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尋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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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衝天的大火似乎要彌漫整個江陵城。那裹挾著火焰的巨大濃煙,已經遮蔽了蒼穹。那蒼老且枯舊的古樹也在哀嚎,那火的猛烈,將它從寒冬的沉睡中生生拽了起來。那被火燒灼的幹枯樹皮好似人那痛苦時候扭曲的臉,唯一不同的,隻有那無聲的慘嚎。
樹存八百載,尚不能抵擋一把火,何況人命?想來蕭繹已經對一切失去所有的信念了吧,不過他為什麽不把自己的妻妾燒死?那些女子雖然苦命,但是這種時候,死亡對她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不用擔心被奴役以後,按照主人的各種要求去做她們寧肯去死也不願意做的事情。
趙烈聞著酒香,竄進了人家的大院。並非強盜,也並非劫掠,隻是酒的香氣就是從這裏飄出來的。不過這個院子出奇的安靜,恐怕宅子的主人早就聽聞戰亂的消息,匆匆遷走了吧。
應該有正門的,不過趙烈有的是巷子,這種巷子來去的,一般都是偏門兒。不知道這家主人是不是蘭陵蕭氏的人家,一般開戰前,蘭陵蕭氏的子孫早就跑了,何嚐會留下來坐以待斃?
酒香還真不怕巷子深啊,可惜人不是。如果想成材,又成大事,得讓人用得順心,使得順手,方才能從籍籍無名熬出一番功績來。
這家院子著實大氣,內藏洞天比後世那些什麽空中花園、海景森林的設計還要厲害很多。隻一個池塘,便九曲十八彎。其中假山弄景都無法估量其中究竟有多少的曲徑通幽。
亭台樓閣要比徐家的還要多,想必這家主人會在這曲徑通幽的百花深處捉著成人才會的迷藏?想起那男女**卻又遮遮掩掩的畫麵,再看看那湖中僅有的那個涼亭,便能想象的詳細周到。
這裏有士卒來過了,因為他看到了路上掉落的金子與大堂上破損的家具。這群人動手真快,連這裏一個不知是銅還是金塑的佛像的腦袋都被他們硬生生砍下來帶走了。徒留一半的身子和一些散落的香灰,告訴著這個士卒,這裏曾經的榮華。
也不知道蕭氏的那些也不知傳了幾十代的“二代”們,是否會在這莊嚴的地方狎|弄女|妓?全然不顧佛像是否容忍,亦或是這種地方反而會更加刺激?
亂世便是如此,為了社會穩定,那些統治者什麽都不管不顧。就連蘭陵蕭氏的兒孫都這麽滋意放縱,天下若是都在蕭氏手中,家國還不得成什麽樣子?
……
“夫人,那人一直在外麵走動,萬一他動了好奇,撞進來該如何是好?”
“你莫要出聲便是,那些士卒都隻顧金銀那些看得見的財富,誰會知道佛像下別有洞天?”
……
這佛堂莫名肅靜,這個年代的佛像實際上要比後世那些名詞更多,也更加接近西域傳進來時候的意味。不過如同後世,這裏的佛也都金銀加身完全失去了最初的滋味。好比現代青少年回憶的童年最深處那些最簡單的快樂一般,後世社會玩的東西太多了,人們為了玩附加了太多的功利,最後大都不歡而散。
佛可能也是如此吧。他的笑,是後人的理解,卻並非他的本意。但是人們的意願就要強加給他,你要笑,無論如何,你要將天底下所有的笑通通歸於你,你隻有給人快樂,方才算是佛。你隻有慈眉善目才會保佑一方。而那些降妖伏魔,呲眉瞪眼的就算不被辱罵,但也籍籍無名。
趙烈笑了笑,找了找書房,看看是否有筆墨紙硯。他的手有些癢癢,很久沒寫東西了。前世的他很喜歡原創,而並非戲古。後世很多人總是將古人的詩句抄來念去,仿佛他知道了,就跟什麽似的,好像始終高人一等一般。有什麽用處?這天底下最有才能的人永遠說不出那最正確的方法,因為最有能耐的人也怕誤導大眾,卻因此更讓眾人誤解。
這大戶人家的筆墨紙硯都數最上乘的寶貝,但是看那塵封的毛筆與已經有薄薄一層灰塵的紙,就能發現,這書房隻不過是個擺設。
“可惜了,可惜了。”趙烈搖著腦袋,撚著筆沉思著什麽。
……
佛像底下有個小孔,可以看到外邊的情況,那兩個女子便藏在其中,這麽一設計,便好像武俠神劇裏的場景,但是自古就有的智慧,怎能任後人侮辱?
兩個女子就靜靜地看著外麵那個士卒慢慢地研磨墨汁。可笑的是,他一邊磨還一邊唱著什麽不知名的奇音怪調,引得兩個女子對他很感興趣,想笑卻又不敢。
……
趙烈磨好了墨汁,洗了洗毛筆,而後沾了沾那最大號的,用一個專攻書畫的筆,去寫他並非藝術的藝術字。不僅如此還要用人家畫畫的紙來寫他的字。
他不注重外表那些東西,用起來順手就好,文房四寶也如此。時至今日,他連狼毫和羊毫也分不清楚。大概是先生上課的時候,自己睡的太多了?怎麽偏偏就漏了這麽重要的東西?
寫點什麽,這個世道,窮人買米都成問題。而大戶人家的筆墨紙硯都快放變質了,也不一定用。不過這種事情在這個年代最好不要瞎說,把這個當成戰利品帶回去,萬一讓人見了不好,還不得抓住就殺?
就寫抱負吧,畢竟這東西算是祈望,甚至可以假裝不是自己寫的,混一混,興許會有大家族的青年瞧見了,也不識個數,蒙頭轉向的就給買了呢?他沒準會精裝細裱,而後向他的狐朋狗友誇耀他“南征”得到的戰利品也不一定。
他嘴裏念念有詞,手上還動不停,用鎮石鎮住諾大的紙張以後寫到:“
提刀滅匈哀,殺戮自我來。
屠盡萬裏血,成敗盡我懷。”
……
那女子饒有興致地看一個小小士卒動筆題書,刹那間覺得煞是有趣。他還沒有一個成年男子正常的身高,胳膊還不如一個女兒家的粗壯,怎得忽然生了一顆學童的心?若是世家子弟,怎麽可能如此年歲便上了戰場。
待她聽罷全詩,不禁歎道:“好重的殺氣。”
“誰,誰在那?”
那女子自知失聲,登時惶恐不已,竟不知要如何是好。往後退了幾步,沒有隱藏起自己,反倒讓自己的腳步出賣了自己。
那小丫頭倒是埋怨起來:“剛才就擔心夫人出聲,這可倒好了,如今想躲也躲不得了,夫人害苦我了。”
那女子也不好訓斥她什麽,都是相互依存,躲避戰亂的,自然隻能柔聲安慰,不敢皺什麽眉頭。
“算是姐姐不好,可不敢高聲叫喚,那人打不開這佛像底座,便會放棄了。”她極力填補剛才的失聲,努力安慰著小丫鬟。
那小丫頭卻不依不饒:“萬一他找了人過來,我們該如何是好?”
誰知今日是她的幸運日,說什麽應什麽。剛要再說些討巧的話兒,頭頂的佛座“轟”地一聲,就完全脫來了。
她倆也不管不顧了,啊地一聲,便相互依偎,蜷縮在那暗室的一角。
……
趙烈方才還在心底難過,人家燒殺擄掠的,倒是搶到不少好東西,自己卻在這裏提筆書畫,弄什麽大姓人家的文房四寶。就在剛才,還想揣著文房四寶回去得了的。怎麽兀地出了個女子的聲音?嚇得他筆都掉地上了,幾次手疾眼快都沒能捏住筆杆,反倒是讓它摔的更難看了。毛筆摔了倒沒事,隻是那墨汁濺了一身,倒是讓人略有尷尬。
那佛像早有人動過,不過他們傻,根本沒看到佛像底座其實是有動過的痕跡,那附近的浮土與痕跡,根本就很明顯。而那開門的機關,實際上就是佛像底座本身。
“二位小姐莫要害怕,我非劫掠之人。”這話說的違心了,但是這種時候不能趁人之危。“兩位姑娘躲在這裏,難不成是被父母拋棄了?”
那小丫鬟倒也靈巧,摸準了趙烈不動手的心思,便賣道:“誰是小姐,這是我家夫人。”
那女子臉色煞紅,很不好意思,甚至想堵住丫鬟的嘴。
趙烈說道:“二位先出來吧,現在江陵已破,城內都是大魏的人,你們便是想躲藏,恐怕也藏不了多久了。如果讓他們抓到,便不管什麽夫人小姐了。”
那兩個女子方才起身,出了佛像底下的藏身之處。
“你是如何發現我們的?”那丫鬟很好奇,也不怕趙烈,估計以為趙烈這等兵卒瘦弱,並沒有什麽力氣吧。
“你們藏下幾天了?如果三天以上,那我就知道為何會輕易發現你們了。”趙烈胸有成竹。
那兩個女子自知原因,也便沒有再次挑起話頭,隻是相互依偎,對趙烈很是警惕。
話一停下,便顯得局促起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很好。趙烈受不了這種尷尬,起身便要離開。
忽然那女子叫住趙烈,輕啟貝齒問道:“古人嚐用四六作駢,亦或是七言做詩,為何小將軍獨獨用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