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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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住了將近兩個星期,王老頭幾乎一天一個電話,中途還來看過我幾次,每次來場麵都特別隆重,帶著公司幾個中高層領導浩浩蕩蕩一行人西裝皮鞋,像是廳長下基層檢查一樣,又是鮮花又是果籃的,搞得我受寵若驚,倍有麵子,心想這王老頭平時看起來冷冷冰冰的,關鍵時刻還挺給力,對下屬關愛有佳啊,頓時有種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衝動。
王老頭算是我的伯樂,年紀不大,50來歲,叫他老頭是因為他爸爸是個抗美援朝老兵,名字叫建國,他出生後,為了延續家庭革命情懷,給幾個孩子都取了充滿深深時代烙印的名字,他叫王援朝,他弟弟叫王抗美,妹妹叫王超英,為了表明他名字的年代性,整個公司上下都習慣叫他王老頭,他也欣然接受這個充滿善意的名字,我們常常開玩笑地說,如果再來一次抗美援朝,隻要他們兄妹三人,就可以跨過鴨綠江,打倒美英帝國,他總是揮著拳頭說,隻要祖國需要我,我一定會在所不辭,對得起我的名字,身先士卒,為國捐軀,他們出生的那個年代,忠誠、奉獻、愛國是他們成長中接受過的最真實的教育,他們生活的年代也處處充滿這些真切的情感。
王老頭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們整個公司的員工都去了,一直以來,我們都對這個八十多歲的老革命報以一萬分的尊敬和欽佩,他總是穿著一身泛了顏色的綠軍裝,帶著破舊的軍帽,拄著拐杖沒事就晃悠到公司來,跟員工聊聊天,王老頭每次看到他爸爸顫顫巍巍地瘦小身影都會站在辦公室裏隔著玻璃看著他在我們身邊溜達,從不幹涉他找我們聊天,甚至在他走後,王老頭都會跑到我們麵前問,我們聊了什麽?老爺子精神狀態是不是很好?心情怎麽樣?然後叮囑我們,下次老爺子再來的時候不管手中有多重要的工作都可以先放下,陪他說說話,聊聊天。
老爺子也知趣,總是跟我們扯扯家常,聊聊時政,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鍾,然後丟下一句,人老話不能多,不然遭嫌棄,就拄著拐杖走了,王老頭說,他們兄妹三個總是花盡心思多陪他,可是他總是怕耽誤孩子們工作,母親走了二十多年,老父親就這樣每天一個人拄著拐杖出去溜達,他知道在家時間多了兒女就會感覺愧疚,而兒女都有自己的事業,父母對子女的付出永遠多過子女對父母的孝心,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這樣,即便現在,老爺子每次來公司都不會去王老頭的辦公室,他會在外麵看他幾眼,然後再離開,這是父愛,老爺子看幾眼兒子就感覺幸福了,而王老頭的心裏卻難受得要命。
老爺子追悼會那天,異常隆重,黨旗和愛樂映襯下的殯儀館大廳顯得肅靜莊重,王家三兄妹泣不成聲,賓客無不動容,那一刻我想,願老爺子保佑天下所有兒女能像他們家一樣,子孝孫賢,讓老人頤養天年,不再有老無所養,無家可歸的老人。
王老頭的人品我是一萬個佩服,所以公司聚集了一大批心甘情願為他做事的員工,他從不虧待任何一個員工,他也許就是別人口中的老好人了,但是能把化工貿易做到全市數一數二的老板,他當然不是靠老好人這個標牌,得要視野、魄力、膽識很多方麵集一身,所以當朋友在我麵前抱怨他們的老板怎麽無能怎麽弱智的時候我總會反駁他們,等你哪天做了老板並且把生意做到和你罵的這個人一樣大時,你才有資格去罵他,你作為一個員工,你隻想著你分內的事,你永遠不知道一個老板的壓力有多大。
住院後我第一次給王老頭打電話的時候跟他說我被車撞了,電話那頭傳來騰地一聲,我知道這是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然後緊張地問我,什麽車?撞得怎麽樣?你在哪裏?
我說,我沒事,車跑了,隻是點皮外傷,在醫院住幾天就好。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被人打了。
他說,工作你先別管了,好好養傷,別擔心工資,別擔心錢。要知道我當時可有好幾個談了八九不離十的大客戶在手上呢。
聽了他的話我真是太感動了,一個老板在你出了意外之後除了關心你的身體之外,還給你鋪了後路,幾百萬的業務也不管,這些損失的可是他的利益,這種反應和他平時一貫的作風很相符,那一刻我真的都快控製不住我的眼淚了。
老頭,我就是點皮外傷,隻是會耽誤幾天工作,還有化工園幾家公司的業務。我內疚地對他說。
都什麽時候了?身體重要還是錢重要?業務可以暫時先放,機會多得是,但是身體一定要養好。他在電話裏衝我喊道。
從酒水貿易公司出來之後我就去了王老頭那裏,幹了五年,從業務員一直到現在的區域經理,現在也算是公司中高層,負責華東區域的工業液化氣銷售,這幾年我為他賺了不少錢,他自然也沒虧待我,除了公司該有的福利,逢年過節總是偷偷給我塞個紅包,每次基本都是一萬以上,都快趕得上兩個月工資了,所以,我在這裏幹得也特別賣力,總是想著我在南京買房落戶的心願就靠王老頭給我實現了。
王老頭把我的業務全部拿過去自己跑,並且為了給我吃定心丸,他特意跟我說提成全部算我的,我百般拒絕,最後他嚴厲得來一句,你這小子識相點,我一個公司老總親自幫你做業務,你還跟我囉嗦什麽?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的這些客戶都讓錢寶做了。
別別別,我連連擺手,全公司都知道我和錢寶是死對頭,要是我的業務讓他拿過去,那還有我的份嗎?
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我都快發黴了,那個王彬看上的那個小護士和我漸漸熟了起來,她夜班不忙的時候總會溜到我病房給我拿點零食。
我跟她開玩笑地說,我在你麵前都沒隱私了,全身上下都被你看過了。
她麵不改色地說,切,誰稀罕看你,在我眼裏你就跟頭豬沒區別,我們看得多了。
我繼續調侃,聽說醫生護士是不是都是性冷淡啊,看多了也就感覺不稀奇了?
她臉突然一下就紅了,罵了句,你要臉不,醫生護士不也是人啊,七情六欲,愛恨情仇,工作的時候不動私念,可是脫了工作服就和正常人一樣,不對,穿著工作服也是正常人,隻不過不會去想那些。
我看著她,眨巴著眼,不帶口罩的時候,她的臉特別白,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季雨嘉。我念著她工牌的名字。
幹嘛。她問。
不幹嘛,就念念你的名字。感覺很好聽。你說,像我這樣剛被女朋友甩,又受傷成這熊樣,作為一個男人是不是特別失敗?
她看著我愣了半天說,不啊,你都沒成功過,哪來的失敗。
我指著門外說,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她笑嘻嘻地說,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明天的苟且,後天的苟且……慢慢你就習慣啦。
我靠,你長得挺好看,怎麽說話一句比一句毒啊,簡直比那個冷兒還要冷。
哈哈,我對熟悉的人才會這樣。她喜笑顏開地說。
我們熟嗎?盡管我在你麵前失了身,可我是病人哎,你是醫護人員,小心我投訴你。
切,還能不能做朋友了。她失落地說。
哈哈,我大笑著,我怎麽舍得投訴你呢。
我們互相留了手機號碼和微信之後,我隱隱感覺到往後地生活我會和這個叫季雨佳的小護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