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曜他們趕到醫院時，隻在亮著紅燈的手術室外的長廊上看到項嫘婼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筆直，一雙纖長細嫩的手緊緊的捂住那張完美精致的臉，指縫中有不斷流出的淚水。

    看著她無助的模樣，東方曜的心都揪成了一團，他多麽想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盡情的哭泣，他多麽想抹幹她臉上的淚水，可是他是她什麽人，她憑什麽會同意一個陌生人的觸碰？她憑什麽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肩膀？……

    最終他默默地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來，偏過頭靜靜的看著她，他不敢離她太近，他怕太過貼近的陌生氣息會嚇到她。

    走廊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響動，就像一潭無波無浪的死水，卻又冰寒徹骨。

    東方曜看著視線裏那雙慢慢發青的手和露在外麵越發蒼白的臉，不露聲色的朝她慢慢的靠近，直至最後還有十多厘米的距離他才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極輕極柔的將她禁錮在懷裏。

    他摒住呼吸，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掙紮？會不會將他甩開？可是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沒辦法看著她一個人的在那獨自落淚，她是他的命，她每掉一滴淚，他的心就會被腐蝕一分，那種痛，他承受不了。

    他想好了，如果她掙紮，那他就吻她，吻到她再沒有力氣甩開他。

    可是出乎他預料的是，她沒有動，他以為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更緊的將她摟緊，以防她猛地將他推開。

    等了許久，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他開始心慌，開始不安，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是現在的她全身冰涼，他忍住各種慌亂，用他身上不是很寬大的西裝外套包裹住她瘦弱的雙肩，讓她更緊的貼近他的胸膛，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東方晠將走廊上的窗子關嚴。

    其實這個時節的氣溫已經不是很低，隻是醫院走廊上的材質大多是大理石和鐵質座椅，總會讓人覺得莫名的冷，更別說還在等待愛人生與死的判決的項嫘婼，除了外界帶來的冷，更多的則是心裏的寒。當有一個溫暖的熱源出現，她便想也不想的靠近，雙手慢慢的摟緊那個暖爐。

    東方曜隻默默地注視著懷裏的人側臉上的表情，除了傷痛，還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可能是迷茫，可能是無助，也可能是自責，而他看不到她的整張臉，隻能從斜上方看到一部分，更不懂她此刻心裏在想什麽，或是有沒有在想什麽。

    但有一點他看得很清楚，他將她擁進懷中，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是該慶幸，慶幸她沒有將他推開；還是該傷心，傷心她不為他的懷抱而感到溫暖。她沒有將他推開，也沒有看他一眼，是不是此時擁著她的人無論是誰，她都不會將其推開；也或許他是那個趁了虛得以入的僥幸者。

    人都太矛盾，比如說他，此刻的他，既不希望她將他推開，卻又不滿她沒有將“他”推開。他有些恨恨的想，如果此刻擁著她的是一個變態、色狼、惡魔，那她豈不是……他不敢想，卻又想懲罰她的不察，眼珠轉了一圈，才發現他對她下不了手，他好不容易才將她擁進懷中，又怎麽會舍得傷她一分一毫。

    他的視線落在她有些偏白的唇上，盯著她的唇，他覺得他的呼吸都不是那麽順暢了，他發誓他不是見色起意，他隻是……他隻是被她所惑。

    當他俯身想要吻上她的唇時，卻驚覺腰間一涼，讓他忘記了吻她的動作，雙眼沒有焦距的看著前方，這是她主動回抱他嗎？

    他不知道他笑的有多傻，一旁的東方晠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看著那個跟中了無上限的超大獎似的人，他有些懷疑這還是他家少爺嗎？他真想拍張照片，發給華城的那些姑娘們看看，這就是她們心心念念的華城第一大少，看還有誰對他念念不忘。

    東方晠將兩人從頭到腳的仔細的看了一遍，相較於東方曜那個罕見的表情，他更好奇他家少爺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隻可惜他就差繞著兩人轉上一圈了——當然，如果沒有牆的話他早就繞兩圈了，也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他家少爺如此高興的地方，急的他在一旁隻撓頭。

    難道他家少爺……傻了？

    東方曜的衣服雖然不大，卻剛好能裹住項嫘婼的雙肩，東方曜抱得那麽緊，項嫘婼的雙手摟住他的腰，從外麵根本就看不到。

    東方曜激動完，待平靜後認真的注視著項嫘婼淌滿淚水的臉，她的皮膚原本就白，哭過一場後，更像透明的瓷，又微微泛著一點紅暈，被淚浸濕過的睫毛顯得更加的長和黑，除了雙眼太紅，她的嫵媚無不在誘惑著他的所有感官；幾縷被淚浸濕的發彎彎曲曲的俯在臉頰邊，就像頑皮的小蛇。

    他將她冰涼的臉貼近他的胸膛，而她也乖乖地埋首在他胸前，讓他覺得他和她的距離不再是天與地的差別，他輕輕地將一個吻落在她的發頂，雖然他不舍得她傷心悲痛，可是，好歹老天對他是公平的，至少，現在她在他懷裏，他在她的世界裏不再是陌路。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他更不例外，看到她傷心難過，他希望躺在手術室裏的人能夠平安無事，可是，他又怕赫連顥醒來後再一次奪走他愛的人、奪走屬於他的幸福。

    他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再不斷地吞噬著良心與道德的底線——死吧，讓他死吧，隻有赫連顥死了，她才會屬於你……

    要是讓她知道，此時摟著她的人心裏在不斷地詛咒著她愛的人，不知道她會不會恨死他。可是，他能有什麽辦法，為了她，這麽多年，他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她不知道，他也知道這是他一廂情願的事情，可是，如果讓他生活在沒有她的世界裏，他遲早也是會死的。

    東方曜不知道在這複雜的思緒裏鬥爭了多久，唯一能給他安慰的便是懷裏安安靜靜的人。

    兩個相依相偎的人，誰又不是在等待屬於他們各自的判決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上方的紅燈終於熄滅了，開門的聲音驚醒了相擁的兩人。

    東方曜沒有動，眼睜睜的看著懷裏原本“靈魂出竅”的人就像被解了穴一樣，迅速的鬆開摟著他腰的手，然後再擺脫他的禁錮，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根本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就離開了他的懷抱。

    每個人都知道，真正判決的時刻到了。

    這是誠州城第一人民醫院，也是赫連顥工作的地方，憑借他的醫術和背景，想要醫院裏的同事不知道他都很難。

    項嫘婼跌跌撞撞的走到醫生麵前，醫生一臉的歉意她仿佛看不到一樣，隻等著他對她說一句“沒事了，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或者是“病人還在昏迷中”也好。

    年邁的醫生看著麵前的女孩，這是他熟悉的容顏，在赫連顥的皮夾裏、或是手機屏幕上，他都看到過“她”，隻是那上麵的“她”是自信驕傲的、是青春燦爛的、是幸福快樂的，可是此時，看著她脆弱的堅強，仿佛隻要他說一句她不想聽到的話，下一刻躺在搶救室裏的人就會是她一樣。

    活了一輩子，以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可是這一刻，他卻開不了口。

    裏麵躺著的人是他最看好的青年才俊，難道他就不難過嗎？當了一輩子的醫生，卻救不了一個救人的醫生，難道他就不難過嗎？即使隻是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難道他就不為他難過嗎？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在項嫘婼滿懷期待的眼神注視下，深深地給她鞠了一躬——為那個即將消逝的生命。

    他不想說那句象征死亡的話——我們已經盡力了，可是除了這句話他還能對她說什麽？

    項嫘婼直直的看著對麵鞠躬的人，看著他彎曲的背，明明他什麽都沒說，可是她的眼淚再一次決堤而下。

    這是什麽意思？

    東方曜看著快要崩潰的她，慢慢的走到她的麵前，伸手去扶她時，被她毫不留情的甩開，和剛才那個乖順的她判若兩人，隻是依舊沒有看他。

    這時醫生直起身來，“他在裏麵，你去見一見他吧。”他說不出讓她去見他最後一麵的話來，最後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東方曜，便迅速的離開。

    項嫘婼沒聽懂醫生的話，是見活著的他，還是……還是死了的他。但她還是慢慢的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無論是怎樣的他，都是她的他，都是。

    東方曜沒有跟進去，他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剛才醫生的表現就知道，即使赫連顥還活著，情況也不會有多好，他開始後悔，他不應該詛咒他是不是？現在他哪裏還有勇氣去麵對他。

    雖然他也知道，赫連顥的任何狀況都不會因為他的詛咒而有任何改變，可是，他還是心虛、自責，他還是無法麵對即將或是可能發生的事情。

    東方晠看著手術室的門再次關上，走到東方曜麵前，“少爺……”他知道他家少爺心裏一定不好過，隻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東方曜沉默了好久，才想起要回答東方晠的話“嗯。”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空白的走廊，“通知過他家人了嗎？”

    “是的，少爺，赫連醫生的家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還有項小姐的的助理我也通知過了。”

    “嗯。”他知道他還不屬於她世界裏的人，這裏更沒有他留下來的必要，可是她在這裏，他舍不得離開，哪怕她從不曾看他一眼，他也要守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