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我的兄弟叫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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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伴著日落越走越遠,電台開始回憶,放著一首首膾炙人口的老歌,溫婉動人,感觸尤深,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聽著這些老歌竟然開始傷感起來,不是矯情不是無病呻吟,隻是最近經理的事情讓我無所適從,盡管身邊有了這麽多關心我的人,可我卻從沒感覺如此孤單過,一切都像一場夢,真實地無與倫比,一切都像一場有預謀的戲劇,喜樂無常。繁華盛宴,曲終人散,觀眾離場,燈光昏暗。在南京,我是孤獨的遊魂;在路上,我是脫韁的野馬。

    從南京到老家整整八百公裏,我多想不知疲倦地一直開下去,電台女主持的聲音略帶沙啞,她說,又到年底了,在外奔波一年的遊子又該回家了,無論一年裏過得怎麽樣,記得一定要回家,家裏有等待的親人和溫暖的親情。春節的氛圍越來越淡,親情越來越淡,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中國人傳承了幾千年最盛大隆重的節日竟然成了很多人的一個負擔,爆竹炸不去心中如山的壓力,團圓解不了心中對生活的憂愁,拜年成為一種任務,相聚成了一種應付,各種虛情假意的互相恭維和奉承早已被人看穿,麵子卻成了人們最關注的焦點。

    記得大學時候每次過年回家,我都是爸媽的驕傲,作為村裏廖廖可數的大學生,自然深受鄰居和親戚的景仰,在他們的印象中,考上大學就是人生的成功,大學畢業後又好的工作,有好的工作就能掙好多錢,有了錢就是成功人士。再後來,村裏幾個初中畢業就去城裏打工的年輕人靠做生意混出了點名堂,於是村裏人就改變了對成功人士的看法,原來不讀大學也能掙大錢,買房買車,好酒好煙,西裝領帶,項鏈手表,我就漸漸收到了冷落,讀書無用論便開始在村民中間流傳。人們教育孩子的時候不再以我為楷模,說什麽好好學習,將來像張十八一樣考上什麽什麽大學,而是變成了像誰誰誰一樣在外麵做大生意,比讀大學更有用。

    張二十是我堂兄弟,和我同一年出生,比我小兩個月,因為他是二十號生的,所以我叔叔為了讓我們兄弟倆能夠更親密地團結在一起,把他取了個小名叫二十,二十就是我說的那種讀書不好,小時候家長嫌棄老師打,鄰居白眼親戚罵的那種學渣,初中還沒讀完就開始揚言混社會,在學校門口小賣部用貼紙在背後聞了條大青龍,後來洗澡的時候被我叔叔發現了,吊打一頓之後,硬是用膠帶把那條體形碩大的青龍一塊一塊粘了下來,後背和身心都受到了嚴重的床上,為此,二十趴著睡了將近一個月,與此同時他在我麵前聲淚涕下,告訴我這是他的一次重生,然後咬著呀瞪著眼告訴我,現在在我麵前的不是從前的張二十,而是重生後的張二十,脫胎換骨,從頭開始。

    我摸了摸他的頭,沒有發燒,然後我就斷定他爸爸在粘他身後的青龍時,他受到了刺激,大腦開始神誌不清,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我說,老弟,還是好好讀書吧,電視上都說了,現在是知識型社會,以後沒有知識將會寸步難行,知識就是力量,拿起知識的武器可以打倒任何敵人。

    二十捏了捏拳頭,關節哢哢響,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你知道陳浩南嗎?你知道山雞嗎?他們都是靠拳頭打出來的天下,既然他們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而且我們學校扛把子還有鎮上其他幾個學校扛把子都罩著我,我們已經結拜了。哥,以後你在學校遇什麽事就報我名字。

    哦,看來他已經堅決出道了,我想想也挺好,至少有個混社會的老弟,以後要是被欺負了就有人可以為我出頭。

    第二天張二十就剪了個光頭,回到家又被我叔叔吊打一頓,他爸下手也是夠重的,皮帶棍子全部上陣,打得皮開肉綻,二十也有種,愣是不吭一聲。就在被打與桀驁中,二十初三沒畢業就輟學了,我叔叔找關係給他弄了張初中畢業證書,好歹也算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輟學後的二十整天混跡在鎮上遊戲廳,台球室和錄像廳,打著劫富濟貧的口號敲詐勒索鎮幹部的兒女,拘過留,蹲過監獄,成了村裏典型的反麵教材,我叔叔嬸嬸也認命了,計劃著生二胎挽救一下悲慘的人生,村長對他們表示同情,特意向鎮裏申請準予他家生二胎,可是天不遂人願,叔叔甲魚黃鱔吃了不少,卻始終不見我嬸嬸肚子有動靜。

    出道後的二十很少回家,用他的話說男人不蹲過一次監獄,生命就是殘缺的,可是他在看守所裏進進出出,這樣的人生未免也太完美了,以至於到後來他和派出所看守所警察稱兄道弟的時候,我真的就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每次遇到我的時候,他都對我進行一番徹頭徹尾的洗腦,盡管政治書上的世界觀人生觀我可以背得滾瓜爛熟,可是他對我的洗腦卻比那些三觀更讓人信服,好幾次我都準備輟學跟他一起去打打殺殺闖江湖,他總是語重心長地拍著我肩膀說,哥,社會太複雜,整天提著腦袋過,我們張家有我一個就夠了,你好好讀書,你是讀書的料,我們兄弟倆一文一武,也算張家祖墳埋得好,出了我們兩個人才。

    我心想,你他媽怎麽恬不知恥呢,整天違法犯罪,還人才。

    再後來,二十每年過年都會給我叔叔嬸嬸一筆錢,數目還不小,我叔叔嬸嬸自從拿到他的第一筆錢開始,就不再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臉上容光煥發,再也不認為自己的人生悲慘了,二十在家裏的地位變得舉足輕重,我嬸嬸逢人便說,二十現在在外麵做工程,每年能掙不少錢。盡管村裏人知道二十的劣跡斑斑,可是畢竟他沒在村裏作惡多端,慢慢的也都接受了二十在外麵混得很好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