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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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野地的寒涼,並非後世人們所能體會。那等寒冷,更甚於北方零下三十度的嚴寒。濕冷對人的打擊,無異於蒸汽燒灼人的皮膚那般淒慘。



    瞿二根本睡不著,因為一到雨天,所有地方都是濕的,沒有樹葉的遮擋,一切地方都是徒勞。他又不是驢馬牛,不能站著睡著了。隻能苦苦撐著,等著趙烈的消息。



    他的臂膀雖然強壯,自認百毒不侵,百病不纏身,卻也不得不畏懼自然的力量。如果他這麽躺一夜,下半輩子如果不徹底殘廢,那也算是他命大了。



    遠處輕微的轟鳴,讓他異常的警覺。那突然冒出的火光,猶如最黑暗的深淵裏突然出現的閃電,轟擊著從未見過光明的密林深處的一切。



    遠處那星點的光明在呼喚著什麽,隻是停在密林之外猶豫徘徊。瞿二心裏幾乎沒有猶豫,輕輕地走過去,聽他的聲音。



    趙烈有些著急,但是他並不想貿然牽著馬走進森林之中。樹林中藏著什麽,誰也不清楚。呂布曾與曹操作戰之時,就非常忌憚曹操用兵在樹林裏埋伏。每次作戰見到樹林都會下意識防備,也算是吃盡了曹操用兵詭詐的虧。



    如果他單人一馬入了樹林,敵暗我明,很容易被那些強盜山賊暗算。所以縱然等不到瞿二自己單走,也不能輕易進去。



    瞿二臉上的字,讓他顯得有些猙獰。平日裏挨欺負也好,亦或是自取其辱也罷,他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能看到別人眼中對他的憎惡與恐懼。



    唯獨趙烈一人,眼神平淡無奇,對他麵上的黥字毫無反應。哪怕先生當時也驚恐了一下,方才接受的。他能讀懂人心,可能是天生的吧?他知道趙烈看到他時候的心情,但是卻表現的那麽鎮定。



    他發現果然是趙烈,連忙一蹦三跳跑出去,迎接他的到來。



    “原來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在深處。我一直不敢進去找你,恐怕有山賊強盜。”趙烈咧著嘴笑了笑,將手中馬匹的韁繩遞給瞿二。



    瞿二眼裏都是驚奇,怎麽來去一日,馬匹都有了?他嘿嘿一笑,接過韁繩,騎在馬上,然後又跳下來,摸了摸馬脖子,蹭了蹭馬臉,顯得很是興奮。



    趙烈說道:“我背囊裏有衣服和蓑衣,今夜趁著沒什麽人,咱們抓緊直奔江邊兒!”



    瞿二舍不得自己的衣服,夜裏也陰暗,直接將錦衣套在自己身上,摸摸料子,涼涼的,穿身上卻很暖和,甚至自己那粗麻破衣服,濕漉漉的就該扔了。



    趙烈掏出背囊裏的幹糧,扔給把自己粗布麻衣扔了的瞿二,抬手打開,卻發現竟然是精細白麵與雞蛋和著桂花做的糕點。他暗道一聲親娘來,這可是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的好寶貝了!



    瞿二拿著糕點,努力趁著火光,好好瞧了瞧,又捏了一塊放在嘴裏,感覺瞬間便融化了世上一切苦難,嘴裏的芳香,讓他忘了自己的口氣與黃黃的牙齒,激動的哭了起來。



    趙烈看著他的臉就知道他的日子過的多麽艱辛,自己兩世為人得過的疾病與吃過的苦難還要多的多。所以也不計較一個堂堂男兒,竟然為了一個點心哭起來。



    其實有時候想想,自己也好久沒吃過這個東西了。徐家家大業大,但是有祖訓在,也不敢輕易揮霍白麵來做這種吃食。



    想來想去,算算也有十幾年沒吃過這個東西了,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的眼角也有些濕潤。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在他們生日那天與家人團聚,一起慶祝五十歲的生日時候的模樣,一下子沒忍住,捏碎了一塊蛋糕,擎著手在當空默默地流著眼淚,接著仰天長歎,經不知自己何去何從。



    瞿二哭了好久,看到趙烈掉落在地上的糕點,也不嫌棄有多髒,撿起來就塞進嘴裏,一邊哭一邊吃,還一邊說:“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如果不是主家,怎能有今日?遇到主家就如同遇到了先生,遇到了再生之人。今後必定不離不棄,誓死追隨!”



    趙烈恩了一聲,背過腦袋去,也不讓瞿二見到自己的淚水。過了一會兒,方才止住眼淚,扯住韁繩,將馬左右拉扯,調整到離開的位置,靜靜等待瞿二哭完。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一個小小的糕點,引得兩個生死來去的糙漢子哭的差點離了魂。



    過了好一會兒,瞿二方才上馬,那馬蹄踢踏聲似乎也有些哀傷。他紅著眼睛示意趙烈可以帶路上路了。



    趙烈問道:“我們該如何走下一段路程,那些賊人知道我們shā rén越貨辦地跑出來,如同黑吃黑一般。現在回去,他們必然不肯輕易放我們走,攔路設卡是必然的。”



    瞿二吸吸鼻子,琢磨再三,說道:“此去北方,可以渡河而過,不過不僅要棄了馬匹,還得乘船。還不如直接乘船逆流而上,直接去了楚水(洞庭湖),方才是最快的方法。”



    趙烈搖頭道:“實不相瞞,如果不是嶽母保我逃出來,隻怕我那嶽丈早就將我碎屍萬段了。前方不能不騎馬,當然也不能乘船,今夜多多趕路吧,希望能闖過幾個關卡。”



    瞿二說道:“主家莫怕,我這一身氣力,護送你先行離開也不是什麽難事,到時候你隻管縱馬揚鞭就行了!”



    趙烈並未答話,楊鞭吆喝著,便開動了步伐。深夜的寒涼更甚於下雨時候,那夜裏的露水似乎都結了冰,趙烈覺得自己忽然成了後世所說的江湖人,飲盡了烈酒,也飲盡了一壺風霜。



    ……



    蕭秉言好言相勸,也不見得意。隻能默默等著仆人們傳進傳出的消息,坐著等待天明。



    聽聞大夫人手段淩厲,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婿,連自己的印信都用上的,這要是讓趙烈趕到長江邊兒,一切就都晚了。



    他並非不通情理,隻是覺得既然已成定局,將他們留在自己身邊沒什麽不好。



    看著這孱弱少年寫的賦作,心中感慨萬千。少年英豪,女兒遇到了好兒郎,難怪那些大師方士都誇讚葉若會有好命。



    如今看來,便是讓他回了北方也並非什麽壞事。但是既然已經下令追了,便一定要追回來,自己作為父親,連這點威信也沒有了?



    ……



    趙烈與瞿二一夜都沒有休息,連著趕了四十裏的路,方才停在道邊兒休息。清晨的露水很甜,甜的人牙齒都快倒了,一夜的雨水,弄得兩人身上的蓑衣很沉重,那夾縫中滴淌的雨水將衣服弄濕,加之徹夜未眠,整個身子都顯得異常沉重。



    趙烈看了看前方,問道:“此地離我們逃出來的地方遠不遠?還有多久能到江邊兒?”



    瞿二說道:“並不遠,這裏是最近的路,想要兩方兼顧,必須得如此。雖然很是危險。”



    趙烈點頭道:“飲飲馬,休息一陣,繼續走,爭取日中能趕到前邊兒的鎮子,到了那,一切都好說了。”



    方才走了不許幾裏,瞿二在小跑的馬匹上忽然轉頭,順手提著韁繩將馬脖子拽了回來。那馬有些吃力,跳起來,兩個前腳掌離地三尺有餘。等那勁力過了,方才停歇下來。



    趙烈策馬上來,正要問怎麽回事,忽然道旁林中發出一聲弓弦的響動。趙烈耳朵機靈,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身子連同腦袋都埋在了馬背的另一側。



    那箭矢貼著趙烈的後背|飛了出去,輕微的風聲與箭矢撕破空氣的聲音混合著,讓趙烈的警惕心理瞬間提升到最高。



    瞿二並未騎過馬,看他那粗俗的樣子,可能是騎牛的次數很多。甚至箭矢來了,都不知道如何規避,任憑敵人箭矢射來,躲避全靠命運。



    趙烈怒吼一聲,招呼瞿二夾馬狂奔,瞿二差點傻在那,馬匹來來回回地登踏,卻仿佛猶豫不前。



    趙烈縱馬一躍,到瞿二身邊的時候,用鞭子狠狠抽在他所乘馬匹的屁股上,那馬受不了如此大力的抽打,掙脫了韁繩的束縛,拚命往前奔去。



    箭矢雖少,但也有三五支。趙烈唯一想不明白的,便是就算是山賊強盜的報複,他們那幾個人,又能成什麽勢頭?這個年代能弄到弓箭的,都不算是沒有能耐。



    為了對付他倆,真是煞費苦心。不過他們怎麽知道自己會回來?一時之間竟然想不明白。



    若不是身上沒有甲,他早就下馬搜尋那些埋伏偷襲的賊了。縱然有了刀,早晚被人射成篩子。



    瞿二也是懵頭懵臉,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眼神很是堅定,並未有任何遲疑,既然已經跟上趙烈,他便沒有什麽猶豫的理由。



    他夾緊馬肚子,說道:“讓我為主家開路!”



    兩人還在一前一後,崎嶇並行。前方地形忽然轉變,樹林逐漸蔓延到道路兩旁,一眼望去無邊無際,正是設卡的好地方。



    不容人思考的時間,兩人準備快速衝過這裏,一群人忽然跑出來,前方甚至有幾個人,弄好了絆馬索,專門等著他倆入甕。



    趙烈見此趕緊勒馬,兩個人停馬的一瞬間,十幾個人迅速包圍了上來。有人甚至帶著木盾與輕弩,站在距離他們十步開外,威脅著他們。



    清晨的殘陽忽然出現,夾帶著紅色的雲霞,像極了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