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

    這個凝固住的混沌殿堂裏突然變得淨白，所有紛爭煩惱、惡念都被消解，誰也不知道為什麽。相比於別人殺氣滿滿的軍團結界，或者擁有無盡武器的結界，文承的兩儀糾纏就是這麽普通而沒有任何裝飾。

    於是一個黑色的惡魔就這麽坐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麵了，這幅場景也實在違和，惡魔不應該是殺氣滿滿的嗎？為什麽他一下子就失去鬥誌了？

    有一位白衣少女墜落在他懷裏。

    少女剛剛在雪地裏啃著半塊凍僵的饅頭，臉蛋、衣服的雪水還在慢慢融化，她也確確實實快要凍僵了。

    文承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不需要依靠自己就能闖下去。

    因為她也在不斷殺戮，她白裙和千裏雪上的斑斑血水能夠證明，她呼出的氣息裏似乎有無窮的冤魂在糾纏，天知道她殺了多少人又不斷吞噬下靈核，天知道她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拚下去。

    她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但凍僵的小臉仿佛是在陽光下午睡一般露出甜蜜的笑。咧著嘴喃喃著一個稱呼。

    仿佛在世界終結之後，少女也會這樣甜甜地沉睡。

    在這一瞬間，我的精神全部停止。

    察覺到時間還在緩慢地流逝，文承索性伸手朝天轉了轉手腕。

    於是除了他和剛剛落在懷裏的小竹，包括蘿蘭在內的所有人都被凝固住。

    那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抱著一個冷冰冰的，令人憐愛的身軀。但此刻多了一種感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隻要看到她在身邊，心情就會很好。

    尤其是自己在彷徨無助的時候，隻有她才能給我答案。

    惡魔哥哥，和聖女妹妹。誰也無法理解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不知為何她的聖潔氣息能夠讓我不再頭痛。

    這麽緊緊抱著她，文承還在盤旋中的黑白螺旋和無窮噩夢都被拋到腦後了。

    即便是大敵當前，這短暫的相聚也是那樣安心。

    咯噠咯噠的齒輪聲音緩慢而清晰地在上空傳遞，這潔白的殿堂讓人無法挑剔，不由得喚醒起一開始回路蘇醒的時候。

    殿堂裏，微風搖曳著她的頭發，一縷白光照射在她臉上，回路嗡嗡嗡地共鳴起來，她的臉色漸漸紅潤。

    在曾經鼓起勇氣堅定自己信念的少年，即便此刻也能清晰回想起那句話。

    不過，惡魔是無法流淚的。

    就這麽抱緊了她，所有的噩夢都被拋到腦後了。然後……

    “呀！你是誰！”小竹立刻掙脫開，然後用千裏雪指著坐在地上的惡魔。

    就算是她站著也要仰望的魔王。

    文承轉過臉去，“少來這套。”

    “嘿嘿，”小竹又湊過來拔他胳膊上的毛，又回頭看了一眼，“哇這麽多敵人，哥哥要我殺了他們嗎？”

    “別動。”

    你不知道我被你拔得很痛的嗎？

    “咦，那個金發妹妹是誰？為什麽要對哥哥露出這麽開心的眼神，哥哥是不是又做錯什麽事了？”

    這都被你發現了？

    “好了閉嘴，你現在還很冷，過來讓我抱抱。”

    小竹一下子不說話了，鑽進他懷裏小小地低下頭，然後揪了一下那個觸感很奇怪的晶狀胸肌，“哥哥這樣子真不好看。”

    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對不起……現在才找到你。”

    “我沒那個意思，那個呢哥哥，隻是這樣子就讓蘿蘭妹妹這麽傻傻地看著我們好嗎？”

    “你知道她？”

    “是啊，畢竟有幾層好像是未來嘛，總之就看到她了，還有小煙妹妹。”

    那也是假的她吧。不過你到底是怎麽殺下去的？算了，這個話題真令人頭疼。

    “還冷嗎？不，我好奇的是，那個她是不是你？”

    “哪個啊？”

    “三分之一什麽來著？”

    “那是什麽年代的事情了啊我去。”

    你哪學來的口頭禪啊。

    “那之後呢。”

    小竹從文承懷裏爬起，然後盤腿坐到他對麵，繼續咬著饅頭。

    “那之後我們都死了啊，再次醒來就是在哥哥旁邊，病床上，哥哥還記得嗎？”

    “那個也是你？”

    “好了，總之哥哥被叫去開會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哥哥了，有些時候也會遇到吧，但總覺得是假的哥哥。”

    “這你都能……”

    “對啊，因為那些哥哥眼神老是色色的。”

    好吧，我大概知道為什麽我才是正確的世界線了。

    “好了啊哥哥，不要說東說西的，趕快做好準備，去下一層吧。”

    “等一下，讓我緩緩。”文承捂著頭說。

    於是小竹站起來，坐到他身旁，然後把腦袋擱在他臂膀上。

    不過對於一個問題，文承也相當在意。

    “你當時是怎麽過這一層的？”

    如果是我不在的情況下，那麽她就這麽一路殺過去了？好困難的吧。

    “哎呀，我也不知道，當時就是考公務員，一路考上進士然後就上殿謝恩啊，雖然看不到皇帝但是走過中極殿就呼啦一下我就不見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操作……

    但是還要考試那你不是殺了更多？也是啊，如果我是你，白天讀書晚上殺人貌似也是可行的，雖然說那些和尚道士不好吃吧，但如果吃了英靈的話就能維持更久的吧。

    總之妹妹為了我殺了那麽多人，真是……

    “你說法源啊，抱歉呐我找到靈脈了啊。”小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好吧。

    “哥哥你知道聖母無染原罪堂嗎？”（萬曆年間創建，位於宣武門內大街，我國現存曆史最久的天主堂。）

    “什麽什麽堂？”

    “就是南堂啦，”小竹隨便指了個方向說，“之前呢，我在韶州加入了耶穌會士，又遇到利瑪竇先生……”

    “後麵就住在那裏了？”

    “住什麽？”小竹突然噘著嘴，“哥哥這麽看不起我嗎？我就把他拉到京城來了啊，那個南堂是我和利瑪竇先生一起建的啊。”

    好吧，講個笑話。我們好像不小心改變了什麽。

    “有談男朋友嗎？”

    “……哥哥會吃醋嗎？”

    “怎麽會……”

    我當然要殺了他。

    “子先，利瑪竇先生介紹的。”小竹紅了臉搖了搖頭，“不過後來分了……”

    子先是誰？喲還這麽親密的稱呼，算了算了，分了就不殺了。（徐光啟）

    “回來就好。”

    “好了啊哥哥，就不能回到正題嗎？我們還要找到小煙妹妹對吧， tua ambizione?”

    “哎，”文承伸了懶腰，“你就這麽急的嗎？”

    “哥哥小看我了吧，我現在可是高階了哦。”

    小竹一個意味深長的眨眼，心跳都被她停止了。

    高階英靈了！這麽快？！

    不過……早就預料到這些了吧，在下麵漫長的歲月裏……殺了那麽多人的頑強家夥。

    可文承隻是搖了搖頭給了妹妹一個眼神。好想多陪你一會。

    小竹被這麽一注視，立刻展開溫暖的笑容。

    文承也一點都不痛了，於是他攬著妹妹的肩發了一會呆。

    這麽說吧，以前都是我催促她戰鬥的，可不知為何現在反過來了。

    從一開始的冒冒失失，懵懂無知，到現在的決絕甚至令人安心。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經在被這孩子引領著走了。

    如果柳真是我的烈日，蘇濛是我的皎月，那麽或許命中注定她就是我的星吧。

    而且是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永不熄滅的、指引我前路的那顆星。

    “這樣啊，那麽，”文承緩緩站起，“就是要一起出發了吧。”

    奇怪，明明是戰鬥，為什麽要說出發？

    “哥哥還行嗎？”

    “你還行嗎？要不躲我後麵。”

    “咦哥哥？”

    高階英靈似乎對文承的話感到驚訝，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文承隻好補救。

    “我是說你要不要再休息一會，我和蘿蘭可以抵擋一會，當然如果你不想的話也不要勉強。”

    “不，不會！如果哥哥願意的話，我也想休息一會了，那麽側翼交給我吧。”

    這樣說著沒營養的話，但她臉上真的很開心。

    看著看著文承也開心起來，火焰悄悄轉成了白色。

    “別緊張，就算對麵是神，你哥哥也是魔王。”

    小竹很快斜眼看過來。

    有這麽廢柴的魔王嗎？隻會撥時間和拉援兵，必殺技什麽的一個都沒有。

    文承慢慢撥動時空之輪。

    恢複行動的蘿蘭走來和小竹點頭致意又回到戰鬥狀態，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文承身旁。

    與此同時門神也退後幾步，奧西裏斯仍在遠處。

    可小竹突然直視前方，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那是剩餘的三個英靈，他們全都走了過來。

    “怎麽了？”

    “啊，不是，我隻是第一次遇到這麽有力的對手。”

    原來如此，或許一路殺下來什麽都不怕了吧，不過畢竟這裏有一個冠位英靈。

    文承朝他遠遠地招手，小竹和蘿蘭也做好了戰鬥姿勢。

    那麽……

    “關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