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枕戈待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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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內議,主要是確定南征主將誰能勝任。”
眾人麵麵相覷,沒人答話。
宇文泰心下不悅,朝堂上的鳥兒,無利不起早。蘑菇來蘑菇去,最後還是要敲定人手,不過裏麵的各種安排,可就由不得他這個掌權人了。
太傅兼大宗伯元欣率先開口:“臣以為,三軍不能明進退,則不能勝。君主任將不正,則不能勝。任用卻不能信任,則不能勝。
看清了這三點,方才能保持常勝而不得敗績。如果任用大將,謀劃征伐南朝不臣,臣首推大司空於謹。”
初春的早朝很是寒涼,冷風吹進四敞大開的朝門裏,令那些火爐火盆顯得很是突兀。宦官來來回回,腳步輕輕地穿梭在群臣之中,生怕凍壞了這些堅守規矩卻畏懼寒涼的老臣。
少頃,等過了時辰,方才令人將大門關閉。關門前那最後一縷寒風,吹得人心發涼。
柱國大將軍獨孤信開口道:“臣略有不同。”
講!”
宇文泰似乎有些厭倦,但是大塚宰是百官之長,如果不能挺直腰板,以身作則,那他日群臣上來七扭八歪,東倒西斜的,可還了得?
臣以為,中山公宇文護,溫而典雅,用兵臨政剛柔並濟,如果南征江陵,則用可以擔當大任!”
朝堂之上,人人都隻說好話,那能當麵詆毀人家?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能成三公九卿的人都很清楚自己的長短,朝堂如今就是他們的天下,低頭不見抬頭見,如何能隨意就得罪了對方?
內議一瞬間就僵在了那裏,眾臣一句話不說,誰都不覺得尷尬。
見屋裏溫度漸漸高了,宇文泰抖落了披裳,問道:“梁國如今四分五裂,但其實力也不容小覷。我國國力在三國之中,軍力精銳,但是人數相對較少。中山公護能力出眾,但是統禦兵事不如大將軍專用能為。”
眾人默然,唯有長孫儉出列拜道:“臣以為,於公善於用兵,宇文公善於統籌。若是令二人同統一軍,則必然能勝。”
宇文泰心裏早就有了人選的計較,眾位大臣也已經知道宇文泰心裏的人選了。有的時候,這種蘑菇並非什麽無用的拖遝時間,而是為了服眾人的心。
這等事情,是人都可以看得出,天大的功勞,幾乎就等同於默默地等著項羽自殺以後搶屍體了。但是就是在內部,才會產生嫌隙。
諾大的功勞,就等於諾大的誘惑,人們雖然都身居高位,但是這個講品級和門第的年代裏,這一切都是兒孫的長盛不衰的來源。
縱然是千古一帝,也不能不問大臣,說誰就是誰。而皇帝,也要防止其中某一個人的權力和威信達到巔峰,難以控製。
議論很久的細節,但是也止步於大將軍的任命和軍隊的宏觀布置上,其餘的,便是軍府與眾人對於世家子弟安排的討價還價的問題。
人們為何會支持一種製度,說到底是為了那個製度可以給自己帶來穩定和收益。一代又一代人裏,總會看到很多漢兒為了外族打江山,直到外族已經被趕出了國門,他們卻依舊抗爭到底,寧死不屈。便是因為那個帶給他們一代又一代的穩定和地位的那個製度,沒有了。
人們為何不會支持新的製度,哪怕它確實能比前一個製度更能保持穩定,收入會更多,卻沒人願意去真心付出一些東西來創新。不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創新,如果新的製度下,他們還是最高的收益人,那無論如何創新,相信他們一定都願意盡心盡力去維護。
朝堂上的人們互相之間都很了解,為人做事也是相互之間都留有很大的餘地。但是如果涉及到子孫萬代,那便是粉身碎骨,上書請死,也會不屈不撓,直到自己爭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世家則尤為可怕,世家子弟作為個人出仕朝堂,但是個人不能代表世家。而世家則以個人為踏板,汲取天下的財富與權勢。一如東漢末年的黨錮之禍,後世的世家對付起朝堂來很是得心應手,就算讓人砍了幾百個兒孫,也都有後繼的力量。
當然裏麵也有上天的眷顧,為何如此說法?天才給人們的第一印象,或者是人們對於天才的一種共識就是先天知之,過目不忘。實際上這種人恰恰與“天才”相背,天生就知道“知識”,並能過目不忘確實是本事,但是隻能掌握知識和過目不忘的,不過是庸才。
恰如讓一個帝王背誦曆史,貽笑大方之家。或者讓一個學者治理天下,最後竟讓燕子南飛,令人恥笑。
而昊天對於世家的垂青,便是天降大才。那些有了豐厚家產和萬卷藏書的世家子弟,在政治上的發揮如同鯉魚躍龍門一般,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而類如唐代丞相李林甫一般,胸中確實有真抱負,但是用人做事卻一塌糊塗,最後的安史之亂,便是他給的火藥桶。
……
過幾日,朝堂當眾宣布,以大司空於謹為統帥,主南征軍事。中山公宇文護為總管,縱覽上下軍務。而跟隨征戰的大將軍則指定楊忠與韋孝寬,於當年九月發六軍,欲截斷長江上水軍來去之路,兵鋒直抵江陵!
趙烈等一眾世兵,則被劃分到楊忠部下,作為精銳騎兵的後援軍隊,先行出發。
……
清晨的微風很是和蓄,趙烈兩世為人都未曾見過江河,莫說這斜插南北的漢江了。今日得見,感慨萬分。他始終想不明白的,就是“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同倒泔水。”
人們喜歡用水作為排放汙水的地方,因為水流的盡頭,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所以不用擔心肮髒的問題,但是上下遊的人,可如何是好?
況且自己從來都沒坐過船,連暈不暈船都不清楚。萬一哪天在船上遇到梁軍,站都站不穩,該如何還擊?
晨練的軍人們還沒站好隊伍,營門外的將軍們就已經來了。首當其衝的就是一個大胡子將軍,身後跟著的高級將領非常多。
他們的護衛非常整齊威武,遠遠望去,紅色的纓槍頭與他們頭盔上的白色惠穗在風中輕輕飄蕩。滿身的鎧甲幾乎找不出一絲縫隙,譬如上古傳說中那仙女的天衣無縫。
他們胯下的戰馬身披整套的馬衣。那耀眼的紅色與將士們盔甲上的黑色搭配在一起,如同帝王的軍隊親臨。
那大胡子將軍舉手一揮,後邊的武將和護衛的兵士紛紛下馬。武將下馬沒有什麽約束,大都混亂不堪。唯有那些黑甲猛士,上下整齊,甚至連邁出去的步子都整齊劃一。
眾人方才站好隊伍,那些武將就開始點查軍隊的號旗,凡是點到的隊伍,紛紛往營房開動,似乎是回去收拾行李。
趙烈所在的隊伍也被點到了,部隊開動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看到隊主的臉色上的凝重。這一刻他才感覺到戰爭的重擔壓到肩膀的無形壓力。甚這一刹那,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戰場上,就這麽拚殺不講道理,“古來征戰幾人回”?
大軍一直走了幾十裏,傍晚才到了一個軍營,那大胡子將軍似乎在吩咐什麽,前麵的人山人海忽然就不動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挪動些許步子。
大半夜都過去了,隊伍方才走到趙烈這裏。他趁著夜色照不清楚人,便偏過身子去,偷偷看前麵的動靜。整個隊伍不聲不響,沒有任何怨言和動作。
他隻看到一個大概,就被後邊的兵士拽了回去,過不一會兒,從後邊就走上來一個類似於督軍的人,在這裏瞧來看去。
暗道一聲好險,卻連頭也不敢回一下。
隊伍總算走到趙烈這裏,那幾個人看都沒看他,一股腦地將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塞在他的手裏,大手一揮,就到了下一個人。
趙烈進去以後,找個沒太多人的地方坐下來,看了看自己抱著的這堆東西,有什麽特製分發的輕弓,還有一柄看上去很鋒利的短刀,甚至還有油氈和草繩,摻雜其中的則是簡易的盔甲和一雙粗製濫造的布靴。布靴裏塞著幾雙簡易做成的裹腳襪子,這便是全部裝備了。
眾人都分了營房,已經是三更天以後的事了,眾人都很疲憊,但是都很默契地不敢說話。
趙烈躺在行床上,撫弄著自己的皮甲和護心鏡,腦子裏的思想已飛出不知多遠了。
直到這個時候,隊主方才回來。他邁著方步,進了帳篷便吼道:“今晚開始,你們便是府兵的一員了。將自己的刀枕在自己的枕下,明日早起就要操練!”言罷,也不管眾人有沒有被他喊醒,徑直走到自己的榻前,解甲休息。
趙烈夜裏迷迷糊糊地,很想睡著,卻又不想這麽睡過去,因為他很害怕半夜裏吹號他卻爬不起來,就這麽猶猶豫豫的,不知不覺中就睡了過去。
無論老兵新兵,軍營裏,安安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