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完最後一份豆腐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晚風帶來的是已過去的冬日裏還未消散的寒意。

    穀雨生緊趕慢趕地來，卻也隻瞧見了蘇木之小木匣裏滿當當的銅板，不禁有些懊惱道：“木叔，今個兒怎樣？可還有的剩？”

    “沒啦沒啦，今日湊合。”蘇木之將銅板點了點收進錢袋放入懷中，笑道：“近幾日正是乍暖還寒時候，吃這熱乎勁的孩子可多咧，趕明兒得多做點了。”

    不料穀雨生聽見豆腐賣光，當下一癟嘴，還沾有麵粉的臉多了幾分，沒了便要哭出來的意思，逗得蘇木之哈哈一笑，繼而問道：“阿生啊，你近日學做糕點，做得可還行？如果拿得出來，我這兒便還有那麽一份。”

    “此話當真？”穀雨生瞪大了眼，生怕蘇木之是在逗弄他。

    蘇木之笑著從食盒中拿出還未炸好的豆腐，說道：“喏，材料在這兒，最後一份。”隨即又在穀雨生眼前晃了晃手中白玉脂般的豆腐。

    穀雨生趕緊翻了翻隨身的小包，拿出今天的成果，蘇木之一瞧，竟是一隻小兔子，將兔子拿在手中，還真有那麽點形象，點了點頭表示滿意。穀雨生看著蘇木之手中的豆腐，心裏想著不稍時，就會成為屬於他美味，一想到這兒，已忍不住輕輕地咽了口唾沫。

    隻見蘇木之乘灶爐中火石未滅，又連忙重新架起鍋來，鍋中油煙輕飄，將醃製好的豆腐切成了厚片，放入鍋裏，煎至兩麵金黃時拿出，又將厚片切成拇指大小的小方，放入另一口油鍋中複炸到外酥裏嫩，方才出鍋，放進油紙折成的小碗裏，再撒上點小茴香，這便是蘇氏炸豆腐。

    此時聞到香味垂涎欲滴的穀雨生，早已迫不及待，連忙從蘇木之手中接過油紙碗，正欲伸手拿上那麽一小塊丟進嘴，卻不料被蘇木之打斷，穀雨生沮喪地看了蘇木之一眼，“木叔！”蘇木之笑著說：“還不能吃，燙嘴，等凉些罷。”

    蘇木之轉身將小攤拾掇好，待到火石具滅，正打算同穀雨生離開，隻看見一個怯生生的小娃娃，在牆角眼巴巴地望著穀雨生手中的炸豆腐。

    倒春寒的街道此時已無過往行人，蘇木之心生憐憫，忙喚她過來，走進了些才看清楚了點，這小娃麵黃肌瘦，衣服甚是單薄，不知是怎麽抗住這難捱的夜的，突然聽得肚子裏發出咕嚕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尤為刺耳，蘇木之不由得皺了皺眉，轉身道：“阿生，把你的豆腐拿來。”

    穀雨生聽見這話，哪肯，將豆腐藏在身後，表達了萬分不情願，不料這小娃娃不知餓了多久，聽見有吃的，竟衝前去作勢便要搶那豆腐，穀雨生毫無防備，轉眼豆腐已盡數進了小娃娃的口中，塞得腮幫子鼓鼓囊囊。

    “你！你！你！”穀雨生被氣得連說三個你字，委屈得淚珠已在眼眶中打了轉。

    小娃花了些時候才將豆腐咽進肚裏，砸吧砸吧嘴，望向蘇木之，問道：“這豆腐味不錯，還有麽？”

    穀雨生眼見小娃吃掉自己用勞動成果才換來的豆腐，卻沒有半分慚愧之心！急得跳腳大喊：“你這小偷！賠我豆腐！”眼中怒火快要噴薄而出。

    隻見小娃轉過腦袋不屑地看了穀雨生一眼，“小氣，不就是區區一小份豆腐？吃了用得著如此？小氣鬼！”說完對著穀雨生做了一個滑稽的鬼臉。

    蘇木之卻對眼前的小娃有了極大的興趣，轉過身子對蘇木之搖了搖頭，示意道：“阿生，莫要生氣了，若還想著吃，等下到我家再弄給你些，你晚些回家不妨事，我同你娘說道說道就行了。”

    穀雨生聽到這話，表情才變得柔和了起來，對小娃努了努嘴，道：“要不是你是個女娃，小爺我早就招呼上你了，快讓開，別擋著小爺的路。”言罷，還故意揚了揚頭，一派小大人模樣。正準備拉扯蘇木之繼續往前走，卻隻見他蹲下身來，問了句：“小娃娃，你叫什麽名啊。”

    “告訴你了，你還會給我豆腐吃嘛？”小娃想了想，有些懷疑地問道。

    蘇木之溫柔地笑道：“自然是，我從不騙人。”

    小娃偏過頭往蘇木之身後看去，穀雨生察覺到小娃娃的眼神，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大聲說道：“我木叔是正人君子，自然一言九鼎，哪會同你這無名小賊一般。”

    “才不是賊！我有名字的！我叫弄瓦，你給我記好了！”弄瓦氣得跺了跺腳，繼而看向蘇木之，問道：“我說了，那我的豆腐呢？”

    “今天攤上最後一份已經給了你了，再有隻能回家裏，那你可願意跟我一起回家？以後我管你三餐？”蘇木之笑著說。

    弄瓦沒有說話，蹲在地上想了想，在蘇木之開始懷疑自己個人魅力之前，突然站起身來走近蘇木之，拉了拉衣角。

    蘇木之嘴邊的笑容不由得逐漸擴大，任由弄瓦拉著衣角，慢慢向前走去。

    穀雨生卻急紅了眼，忙跟上腳步，臉上盡是委屈。

    “你不許跟去！木叔你別給她吃！”

    “他答應我了，你也說過，他說話算數。”

    “不許就是不許！”

    “你說了又不算。”

    ……

    在吵鬧聲中，蘇木之覺著回家的路也不似平日裏那般遠了。

    蘇家——

    “我去給你們弄吃的，阿生，你是哥哥，莫要爭鬧。”囑咐好兩個小家夥，蘇木之轉身進了灶房。

    那邊蘇木之弄著吃食，卻不知這廂穀雨生與弄瓦相對而坐，兩活寶早已開始無言的抗爭。穀雨生先發製人，迅速把碗碟納入懷中，弄瓦也不甘示弱，趕緊將筷子連著竹筒連根抱走，二人互不相讓，怒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時間仿佛就此凝固。

    蘇木之端著才做好的飯菜進了房門，看著兩人囂張跋扈的架勢，皺了皺眉，不悅道：“你們這是在幹作甚？”。

    卻不想這一驚，嚇得弄瓦和穀雨生將手裏的家夥什雙雙落地，隻聽著咣鐺幾聲清脆響，筷子散落一地不說，碗碟也碎了。

    蘇木之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給大了一圈，麵無表情的將飯菜放在桌上後，往灶房走去。

    穀雨生心知，蘇木之這是要生氣，暗自擔心，被阿媽知曉鐵定少不了一頓打，弄瓦卻不以為然，已將注意力放在了飯桌上，泛著暗紅色油光的燒肉在向她空空如也的肚子發出宣戰，弄瓦已按捺不住，正欲伸手，穀雨生連忙一把將她的手打掉，生氣地說：“你還念著吃的！木叔都生氣了！”

    摸了摸被穀雨生打的小手，吹了吹，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喃喃道：“那我再等會嘛。”

    言語間，蘇木生已經拿了新的碗筷過來，順勢坐在了兩個小鬼中間，話還沒說出口，不想被弄瓦搶了先。

    “你別生氣了嘛。”弄瓦圓圓的大眼睛裏滿是真摯的眼神，看得蘇木之都對自己剛剛的表現表示了質疑，是太凶了吧？正準備開口寬慰，隻見弄瓦是又想起了什麽，笑眯眯地說：“那現在可以開始吃了吧？”言罷，不等蘇木之反應，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穀雨生看弄瓦吃得帶勁，畢竟還是小娃娃，也忍不住，跟著吃了起來，蘇木之看著吃得正香的兩個孩子，也拿起了碗加入了戰局。

    吃完了飯，穀雨生告辭了蘇木之，回了家。

    看著堂屋坐著晃動小腳的弄瓦，蘇木之這時卻對自己的決定犯了愁，不禁歎了口氣。

    弄瓦聽見了蘇木之歎氣聲，有些不解地問道：“你歎氣作甚？這是準備又不要我了？”

    蘇木之惆悵道：“沒有，隻是想到了一個問題，有些難解決”

    “說不定你說出來我聽聽，就解決了呢。”弄瓦不禁挑了挑眉。

    蘇木之想了想，雖說她是個才五六歲的奶娃娃，但憑今日遇見之時，她那n，就已經說明腦袋瓜兒裏定是少不了些古靈精怪的主意，這才開了口：“你雖然是個小娃娃，但終歸是個女兒身，若是每日我出攤將你留在家中，我必然是放心不下的，但女兒家隨我拋頭露麵，也不見得是個什麽勞什子好辦法。”言罷，又深深地歎了口氣。

    隻見弄瓦搖了搖頭，不屑地說道：“我道是多大點事，原來是這般，我扮作男娃不就得了？”

    “唔，這倒是個好辦法。”蘇木之放在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正好，你這筋骨也瞧著不錯，扮作男兒身，認我做幹爹，我若是教你習武，也算得名正言順？”說罷，輕聲笑了起來。

    弄瓦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顯得有些疲倦，喃喃道：“你隻管同你講的那般待我，三餐管飽就好，用不著擔心，至於其他的，隨你，不過小爺我是累了，今晚睡哪兒？”

    蘇木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洗浴的水已經備好了，不過你得等會兒，我得先去阿生那兒給你化點衣裳來，我去去就來。”說完蘇木之就出了屋子，弄瓦也覺得一個人頗為無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晃悠著小手便在屋裏轉悠了起來。

    要說這蘇木之的房子在這連橋縣算不得大，也不會是往小了說的，進門入眼便是一小院壩，正對門的是一廳兩室外帶灶屋，格局讓人感到的是滿滿的煙火氣。弄瓦許是看得累了，一屁股坐在了廳堂的門檻上，望著院子裏濕了水泛著月色的青石板發起了呆來。

    隻聽得吱呀一聲，弄瓦抬頭看見的，就是蘇木之抱著一疊衣裳，踩著水窪，大步流星的向她走來，走得近了，屋簷的燈籠透出的暖色，映襯著蘇木之眉眼，格外的好看，弄瓦不禁看得有些楞了，心想，我這個爹怎麽就這麽好看呢。

    “弄瓦，看什麽呢？”蘇木之瞧見弄瓦發愣的模樣，有些不解。

    弄瓦一頓，回過神來，立即道：“沒啥，今晚的月色不錯。”說完連忙站起身邁開小腿小跑進了屋。

    聽到這話，蘇木之轉過頭看了看夜空，隻見月亮都被雲層遮住了，有那麽一點光也還是暗得很，哪兒好了？也不細究，蘇木之拍了拍被露水弄濕的衣角，趕緊進了門，對弄瓦道：“你等會，我去給你弄洗澡水去。”將衣服遞給弄瓦，示意她坐下。

    弄瓦也不言語，捧著衣服順勢坐在了板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腳。

    這廂蘇木之已經浴桶擦洗幹淨，放好了熱水，試了試溫度，正好，連忙喚弄瓦：“水好了，趕緊來。”弄瓦聽著蘇木之的呼喚，趕緊邁著步子跟著聲響跑了去。

    浴桶一直被蘇木之安置在灶房裏的一個小雜物間裏，說是個小雜間，也不久是扯了個破簾子隔了那麽一個小空間出來，見弄瓦進來，伸手招呼道：“進去吧，衣服放那小凳上，大桶是熱水，小桶是冷水，要覺得冷了熱了，自己思量著，我出去了。”也不等弄瓦反應，自顧自的除了灶房，還不忘順手把門帶上。

    弄瓦看著這破布簾，伸手撩開，脫去了衣裳，將自己慢慢沉入水中，溫暖的水包裹全身，無法言喻的舒暢，弄瓦開心地笑了，開始仔細地刷洗起來。

    蘇木之乘著弄瓦洗浴的空暇，抱著被褥到了裏屋就將床被鋪好，突然就想到了灶房的那個小破簾子，平日裏也就他一個大男人，獨身久了，這些自然也就慢慢的不講究了，但現下多了個弄瓦，自己也該好好思忖思忖了。

    思索間，弄瓦已經換好了衣裳，尋到了裏屋，夜已深，洗過澡的弄瓦愈發覺得疲憊，開口想說話，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個哈欠。蘇木之見著弄瓦這幅樣子，擺了擺手，示意道：“你以後就住這屋子了，我也乏了，有什麽事等明日早些起來再講。”

    弄瓦隻覺得自己的眼皮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地打架的，胡亂地點點頭，鞋子一蹬，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床，下一秒就聽見細微的呼嚕聲。

    蘇木之輕輕地給弄瓦蓋上了被子，安頓好後也回了外屋，睡下了。

    這一夜的弄瓦，睡得特別安穩，她還做了個夢，夢裏不但有了家，還有了一個俊俏的爹，夢裏的她想，這真是跟做夢一樣啊。

    －－－－－－題外話－－－－－－

    有甜水有瓜子，漫漫夏日。

    這隻是一個故事，說書的人，已經開始了，那麽聽書的你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