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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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江水綠如藍,何日歸江南?
趙烈的思緒與蕭秉言的思緒其實門不當戶不對的,但是為何明明能威逼利誘的,卻要改變這些想法,去附和一個沒有門第的寒門豎子呢?
其中耐人尋味,卻並非不能做到。世家的想法很簡單,但也很複雜,事件背後的利益考慮的很充分。有如嫁妝這種事情,便囊括了蕭葉若一輩子的幸福和快樂。
那麽這種看似不可能的妥協,實際上卻是對於一種勢的期望。蕭秉言對趙烈有一種期望,一種寄托。至於這個寄托有多大,便要看趙烈究竟實現了多少他已經看透的事業。
這麽說法可能難以接受,不過人所以能躍龍門,本身就是一種自身的本事的體現,而並非升華。
船上的人們互相交談著,顯然都很興奮,第一次出家門,便就是陪嫁作滕去北方。湘江的水與風時常順逆,那船艙內的人們,時而安逸歌唱,時而發力甚猛。高低呼號的號子,吸引著船上下的人們爭相觀看。
趙烈一直記得二兄說的往東岸看,他便一直都在等待著蕭秉言送給他的“驚喜”。
瞿二坐在甲板上啃骨頭,但是臉色有些蒼白,雖然他黝黑的臉上看不見什麽白的痕跡,但是從他神色之上,可以看出很是緊張。
趙烈偶爾回頭看他,覺得他有可能有些暈船吧,不過他並不在意。這種事情,吐多了便適應了。
不多時,岸邊忽然冒出縷縷青煙,好些可能是軍隊的人在向這條船招手。那灰色的布上,印著大字,旌旗來來去去的,竟讓人有些畏懼,以為是攔路檢查的軍隊,亦或是劫掠商船的悍匪。
船上的船夫這時說道:“郎君向東看,那便是主家給郎君的贈禮!”
趙烈望去,那青煙下掩藏的,除了軍隊往來,便是堆疊起來的屍體。那些屍體從遠處來看形成一個高塔,上麵抹上了生石灰。從船上看的人們,無一不頭皮發麻,盯著岸邊的人們,眼神恐懼。
趙烈歎息一聲,鼓足底氣大聲呼喚,聲音飄到足足有一裏以外,雖然聲音細微,卻能讓對方聽得呐喊,便已經足夠。
岸邊有個騎白馬的紅袍將軍,他牽曳著馬匹,靜靜地與船上那個呼號的人對視。趙烈看了良久,直到那岸邊一直不知枯萎了多久的葦子徹底遮擋了視線,方才作罷。
……
大江南北千五百裏,中旬轉折,勢借澎蠡。那浩瀚大湖橫貫荊楚大地,將最美精華容納其中。
洞庭湖的遼闊堪比大海,一望無際,並不像後世那般,僅僅剩下一點魚塘,相互凝望,卻任人竭取,再也沒有任何“活著”的痕跡。
湖上的水清澈至極,沒有什麽綠如藍一說,清澈到見底。雖然這時候湖上禁止大麵積撒網捕魚,卻仍然有小小漁舟飄蕩在初春的江麵上,默默垂釣著,仿佛是自然中最符合實際的畫麵。
湖邊水港多有朦艟與快舟停泊,那些水軍通常停在此地,更是在此地訓練。
遙想當年周公瑾,何嚐未用到此地?想來後世傳唱了許久的三國演義,隻不過是說書人的一廂情願。那荊州的劃分,都沒幾個人有具體的印象,何嚐談什麽火燒赤壁之言?
洞庭湖一側,便是後世名聲大噪的嶽陽樓。這時卻籍籍無名,隻是一個觀軍臨陣的普通閱軍樓。
樓上的空閑,似乎與後世“到此一遊”的胡謅八侃格格不入。
各個湖港的忙碌,大部分都是商船,便是戰爭頻仍的年代,也不見有那些軍士跟錢過不去的。人們喜歡蜀錦,所以縱然五丁開山也賺不來的道路,便硬生生被人踩踏出了幾十條道路,並且長盛不衰。
……
蕭葉若在徐家潛藏,甚至曾經隻能居住內宅妾室的地方,如今也被改成了金屋藏嬌的好地方。
蕭氏嫁女,便是偏門,也足夠震動天下世家。便是厚重如王鄭李崔,也早有耳聞。天下紛紛擾擾,似乎對這種事情極為敏感,不亞於後世第一世家的女子忽然外嫁,讓人浮想聯翩。
蕭秉言親自寫了一封信,給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告訴她,無論如何,身為父親都會鼎力支持,不遺餘力。隻是這封信,並不需要驛站的傳遞,而是由趙烈親自送給蕭葉若,就當是父親對於這個女婿的承認了。
清晨的露水沾染著關內濕漉的氣息,久久纏繞在春色來的更晚的人們身邊。大家的女子,從來不必早睡早起。隻是聽到鍾鳴,便要起身聚集,唯有蕭葉若,是仆人端進來的。
蓮妹很少說話,自從趙烈走以後,家裏提心吊膽的,反而變得不怎麽和諧了。就連采兒,也在蕭葉若訓斥的範圍內。她知道自己並非從小養起來的,可能對於蕭葉若來說,並不是很親近,有時候聽到訓斥采兒,她便能躲就躲。
蕭葉若的訓斥,實際上並非喝罵,如同那些當街的潑婦一般,她隻是覺得有些心煩意亂的時候,便什麽都感覺不順當。甚至夜裏夢見趙烈,驚醒時候,都想挑兩句毛病。
她對蓮妹一直很好,從來不說她,怕她心小,受不得這等氣。心胸寬廣的女子,反而不願意在女人堆裏互相傷害,因為她們渴望的,是另一種生活。
采兒每次被數落,都是笑嘻嘻的,有時候還會逗蕭葉若:“夫人哪能這般模樣,今後做了皇後,如何能母儀天下?”
蕭葉若則很沒好氣:“啐,瞎說。莫要把這話傳出去,小小年紀,從地窖那時候就會耍貧嘴害人。”
采兒與蕭葉若嬉鬧之時,也會帶上蓮妹。蓮妹有些懷念趙烈,便時不時地盯著蕭葉若,甚至不經意間,便會露出對趙烈的想念。
蕭葉若裝作沒看見,她也在懷念。就在方才鳴鍾之時,她都覺得全身無力。總覺著沒有趙烈在身邊,總也不能好好生活。
每日起身沐浴,便覺得心裏少了一半兒,空虛了好多。這進進出出遇到那些個女子,沒有自家夫君撐腰,是真的很難抬起頭來。
她忽然恐懼起當了寡婦,如同她送走的那個周陳氏,一切都變得空洞起來。
她坐在鏡子前,仔細欣賞著自己麵部的線條,並不完全天圓地方,卻顯得更加嬌貴。天生貴塚的笑容和她那淺淺的酒窩,很能迷惑男子。她的眼睛舒展如同玄鳳一般,眉毛如同長劍一般卻有有些弧度。
這種女子,被那些遊方道士一說,便是大富大貴的樣貌。
孤芳自賞嗎?她是有夫君的。她這麽胡思亂想著,前堂便跑來了人,一直敲門。
采兒忙著跑出去開了門,那門外的女子進來便說是好消息,嘀嘀咕咕的含混不清,但是就說是好消息。
蕭葉若聽了這話,頭也不梳了,頭上的發飾自然也不想帶了,便跑出去問話。
那女子見了蕭葉若,便施禮說道:“江邊兒來了信兒,二郎已經上了岸,不日就會回來了!”
蕭葉若的背忽然直起來了,前所未有的那種氣勢突然回到她的身上,一切都變得很是耀眼。她說著看賞,又問道:“可有詳細的,他是孤身一人回來的嗎?”
那侍女卻搖頭說不知道,隻是接了信兒,說是一定要告訴蕭葉若。
無論如何,趙烈算是回來了,蕭葉若欣喜若狂,但是不敢當著外人有所表現,反正他回來了,一個人回來也罷,萬丈高樓平地起。
她坐回鏡子前,對著鏡子貼著花黃,心裏卻美滋滋的,沒了方才的沒精打采。卻想著,無論如何都少了個金步搖……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這曾經的殺戮之地,幾日輾轉,便已經趕到。隻是這個歲月不饒人,僅僅能見幾麵的感情,甚至是對父母,也會變成萬裏雲霧,從東到西,誰也抓不住它究竟從哪裏開始的流逝。
趙烈踏上西魏國土的那一刻,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不隻是自己的心在作祟,還是真的物是人非。
那些男男女女上船之時,趙烈根本來不及數清究竟有多少人。隻是看著如同畫卷展開一般,一點一點往下拉去,卻應接不暇其中的景色。
中國的山水風物,有如這千萬百姓,每人一點,便是萬裏山河。每點一墨,則是整片海洋。還有那若隱若現的明月,隱藏在太陽之的威風之下,點染了畫的層次。
下船的除了蕭氏陪嫁的侍女,更多的,則是武夫和護院。裏裏外外加起來,竟然有三四百人。
那商船如此巨大,甚至過狹窄的地方就快要擱淺了,也幾乎裝不下這麽多人。那些過往的兵卒甚至是西魏的底層官員,看了這等場景,都以為是大家族的人出行,不敢上前盤問。
看著那幾十匹馬和那一車又一車的披蓋紅布的大廂車慢慢經過他們所切的關口,傻愣愣的。
其中甚至有甲胄刀兵,連南方的床弩和精致的投石機都在陪嫁品中,那些人卻一點都不敢碰這些東西。
長長的隊伍,等待在路邊兒,趙烈則和瞿二傻愣愣的,跟那些官員一樣,未嚐想過竟然有這麽多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