛和鄭嘉虞在一起的時候,她夜夜去z大的操場上跑步。那時候,夜幕低垂,燈也隻有一溜邊兒的昏黃色。遇著雨天的時候,雨是一絲絲的,空氣裏仿佛還有沉沉的霾土。人幾乎就沒有了,她有點近視,操場霧蒙蒙的,像是寂靜嶺裏的世界,天地間唯有我一人,跑著跑著渾身便濕了,也不知道是汗還是雨,亦或是粗重呼吸間嗚咽帶出的淚水。

    那時候,也常常讓碧徽幫她截圖,每條陸其辛的動態,她都要看。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默默地偷窺。看到他熟悉的風格,熟悉的口吻,熟悉的一切,她都會難過,不忍再看第二眼。隻不過,當看多了後,也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冷,喜歡上他,是岑未識目前人生中最不理智的事,一旦與他有關,就會神情鬱鬱。中考失利,高考失利,人走茶涼,勢利逢迎仿佛都看過些,越來越現實。對他當初的幻想,也在他一次次的違諾中破滅。

    她從未要破壞他們的感情,隻是,這是她錯了,本來還可以義正言辭的辯解,是陸其辛出軌,是他要和我在一起,可是岑未識什麽都沒有說。結果已經很不堪了,那麽何必要再摻乎。

    陸其辛,我曾心悅你,如鹿慕淺溪,現如今,我希望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到。我做過的事,我明白,我懂得,我活該,本來就是插足者,被人罵就是應該提前想到的。隻是,陸其辛,我沒想過,你會時隔這麽久把事情抖出來,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個低賤的玩意,可以用來檢驗她對你的愛意。很好,那麽,再見。”

    鉤鉤纏纏七年,什麽也沒有留下,隻有一身罵名,狼狽抽身。隻是,她從未悔過,也不後悔,起碼她懂得了隻有自己的強大,才會不懼他人。陸其辛也好,鄭嘉虞也罷,都不過讓她看清了如今狼狽的自己,沒有愛情,沒有美貌,沒有能力,連堅守的自尊也丟了。不看照片,不看微信,所謂成長,也可以一息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