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番外:憑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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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重複就代表前麵章節購買率太低, 購買後可正常閱讀  傅辰讓人準備了紙錢和香火,這是為入湖前做準備。宮規中有明確提到不能祭奠自己的親人, 就像傅辰,過幾日就是他這輩子奶奶的忌日, 他卻不能祭奠,甚至連和別人提都不能提。傅辰剛穿越過來那會對陌生的家人還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很有隔閡, 相信所有突然穿越來的現代人,多半都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新身份。是這位奶奶徹底軟化了他,讓他漸漸將他們當做真正的家人。鬧了饑荒後, 奶奶把所有吃食給了幾個孩子,自己是漸漸餓死的,傅辰永遠記得老人最後躺床上隻能看到骨架子的模樣,老人家最常說的一句就是她很飽。

    但宮內不準祭拜,不準隨意哭泣,更不準焚香、放牌位,就是有自己的院落也不行,若是碰到迷信的帝王,規矩更嚴。所以這幾年每到奶奶忌日傅辰隻能放腦子裏想一想,眼睛一睜一閉就算過了。

    可這撈人,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所有人都焚香祭拜, 拜了下湖神和各方神明, 以免驚擾。

    深更半夜的小太監們心裏頭都有些寒, 隻是這宮裏人, 對死人都不算陌生,恐慌不至於,但大多相信夜裏鬼怪魍魎作亂,尊重逝者的行為做了總歸是好的,哪怕隻是圖個安心。而湖裏每隔一年半載都有這種事發生,莫名其妙丟個人已是稀疏平常的事兒了。燒錢焚香也是在告訴死人,不是咱們害得你,可別找上門來。全部做好了,才各自準備下湖。

    急匆匆的晚上撈人也是怕屍體泡得發漲,浮上水麵那可就不好看了。

    一群人坐上小船,此時荷花正盛放著,吹來縷縷清香,縈繞鼻尖。

    但隻要一想到有人在下邊,就能從脊椎骨竄上那刺骨的涼意。

    遠處枝樹迎風搖曳,樹葉沙沙作響,幾盞宮燈微弱的光線隻能照亮幾米的距離,粗長的杆子在湖水裏翻攪著,嘩啦啦的水聲淌過耳膜。

    也幸好月亮還沒消失,隱隱能視物。

    摸索了大半夜,岸上熱鬧起來,湖邊樹叢堆裏竄出來一個人,隻是被一群小太監攔住了,傅辰定睛一看,居然是邵華池。

    也不知是怎麽出來的,邵華池如今被帝王禁足在重華宮,但因他癡傻就是跑出來,罪責也隻會怪到看管他的太監頭上。

    傅辰眉頭一皺,“把七殿下攔下,別讓他靠近湖邊。”

    邵華池慢慢安靜下來,對著湖麵發起了呆。

    ——晉.江.獨.家.發.表——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一道驚呼傳來,人找著了。

    可雖然找到了,但卻沒人開口說願意下去,這裏頭大部分小太監都是5,6歲進的宮,不諳水性的占了大半,而那小半中一聽要下水將那屍首搬上來,都噤若寒蟬了,大晉朝很講究不能碰死屍,若陽氣不重的碰了就容易被惡鬼纏上,是非常忌諱的。

    太監本就是去了陽氣的,這要沾上了,一條命都要搭上了。

    他們能這麽拖著,也是因為傅辰隻是個從四品大太監,若這會兒是劉縱在,他們連猶豫都不會就下去了,誰都知道柿子拿軟的捏。

    短暫的沉默縈繞在船上,傅辰拿出了身上的銀子,分量足夠才讓善水的太監下去。

    人被拖上的時候,味道極為難聞衝鼻,更是泡得完全看不出是麗妃了,身體表麵也不知附著的是屍水還是青苔水草,若不是那身衣服辨別的出是麗妃,傅辰都以為自己撈錯了人。

    傅辰以前為一群潛水員做過心理輔導,那時候發生了特大郵輪沉船事件,裏麵的遊客和工作人員許多永遠沉到了海底,這群潛水員就是下海將人帶上來,而當他們開了艙門,看到的是浸泡在海水裏已經腫到像是球的人,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全都泡成了一隻隻腐爛詭異的怪物,那場麵就像是人間地獄,這群潛水員中不少人對下海有了陰影,這成為他們的終生噩夢。

    那樣的場景,就是傅辰也不適了好幾日,更何況普通人。

    再後來妻兒的相繼離世,才讓傅辰再也不做心理醫生轉了行做人事,他治好了別人的心理,卻連自己的心理都挽救不了。

    一旁已經有好幾個小太監對著湖裏嘔吐,魚群像是遇到了什麽盛宴,爭相搶奪。

    岸上本來安靜的邵華池,好像感應到了什麽,忽然瘋癲了起來,幾個太監幾乎攔不住他。

    他“啊,啊啊”地狂叫,那聲音很刺耳,幾乎能貫穿耳膜。

    傅辰卻聽到了裏麵啼血般的哀慟。

    傅辰讓小太監將麗妃的身體抬到岸邊的架子上,蓋上了白布。

    將陷入癲狂狀態的邵華池劈暈,其他人看著對皇子大不敬的傅辰,倒抽了一口氣。傅辰這時候也顧不了那麽多,他不能讓這邊的動靜引來更多的人。

    傅辰對其他人道:“派人去告訴劉爺,人已經找到了,讓他來處理。再到停屍房去說一聲將麗更衣領過去。”

    幾個剛吐完的小太監,麵色發紫,勉強應是離開。

    傅辰叫上另一個太監將七皇子又帶回了重華宮。

    “傅公公,小的還要去一趟劉爺那兒,就先離開了。”這小太監一看七皇子這人太邪門,特別是那鬼麵比麗妃還恐怖,根本不想多待一刻,將人放下後就迫不及待離開了。

    傅辰點了點頭,將邵華池抬上臥榻,剛抬頭就對上邵華池睜開的眼。

    還沒看清,就被人緊緊抱住,懷裏是邵華池悶悶的叫喊,如同一隻遍體鱗傷的困獸,很壓抑也很令人心碎。

    傅辰輕輕回抱住這個過瘦的皇子,“你也還記得麗妃嗎?也是……她到底是你母親,都說傻子無心,也不盡是。”

    想起當初第一次見麵時,邵華池的隱忍和沉默,傅辰忽然覺得當傻子也許並不壞。

    邵華池顫抖得更加厲害,抱著傅辰的雙臂收得更緊,像是抱著他的所有希望和支柱。

    傅辰被箍得有些難受,推開邵華池,猶豫片刻,將懷裏的鞋子拿了出來。

    頭發有些淩亂,半邊臉畸形的邵華池在看到那鞋子的刹那,那雙眼從呆滯漸漸恢複了神采,錯愕地望著傅辰。

    傅辰被那目光一看,有些異樣,這是傻子會有的眼神嗎?

    但還沒等傅辰細想,就發現邵華池有些不對勁。

    邵華池盯著那雙鞋已經很久了,他連呼吸都有些重了,他閉上了眼,再次睜開後,一行清淚滑下,越來越多,直到後來像是決堤了似的,淚水糊得滿臉都是,那淚水裏的鹽分進入臉部潰爛的傷口中,痛得令人發毛,邵華池卻像是沒了感覺。受到再多的欺負傅辰都沒看到過邵華池掉過一滴眼淚,但現在那淚水溢滿了整個眼眶,邵華池像是饑渴了很久的人,不停地喘著氣,也許他還在克製自己。

    邵華池拿過那雙鞋子捂進懷裏,壓抑著自己的表情,整張臉因為忍耐而扭曲了。

    邵華池忽然被傅辰摟在懷裏,感覺到懷裏人瘦得能摸到骨頭的身體,這人可是皇子啊。

    傅辰喉嚨一梗,眼底也有些濕潤,“哭吧……”

    邵華池沉默了許久,隻是人抖得像篩糠。

    “嗚——”短促而嘶啞的叫聲,忽然從喉嚨裏迸發,然後就是抑製了所有聲音的哭泣。

    他佝僂著身體,整個人像一隻蝦,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抵擋外界,那是被壓抑到了極致的自我防禦,他被逼到了絕境。

    傅辰想到了曾經的他在看到兒子的屍體時也這樣無助。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房間裏出現一道聲音。

    “我能,相信你嗎?”很沙啞,像是鍋底在砂礫上摩擦,並不好聽。

    傅辰身體一僵,以為耳朵出現了幻覺。

    也許是沒得到回應,那人又重複說了一遍。

    “幫我,傅辰。”

    傅辰愕然,像是生鏽的鍾擺,一點點低下了頭,看向懷裏。

    “七哥,我們知道你水下閉氣的功夫了得,要再戲耍咱們,我們可就走了!”八皇子年少時便是宮裏宮外的霸王,母妃娘家是兩朝元老的公孫家,家中勢力穩固,又一直有帝寵,是個人人見了害怕的鬼見愁,一旁的十二皇子也是附和著哥哥。

    口中說著關心的話,但臉上卻帶著不明顯的笑意,冷眼旁觀掙紮的邵華池。

    從傅辰的涼亭方位,聽不清幾位皇子的對話,隻能看到邵華池那越來越微弱的掙紮。

    好一會咕嚕嚕,沉了下去,再也沒有浮上來。

    水麵上還泛著一圈圈波紋,就這麽簡簡單單的歸於平靜。

    傅辰的心,半度寒涼。

    其實在今日變相拒絕七皇子的時候,他便有所預告,七皇子在宮中風評並不好,特別在信奉鬼神的年代,那如同受了詛咒的臉和那乖戾又陰沉的性子,總是有些不恰當的傳言,雖說嚴忌談論主子的是非,但誰能沒個想八卦的心,偶爾為之也沒的查蹤跡。加上性格缺陷,樹敵不少,現在沒了母妃的庇護,成了棄子,就應了那句落地鳳凰,不如雞,定然要遭到報複。

    隻是他沒想到的,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沒有顧忌。

    而那幾位皇子,特別是那為首之人邵華陽,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望著漸漸平靜的湖麵,直到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才施施然離開。

    而傅辰隱約聽到,嘈雜的呼救聲遲遲響起,幾個太監跑了過來,動作像是刻意延緩,慢了幾拍,才跳下了水,隨意摸索了一番,就上了岸,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傅辰感到自己的腿已經站麻了,掖亭湖才又恢複了平靜。

    等麻勁過去,他確定再也沒人來才走了出來,看了看那人掉水的方位,現在已經過去了許久,怕是早已成了湖下亡魂了,他就是下去又有什麽用。

    這才又往湖裏漂了下抹布,將塑像前的石碑給仔細擦幹淨,卻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居然顫個不停,差點連抹布都拿不住。

    分明是初夏的季節,居然從骨子裏冒出了涼意。

    皇子失勢尚且如芻狗,更妄論他們太監。隻這時日,又哪由的他來傷春悲秋。

    把湖心亭都打掃完畢了,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到那個地方,眼前浮現出那個少年掙紮的影像。

    緩緩閉上了眼,再次睜開後,將手上的物品擱下,準備將身上的外套脫掉。

    在這水底下,恐怕魂魄也是不得超生的。

    無論如何,至少要入土為安。

    “我以為,你會繼續當做沒看到。”

    一道嘶啞猶如破鑼的聲音,鑽入傅辰的耳膜,將他震得頭皮發麻。

    聽著有些像他昨兒晚上長春門外冷風的呼嘯聲,陰嗖嗖的,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尋著,這裏從剛才就隻有他一人,聲音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便看到晉太宗雕像後麵,走出來一個全身濕漉漉的人,也不知在那待了多久,又觀察了多久。

    那人如同被雨淋了的鴨子,左右搖擺,似是脫了力,眼皮耷拉著,嘴唇慘白發紫,原本束好的頭發也像打結的麵條膩在一塊,卻絲毫不影響那雙黑瞳中迸射如刀鋒利的光芒,亮得刺人。

    那半邊如鬼麵容越發猙獰恐怖,有的腐肉甚至因為泡得漲了,發白墜下,而另一邊卻仙氣十足。

    傅辰打了個顫,這次倒不是害怕,他不是古人,對鬼神的敬畏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隻是對自己剛才的不警覺有些細思恐極。

    “您……”怎可能活著!

    ——晉.江.獨.家.發.表——

    “你是想說,我怎麽還活著?”

    七皇子的聲音,似乎因著體內毒素的緣故,嗓音也是被破壞了的,比常人低沉沙啞。

    涼亭邊留著一串腳印和水滴印,順延而來,從那雕像後的水漬範圍來看,七皇子應當是早就藏在那兒了,隻是他剛才並未注意到而已。

    就是如此落魄,也絲毫沒有減去那身皇族貴氣。

    邵華池拖著濕步,步步逼近,猶如索命厲鬼盯著傅辰,臉上浮出了笑意,卻比不笑的時候更猙獰。也許在沉下水的時候,七皇子便已經考慮到這一步了,傅辰有些心驚邵華池那逼真的落水掙紮,對自己都能算計到這一步,太狠。

    傅辰被邵華池目光中的冷意煞到,無法動彈,連請安的規矩都給忘了。

    那輕蔑和殺氣幾乎瞬間讓傅辰意識到,邵華池是從骨子裏看不起他的,甚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了膽敢挑釁主子的畜生,連人都不是。

    那黑黢黢的視線激得他頭腦發熱,胸口翻攪著人人平等的意識,幾乎將他的神智絞碎。

    傅辰身軀劇烈顫抖,猶如卡殼的機械,好像被什麽牽製著,將膝蓋彎了下去。

    重重跪在地上,朝著青石地板撞擊。

    那沉悶的敲擊聲足見他用的力道有多大,將額頭磕破了皮也沒停下。

    “奴才不敢,奴才罪該萬死!”傅辰埋在陰影裏表情陰霾密布,眼底充血,吐出令他心髒煎熬的語句,聽上去恭順依舊。

    他知道此刻邵華池估計恨毒了他的見死不救,連自己平時沒放在眼裏的奴才秧子都可以不把他當回事,身為皇室貴胄的尊嚴被他挑釁了。但他卻沒後悔過自己的行為,一個沒了前程的皇子憑什麽值當他舍身取義,去抗衡三位得勢的皇子。

    “你的確該死!”邵華池的姿態像一條伏蟄在黑暗中的幼狼,死裏逃生的後怕讓他顯得張牙舞爪,他終究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一夕之間失去母妃的庇佑,又遭到其他兄弟的加害,讓他恐懼,但這種恐懼卻無法對任何人表現出來。

    “求七殿下開恩。”原本受傷結繭的掌心,再次被刺穿。

    傅辰的聲音透著安定人心的氣息,能潛移默化的讓讓人心境平緩。

    在邵華池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他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

    隻是心裏,還是很膈應。

    本來,邵華池對這個小太監是有些另眼相待的,但現在這份心思也發酵變質了,這等薄涼的奴才他邵華池可要不起。見小太監那恭敬中透著誠惶誠恐的姿態,邵華池忽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如此可悲,可笑,可歎。

    他居然已到卑賤到從奴才那兒得到那點尊嚴了嗎。

    傅辰聽到上方,嘶啞如夜梟的笑聲,越行越遠。

    “既如此愛跪,就跪到外邊去。”遠遠的,傳來邵華池的命令。

    “是。”

    “什麽時候夕陽西下了,再回去。”

    “奴才遵命,恭送七殿下。”

    直到人離得遠了,傅辰緩緩抬頭,看向地磚上的血液。

    安靜擦去,直到光可鑒人。

    攤開血肉模糊的手掌,看來這次需要傷藥。

    又要花銀子了。

    墨畫這次送來的是一本冊子,傅辰知道厲害輕重,不會一味逞強。隻翻了幾頁他就知道這冊子的重要性,裏麵有不少各宮人物的關係圖,還有整座皇宮的地圖,以免他將來走錯路。而這份情他是不得不承了,他以前是小太監,關係網都在監欄院,差事也都牽涉不到太多人。可從今往後,隨著他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在提前知道一些人的性情忌諱後,能最大程度活下去。

    “請墨畫姑娘替奴才謝謝娘娘。”傅辰將這冊子收入懷裏。

    這樣一個處處捏住你軟肋,還讓你不得不承情的女人,若換了現代,傅辰是很欣賞的。

    “真想謝,還是你自個兒見娘娘,當麵謝才有誠意。”墨畫咯咯掩嘴而笑。

    “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去娘娘跟前,還是勞煩墨畫姑娘辛苦則個。”感謝的方式有很多種,他可以用別的方式幫德妃。他知道德妃要的是什麽,而德妃的地位也不屑於強迫他,這大概就是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多言的默契。

    “你!”墨畫氣得一口氣差點兒緩不過來,她以前怎麽會認為這小太監很識時務,真是瞎了眼了,“好你個小傅公公,真希望你能一直硬氣下去!”

    這般油鹽不進!看著軟和,卻沒想到是塊硬骨頭!

    墨畫氣得差點毀了儀態,怒氣衝衝離開,甩給傅辰一個背影。

    當晚,是伺候慕睿達的最後一日。

    慕睿達看到恭恭敬敬端著洗臉盆站在門外的傅辰,眼眉少見地含了笑,“傅辰,進來吧,不用那麽規矩。”

    傅辰升到從四品後,就要卸下原本伺候上級太監的差事,交由普通小太監來做。

    “禮不可廢,您的教導從不敢忘。”做一天和尚,打一天鍾。傅辰對慕睿達是尊重的,這位師傅雖說沒幫過他們什麽,可也從沒苛待過,對傅辰他們還算是照顧,比之李祥英之流好了不知凡己。

    “你和葉辛不一樣,不忘本。”葉辛改投李祥英門下,對慕睿達來說就是背叛,提到葉辛的時候,語氣並不好。

    傅辰不語,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適,而從不搬弄是非是傅辰的習慣,見他不回答慕睿達也不奇怪,坐在那兒等著傅辰伺候。

    傅辰一絲不苟地將熱毛巾絞好,輕輕給慕睿達擦臉。

    洗完臉,又給慕睿達從肩膀按摩到腳。

    “傅辰,有些機會放在麵前,不去拿,多少有些可惜是嗎?”看著正在給他捶腿的傅辰,慕睿達忽然道。

    “您的意思是……”

    慕睿達喟歎了一聲,看著傅辰的目光有些複雜,“傅辰,你比陳作仁圓滑明事理,不會堅持些無謂的東西,所以現在活著的是你而不是他,我相信你該知道到誰的身邊才更適合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傅辰忽然抬頭,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慕睿達意有所指,而和他有關係的貴人,還會讓慕睿達這般旁敲側擊提醒的,隻有一位。

    毫無疑問,慕睿達是她的人!

    一個皇帝能否把宮廷完全掌控,從這細節中就能看出,每朝每代都有後妃在宮中各處安插自己的人,而能插得自然而然不被任何人發現,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我不同意,會有什麽後果。”傅辰淡淡的問,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

    慕睿達居然也沒再勸什麽,他與墨畫一樣,始終不明白娘娘要一個小太監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直接找內務府調派過去不就好了。但他不會問這些多餘的事,主子的事可不是他能夠幹涉的。隻是因著與傅辰三年的情誼,他也不想逼迫於這個他幾乎看著長大的小太監。

    “你自己考慮吧,有何結果也都是該的。把吉可喊來,今後讓他替你來伺候我吧。”

    傅辰低下頭,行了禮才道:“是。”

    這天晚上,傅辰卻少有的失眠了。

    也許得不到的,才更想要得到。

    深閨怨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怨婦不但漂亮氣質好,還聰明有權力有手段,甚至為了拒絕她一次次的誘惑,他要用盡辦法。

    他知道,她在享受這獵捕的樂趣,這是她導演的戲,而他的拒絕,隻是激發了她更深的欲望。

    難道,必須要走到魚死網破的境地?

    這時,外麵忽然有些火光,傅辰隱約聽到了劉縱的聲音。

    沒有敲門聲,劉縱直接開了門進來,一片呼嚕聲,整個白天的上差讓這些小太監都很累,並不容易醒來。

    ——晉.江.獨.家.發.表——

    那黑影來到傅辰的床前,正要叫醒,卻不想傅辰自己起身。

    劉縱吸了一口氣,看忽然坐起的傅辰,輕問道:“這麽晚還不睡?”

    “今日升職,小的有些興奮,劉爺,是有什麽事讓小的去辦嗎?”能忽然這樣進來,沒事都沒人信吧。

    “穿一下衣服,先隨我出來吧。”劉縱先行離開。

    傅辰套了下外套,帶上門,隨他出去。

    “這事,別人去辦我不放心,所以要勞你替我走一遭了。”

    “劉爺說的哪裏話,您瞧得起小的,小的高興都來不及。”這話並不怎麽特別,但傅辰眼神真誠,態度尊重,看著完全沒有油腔滑調之感,反而讓人覺得傅辰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有人說,一個人情商高不高,會不會說話做人,就像打噴嚏一樣,裝不了,藏不住。

    本來劉縱過來,並不像說的那麽漂亮,他和傅辰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次,哪談得上信任和交情,但現在卻覺得自己這趟算來對了,做事懂進退又謙虛的人,他也不會吝嗇給表現機會。

    “今日景陽宮送飯菜的小太監說,沒見到麗更衣,以為她跑別的宮殿裏去,可到了晚上人也沒回來”劉縱與傅辰邊走邊說,邊讓人把火把上的火苗給熄滅,宮裏對火的使用有嚴格的製度,擔心走水,“剛才咱家派人又去景陽宮搜過了,可就是見不著人,平白無故的一個大活人怎麽就沒了!”

    “您是擔心,麗更衣失蹤了嗎?”傅辰問道,更衣是麗妃現在的品級。

    “可不是嗎,你上次在現場,也知道麗更衣這事情是皇上的忌諱,越少人知道越好,咱家這張臉各宮主子都是認得的,明目張膽地找人可不要被認出來,到時要解釋起來就麻煩了。”麗妃到底曾是皇帝寵了好些年頭的妃子,雖不如正二品的四妃地位高,但也是宮裏紅極一時的人物,人沒了就是大事,責任下來他們都有看管不嚴、辦事不利的責罰。

    “您的意思是,讓小的替您去找?”傅辰明白了劉縱為什麽找上他,他是生麵孔,職位不高又剛好知道那天皇帝和麗妃的事,正巧這幾日受到帝王嘉獎,符合這麽幾點要求的人就沒幾個了。

    劉縱讚賞地看著傅辰,這小太監一點就通,話還沒說完整就能領會他的意思,“你就把景陽宮附近的地方都搜一搜,碰到有人問起就推說皇上的古玩不見了,內務府例行公事。”

    “奴才省得,請劉爺放心。”傅辰應下了。

    傅辰回了屋,從抽屜裏拿出那隻之前在掖亭湖邊撿到的鞋,塞入胸口,神色凝重地走出監欄院。

    外麵站了兩排小太監,雖說劉縱是所有總管公公裏不怎麽受寵的,但到底是內務府的總管,手底下能差遣的人並不少,這批給傅辰帶去一起找人的小太監,都是他自己的班底。

    傅辰自然也不會擺什麽架子,根據德妃派墨畫送來的小冊子,腦中已形成了一張景陽宮的周邊地圖,將這二十多個人分成五人一組,每組有一個負責人,負責分派任務、匯報情況和收尾。傅辰條理分明地指了可能出現的方位,讓所有人分頭行動,“所有人,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小太監們異口同聲。

    劉縱雙目一亮,他不是小太監,能看出這簡單的分工合作後的意義,內務府三天兩頭的雜事很多,就連找人的活計也是他們在幹,一人多勞,什麽都要幹,有時候就會顯得雜亂無章。

    沒想過能這樣辦事,這一刻他居然從傅辰身上看到了一種從容淡定。

    小太監們也沒試過這樣的分工方式,以往都是一批人像捅了馬蜂窩似的,浩浩蕩蕩地掃了所有地方,他們自然不知道這在現代叫分工合作,比起毫無目的的尋找,效率自然高了許多。

    臨走前,劉縱拍了拍傅辰的肩,“傅辰,咱家要先去皇上那兒,這事就交給你全權負責,咱家放心。今兒個你幫咱家,咱家都記在心裏頭。”

    “劉爺客氣,小的能為劉爺做點事,都是應該的,哪裏能得您的謝。”

    過了約莫一柱香時間,在各處搜查的小太監都回來了,因著傅辰之前分派任務的篤定果斷,一些本來不太服氣的小太監也不嗆聲了,他們聽從傅辰的吩咐沒驚擾宮裏其他人,將傅辰指出的盲點地區都去搜過。有些地方他們想都沒想到,平時就是路過也根本不會注意。嘴上沒說,但心裏也有點佩服傅辰的心細如發。

    所有小太監,站在原地聽傅辰接下來的分派,這是對傅辰的一種認可。

    傅辰的目光漸漸望向掖亭湖,眼底翻騰著暗潮,在原地忖度良久,“去掖亭湖。”

    “去那裏是……”小太監裏的頭頭詢問。

    “撈屍。”

    到了宮門外還遇到安忠海,就是那位人稱海老爺的總管公公,也是曾為陳作仁等人求情過的人。

    “喲,這可是個生麵孔,福熙宮這是要添人了?”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海公公這是來和德妃商量事兒的,剛出了宮門就遇到了墨畫兩人,德妃娘娘是個喜靜的,從晉成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她院裏就沒添過什麽下人,故而海公公有此一問。

    “哪能呐,這不是娘娘看這小太監會一手蔻丹功夫,讓奴婢找來看看是否真有本事。”

    海公公想到德妃娘娘剛在洗蔻丹,臉上堆上了笑意,“那便快進去吧,別誤了娘娘的時辰。”

    “海公公好。”傅辰是等他們說完後才問好的。

    海公公也沒應聲,笑了笑就離開了。

    傅辰等在宮門外,等德妃的傳話,這時宮道上走來一個見之忘俗的人。

    青年並未穿皇子服,反而隻穿著青色織錦錦袍,五官精致,膚如玉瓷,臉上掛著平和的笑意,任何與之對視的人都能感到心靈上的平靜,此人從骨子裏就好似散發著聖潔味道,好像獨獨他是受上天眷顧而降臨的,他是三皇子邵安麟,德妃所育,從出生便體弱,曾被斷言活不過十二,帝甚憐之,將其送往寺廟養到十二才回宮,後又跟在國師身邊學習,自有一股超凡脫俗的氣質,是下一屆國師的熱門人選,也是少有的這個年紀還未被指婚的。也因此他是最與世無爭的皇子,甚至是不少皇子拉攏的對象。

    人是最複雜的生物,即使專業是心理學,但看不透的人多如繁己,對於這類能讓自己完美得猶如聖人的人,傅辰格外慎重,讓自己看上去像所有被三皇子容貌氣度攝住的小太監,直到人走近了,才慌慌忙忙跪地,“奴才給三殿下請安。”

    至始至終,三皇子都未將視線哪怕一秒停留在傅辰身上過,越過他就走了進去,一路上請安聲不絕於耳。

    約莫一刻鍾後,三皇子才從德妃娘娘處離開,傅辰被召了進去。

    空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味,絲絲沁脾入肺,幾個宮女圍繞著德妃淨手,遞巾帕。

    德妃一雙芊芊玉手正摸著懷裏的貓,玉指穿過白毛,若隱若現,單看手完全看不出這已是年逾三十的女人。那貓是德妃娘娘的愛貓,見到傅辰進來,“喵”了一聲。聽說貓是能見到死靈的生物,傅辰自娛自樂想著該不會是看穿他的異世靈魂了吧。

    傅辰沒看坐在上首德妃,低垂著頭,“奴才給娘娘請安。”

    “起吧,可會蔻丹?”德妃娘娘聲音輕柔文雅。

    傅辰想到之前墨畫在宮門外回複安忠海的話,平靜回道,“會的。”

    “哦?若是不會裝會,本宮可是要懲罰的。”依舊不輕不重的語調,氣度雍容淡然,讓人也不得不感慨也隻有這般人物才能有三皇子那樣的兒子。

    “請娘娘讓奴才試試。”他恭敬回道,並沒有看到墨畫投來讚賞的目光。

    幾乎可以肯定,如果回答不會,那麽現在他已經以欺瞞的名義被拖出去了,宮裏頭要的不就是這隨機應變的能力。

    ——晉.江.獨.家——

    這時候,便是不會也要會的,也幸好這步驟並不難,重點在於將花瓣的顏色攪拌均勻的過程。

    蔻丹因常取千層紅的花瓣為原料,故而又名千層紅,在現代叫做美甲。這染甲的風潮是從晉朝乾平初年就開始流行的,宮內娘娘們的穿衣打扮,很快就傳到了宮外,引得無數女子爭相效仿。女子愛美,更是以此來彰顯身份地位。這個年代的步驟和傅辰在書中看到的相差無幾。傅辰慶幸自己的過目不忘,他躬身將桌麵上的豔紅色花瓣放入陶缽中,拿著器具將之搗碎,他手指纖長白皙,在紅色的花瓣下居然生出一抹豔麗的魅惑。

    德妃娘娘看著小太監將明礬加入陶缽中,用均勻的力道磨著缽裏的花水,這是個細致的活,力道大了色澤就重,輕了就沒浸透,要保持長時間一個力道需要很大的耐心和專注力。傅辰將絲綿製成的薄片浸入花水中,等待完全浸透。

    整個過程,德妃身邊的幾位大宮女都看得瞠目結舌,沒想到這小太監不但會,而且還像是行家的樣子。平日裏專職做蔻丹的宮女也不過這個模樣,甚至都沒有傅辰那一套行雲流水的味道。

    傅辰年輕時愛上茶道,這修身養性的藝術說起來也有互通之處,比如做事的氣質動作與常人相比多了幾分沉穩雅致,看著便賞心悅目,單單這動作擺出來,說不是行家都沒人信。

    “請娘娘抬手。”傅辰看到德妃伸出一雙保養得當的手,心知算是得到認可了,古往今來這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也要具備一定底蘊,“奴才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