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江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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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烈的身影,隱沒在彩虹之中,那每一段色彩,都是人們對它獨到的理解與喜愛。
或許周天子尚服色,恐怕便是彩虹帶來的啟發吧?
隻是其中的殘忍,似乎隱藏在絢爛之中,也深深隱沒在華夏人的本性之中,徹底變成了人皆有之卻鮮為人知的特性。
與趙烈對酒令的少年,是蕭秉言六兒子,名玄,目前還沒有字。但是小小孩童,心思能有多少?他時常跟趙烈吐著心事,也不管趙烈是否願意聽下去。
他說他想給自己起字,叫“平淵”。他想知道趙烈究竟怎麽想。趙烈笑笑,並不言說。
蕭玄眼珠兒一轉,繞心詰問:“難不成那九天玄女賦不是姐夫做的,便是專門抄來騙我姐姐的?”
趙烈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便是如此難纏,哪有用誌向作為自己的字的?便是用字,要興家興命。不要識圖毀滅什麽,做人要守中,不能見什麽起伏大就追求什麽。”
哪知蕭玄根本不搭茬,嘟著嘴說道:“我想我阿姐了。”
趙烈沒有搭理他,心說這小子,恐怕是要逃出家門,跟著他去北方。等會兒得告訴自己的嶽丈,得看好這個小子。
……
湘江之水與江南天差地別,並非那種濕漉漉的美。山水之中隱藏著薄薄的濃霧,風一吹就飄散四溢,太陽出來也不曾將那些濃鬱驅散。
人們說那高山之上的,是一種瘴氣,往南跨越山川便能見到越來越多的瘴氣。三麵環山的盆地裏,這種時光最是美好。
乘著陽光,走在滿山綠油油之中,那些光景似乎是無論任何時代裏所有人最美好的向往。沒有戰爭,沒有政治,無憂無慮。
有如趕著老黃牛的牧童,又有如西方那些油畫中在自己家田地中除草的婦人。亦或是後世那些現代影像的剪影,那些樂器走在天地間,可能更符合大自然與人的臆想吧。
少年走在田野裏,漫山遍野的清香與女子的笑容合在一起,形成了特有的風景,那秦漢時候就有的梯田裏,人們站在稻田裏,雙腳就插在尚數寒冷的水中,埋頭插秧。
他們服飾各異,唯一相同的便是笑容。他們摒棄了很多生活,卻也單純的獲得了很多幸福。趙烈羨慕,羨慕那些不用擔心明天的人們。
縱然人們都需要擔心明天,但是每個人擔心的程度都不同。南方特有的水牛,慢悠悠地,尾巴有意無意地甩著,似乎很享受這種與人類共存的生活。
牧童口中的笛子,還是那麽清亮。縱然站在寒風中依舊瑟縮,卻將那氣息用的四平八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銜接不當。如果是在後世,這麽小的年紀,便已經就是大師了。
趙烈站在蕭氏的宅門前,感觸良多。回去如何給蕭葉若吹水,告訴她自己如何稀裏糊塗地得到了她父親的承認?
老實想想,兩世為人,自己沒有任何不良嗜好,甚至對姑娘退避三舍,僅僅是因為自己怕哪裏做的不夠好,照顧不周。
這一生,便是如此走一遭,經曆幾次生死,也不枉為人一世。
蕭玄一直盯著他,那個長相與蕭葉若相近的女子,也很是幽怨,似乎是那天行酒令玩的不盡興,亦或是她真的是蕭葉若的親mèi mèi?
送行當天,蕭秉言並沒有來,聽大夫人私下與趙烈說,他哭了,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疼了二十年的女子,一夜之間,心就不在家裏了,更不在他這個做阿父的身上,有些難以緩和。
太夫人親自出來送行,但是她的淚水,卻不如男子一般,應該偷偷躲出去哭。她會想念無意間遠嫁了上千裏的女子,想念這個初出茅廬,便將她日思夜想的孫女的神韻躍然於紙上。那種美與畫師的工巧,可能是她這輩子最懷戀的禮物了。
老人縱然隔代親,但怎麽能抵得上生身之母的情感?大夫人隻是握著拳頭忍著不哭,但是臉上的淚花卻始終往下滑落,怎麽也不禁控製。
趙烈忽然之間回憶起自己的兩個母親,有些不舍。他走到大夫rén miàn前,輕輕地喊了聲娘。場麵頓時變得失控起來。大夫人忽然淚崩了,不管不顧地往宅院裏跑,什麽也說不出。
太夫人也哭個不停,那些大小丫鬟,但凡得過蕭葉若恩惠的都很不舍,也有不舍他這個姑爺的,不過趙烈看不出。究竟哪些女子究竟是為他哭哭啼啼的,他並不受女子歡迎,無論前世今生。若不是這篇賦作,便是空口無憑,蕭葉若早就回了蘭陵蕭氏了,何嚐正眼看他一眼?
瞿二得了匹好馬,摸來摸去的,竟然感覺比女子還親。聽說是北方吐穀渾的良馬,一匹馬抵得上南方五匹馬,能力卓絕,耐力更是能馱著重物日行三百裏。
趙烈並未帶著什麽東西走,隻帶了些許銀錢,幾匹好馬還有些許特產,加上蕭葉若閨房中的物件兒和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東西。
趙烈一看,竟然有很多類似於皇後發冠的頭冠,更有她長大了以後非常喜歡卻粗心忘記帶了的金步搖。
看趙烈這般癡情的模樣,在偷偷地看蕭葉若究竟喜歡什麽,一家人忽然笑了起來,忘記了離別的眼淚。
瞿二長的很嚇人,已經超過了醜的範疇,但是此時也沒人嫌棄他。趙烈當日如果不攔著,眾人可能已經把他當成強盜分屍了。
但是一個人從不從良,並不是那麽重要,有時候一件事情的過程要比結果重要。因為結果隻代表著一件事,甚至是一個過程的結束,但是一個過程卻給人無數個結果的啟迪。
趙烈相信瞿二,並且相信這幾日的生活,足夠給他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啟迪,這便已經足夠了。
類似於先生的叮囑,亦或是啟蒙。讓一個莽夫如此開竅,便是過程的細心培養的作用,與結果並沒有什麽關係。
一家人就站在春風中,默默地看著那個瘦弱的少年,一步一步地,牽著馬匹,慢慢順著風向,向北行去。
趙烈很討厭離別,因為他總會因為這個事情傷心,他每次離別,麵對的都是一條長長的古道,感受的,都是一樣的陽光。
很迷茫,也很難解釋其中的情感。與這等高門忽然成了親家,有種不一樣的、難以割舍的東西忽然融入在其中。
縱然這天下都是算計來算計去的,但是有時候一種情感,卻在一刻忽然變得真摯起來。因為作為一個寒門,能讓一個大家族幾乎所有長輩出來送行,也並非是易事。
湘水的水港,一艘大船往洞庭湖方向去,是個經商的大船,蕭氏家門的生意。但是上麵卻印著王字,讓趙烈一陣揣測。
僮仆們這時候忽然都趕了過來,往船上送了好多的東西,有些甚至上了船,便不再離開。搞得趙烈與瞿二一頭霧水,問了方才知道是蕭葉若的嫁妝。
光是綾羅綢緞的被子被麵便有足足八十床,其中包裹的那些東西,那些木製的xiāng zǐ,由於不能打開,便無法計數其中的價值。
本來半空的船艙,忽然被嫁妝堆滿了,很多丫鬟和女子也都跟著上了船,趙烈方才徹底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蕭氏的想法,今後蕭葉若憑著這些嫁妝可以壓著趙烈一輩子,縱然趙烈兵敗身死的那天,蕭葉若也可以靠著這些家產,要麽回家再嫁,要麽給自己的兒孫一個起家的資本,繼續她的家族永年。
蕭秉言知道趙烈的脾氣烈,名如其人,所以不當著麵給他嫁妝,一來是讓蕭葉若安心,一來則是讓趙烈明白一切chéng rén應該懂得的道理,說到底,婚姻還是金錢與地位的融合。
既來之則安之,趙烈很樂意有一個賢淑的妻子管著自己。她就像關鍵時刻的指路明燈,時刻在最關鍵的時刻,提醒著自己的功過得失。
他認為女性和男性一樣,都是如同古人所說的那樣,都是有著自己特殊的定位的。人都有自己的優劣長短,並非非要追求全麵超越,才叫公平,才叫自由。
歸根結底,還是無憂無慮,卻風雨同舟,才是最理想的狀態和生活。
管家與蕭秉言的兒子們親自過來送趙烈登船,二兒子蕭遠說道:“妹夫謹記過了長江不要下船,直接去了漢水再下船,直接趕回家裏!”
趙烈點頭,說請他們放心,無論如何,一定小心謹慎,務求周全。
蕭遠又說道:“阿父說了,你過了湘水的一半,自然有人提醒你,到時候你往東岸看,會看到你想看的。”
“一路保重!”眾人忽然有些不舍,那些兄長倒還好,那些女子一想起此生再也見不到姐姐和姐夫,便痛哭起來,像一群淚人兒。
趙烈看著寬闊的江麵,心中忽然無限感慨。輕舟已過萬重山,這便是人生嗎?
這四十八年,究竟是如何過來的?十八有誌於學,二十三那年徹底學成準備出山,一切就是這般模樣嗎?
船漸漸離開那個讓他深深感慨的長沙郡,一切隨著春風和逆流,變得那麽的遙遙無期。所有人的揮手道別,忽然變成了黑點,永遠消失在趙烈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