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裏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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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人塔上的好手,見此異變,早分散開來,各自落地,和地麵上的眾人一起圍成一圈,嚴陣以待。隻是,那之前走丟的發丘老三,卻暈乎乎地愣在原地,反而笑嘻嘻地對著他死去的二哥傻笑。而此時,石台四周,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都陸續爬上來一些殘缺腐爛的焦黑腐屍。

    “老三,你瘋了!趕緊過來!”領頭的發丘小哥見狀又急又怒,眼見同門慘遭毒手,卻又不能相顧,他已經有點崩潰。

    “別慌,他中邪了!”金邊藥箱的搬山道人當家是處理邪降的專家,之前就有懷疑,此時自然一眼看出門道。話音未落,早疾射出六枚虎骨梅花針,疾風驟雨般打到失神的老三頭胸肩頸背側等六處,隨即那西瓜頭的小哥呆滯的眼神突然一振,隨即一股黑氣從七竅噴湧而出,隻聽一聲怨毒的鬼哭,黑氣化為一團灰影,正要凝聚成形,早被洪老大一個火雲掌拍成了黑灰。與此同時,電光水劍,土石風刀也各自出鞘,瞬間打倒一片片撲過來的腐屍。隨即,洛陽鏟,毒龍鞭,血滴子,開山斧甚至砍柴刀,各種奇門遁甲和防身刀兵也呼嘯而出。唐瘸子雖然下過地,但畢竟遇見粽子後,大多是一跑了之,哪裏見過這種陣勢,自然免不了害怕,可是四顧之下,見眾人也都是分身乏術,自顧不暇,隻得心一橫,牙一咬,一砍刀剁下了一頭迎麵撲過來逞凶的焦屍臭烘烘的頭顱。

    不遠處,發丘老三依然沒有脫離危險,大步走向他的,自然是方才一擊殺害他二哥的凶手。然而他畢竟也是刀尖火海走過來的好手,回神不到一息,就覺腦後一陣勁風,趕緊本能地向前一滾,雖然狼狽,總算堪堪躲過那佝僂巨屍摧枯拉朽的一擊。隻是沒等他起身,巨屍的另一隻殘臂,已經往他的起身方向上掃了過去。

    “三哥!”道上混的兄弟,畢竟手足情深。這最小的發丘,雖然經驗技藝不如幾個兄長,道行更比不上周圍幾個前輩,但對兄弟的關心和對仇人的憤恨讓他第一個趕到了老三的身邊,使盡全力用洛陽鏟擋住了巨屍的掃擊,卻依然被震得七竅流血。下一擊,他瘦弱的身軀就從側邊被拍折,撞到地上,滾了兩滾,還是斷成了兩截,上身直接落下了石台,隻剩下血肉模糊的腿腳,耷拉著橫在石台邊上。

    “老四!”領頭的發丘小哥見同門兄弟接連慘死,終於失控,怒急攻心,脫離眾人陣形的庇護,衝向怪屍。雖然沿途刀劈斧砍,打倒不少焦屍,怎奈殺到怪屍身邊,已然強弩之末。隻見巨屍迎麵一掌接連打飛老三和小哥的武器,隻一腳,就把那領頭的發丘小哥,踢飛到石台下奔湧的焦屍怒潮中。眨眼的功夫,已慘被瘋狂的焦屍們七手八腳抓住,活生生撕扯成碎肉。

    眾人見此慘狀,卻隻得壓製住怒火,一邊抵擋群屍,一邊往老三所在移動。終於,隻見那英姿颯爽的女摸金校尉瞅準機會,抬手一槍,打花了怪屍一隻綠眼,乘其捂臉怒號,隨即順勢一個滑鏟,突破三四個焦屍的包圍,衝到悲慟欲絕的老三身邊,反身一個擒拿手,摟住已經虛脫的老三的腰腿,在胖校尉和胡子校尉衝鋒槍的火力掩護下,把他拖回了圈子。五個搬山道人當家見老三和巨屍拉開了距離,自然毫不留情,五行法術連番集火,一口氣把殘暴的巨屍轟成了渣滓。

    唐瘸子瞟眼見老三得救,強敵伏誅,長舒了一口氣,抖擻了精神,正待奮力殺敵,卻突然感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製地笑了笑,隨即聽到自己竟然發出一種淒厲的詭笑聲,眼看著自己揮動著手裏的砍柴刀,往身邊的唐千裏身上劈去。

    唐瘸子想叫,嘴巴和舌頭卻不聽使喚,好在唐千裏身後的胡子眼疾手快,一個飛踢,踢飛了唐瘸子手中的砍柴刀,隨即把不知所措的唐千裏拉到了他身後。

    望著神情複雜的唐千裏,唐瘸子也納悶,自己是什麽時候著的道?難道,是那一波詭異的瞌睡!然而,緊急的情況卻不容他多想,眼看金邊藥箱當家抽不出手來幫自己解降,而餘光中,自己右側的石台邊上,又爬上來一個佝僂巨屍,若是再想不出辦法……

    正在心急火燎,突然唐瘸子隻覺頭頂一濕,一股腥臊的血味撲鼻而來,隨即發現自己可以動了。扭頭看時,那肥胖的摸金校尉正舉著空空如也的行軍壺,臉上的墨鏡已經被他架到了額頭上,露出兩個小賊眼,對自己一邊壞笑,一邊說道:“不用謝!胖爺我還你一個人情”。自己頭上粘乎乎的黑狗血,不是他潑的,又會是哪個?

    眼看眾人麵前的屍海無窮無盡,衝鋒槍的子彈頃刻間就打完了,其他人也幾乎到了極限。情況危急,那胖子卻不忘趁口舌之快,一邊如風地揮舞著工兵鏟,一邊擠兌洪老大:“我說洪當家的,你們搬山道人再不多露兩手,我們大家就隻能就地做塚,齊齊歸位了”。不過這一次洪老大卻一反常態地搭話了:“嘿嘿,隻要頭頂上那個棘手的不出手,我們還是出得去的”。

    “哼,早說嘛!嚇得胖爺我還以為要交待在這了”。那胖摸金校尉說著,抖擻了精神,與“張飛”一般的卸嶺力士合力,和新爬上來的巨屍戰到了一起,目的很明顯:要給洪老大一行拉扯出施展神通逃命的空間。隻是,這光禿禿的石台,離周圍的洞壁最近也有數十丈,怎麽能逃得出去?況且,石台中央代替雮塵珠給頂上女屍納氣的五堆藥草,眼看各自也隻剩下一小撮。

    不過這些事情自然無需唐瘸子操心。身後那使紫電的藍邊藥箱當家,已經退出了戰陣,隻見他從藥箱中取出了幾粒透綠的種子,埋入了對麵褐邊藥箱當家袖中抖出的黃土中。隻見那奇異的種子暢快地吞吐著從黑邊藥箱當家葫蘆裏倒出的滾滾江水,緩緩有了反應。唐瘸子瞟眼看時,已經長成一根青藤。再看時,青藤已成一株小樹。而洪老大招呼眾人撤退時,小樹已經長成一棵筆直的蒼天大樹,讓過懸浮的女屍,直挺挺長進了石洞的穹頂中。

    唐瘸子趕緊和眾人一起收縮著陣形往樹下靠,正要往樹上爬,卻見那背著力竭昏迷的發丘老三的女摸金校尉一個踉蹌,被一具焦屍纏住,遠處的巨屍見狀,也撇開胖摸金校尉和卸嶺力士,一個縱跳騰空,眼看落地就要把二人一屍踩成肉泥。

    危機關頭,隻見一道金光劃過,半空中硬是生生把那騰空的巨屍撞得改變了方向,滾到一邊,待到落地,唐瘸子方才看清,那劍眉星目,不怒而威的老者,正是那金邊藥箱的當家。隻是,他的一邊胳膊,也被那窮凶極惡的怪屍生生扯飛。

    “老金!”,洪老大和其他幾個當家都被他玉石俱焚的架勢所震驚。雖各為分家,但畢竟相知多年,幾個老家夥,對彼此的性情秉性,還是了如指掌的,見他此行此舉,自然猜到幾分。

    這金邊藥箱當家隻微微頜首,再沒有回應,然而唐瘸子卻感覺到他身上真氣沸騰。想來跟一線天時的“關公”頗有類似,隻是,一個是外家硬功,煉氣化形;而一個則是內家真傳,以神禦氣。

    “孽畜如此凶殘,留你不得!”老者一聲暴喝,化為一陣風影,轉瞬間已經切碎若幹焦屍,眾人見狀,連忙抓緊時間上樹,待到眾人都已經攀上樹幹過半,老者才停止與狂暴巨屍的周旋,唐瘸子此時才看清,老者腹部、背部、雙腿和後頸,已各自添了二三十處傷,而平台之上,站得起來的,也隻剩下那頭狂怒的巨屍。

    金風化刃,挫骨揚灰。

    待到風清雲淡時,巨屍和爬上來的焦屍早已灰飛煙滅,而巨樹和樹後的陣法,卻沒被破壞半分。被削去一層的石台上,隻剩下老者那翩翩化塵的枯瘦身影。

    唐瘸子含淚目送老者的遺體化為塵埃後,懷著複雜的心情爬向穹頂巨樹拱穿的洞口。經過女屍時,還是忍不住看了那緊閉的美目一眼。她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讓洪老大如此忌憚?為什麽要犧牲自己鎮壓屍海?還有,最重要的是,失去了雮塵珠後,她會變得跟那些怪屍一樣凶殘嗎?

    順著巨樹進入穹頂上的岩洞,唐瘸子趕緊加快腳步追上眾人。時間緊迫,一路上,都是洪老大和藍邊藥箱的當家幾近透支地用火器和雷具轟飛焦屍,炸穿山壁開路。這彈無虛發的連環炮火雷擊,突然讓唐瘸子想起當兵的二大爺講起的抗日戰爭時神奇的“地雷戰”的故事。說不好,那指東打西,神鬼莫測,打得小鬼子痛不欲生的精準爆破,還真是搬山道人子弟們的不二傑作。

    眼看眾人一路疾行,逢山開山,遇嶺卸嶺,前頭終於透出一陣黎明時分那蒙亮的晨光。唐瘸子精神一陣抖擻,腳步愈發輕捷,腿腳更是力量充盈,隻是,他越跑,卻反而離前麵的人越遠。漸漸地,女摸金校尉,力士,表叔唐千裏,背發丘小哥的胖摸金校尉,一個個竟然都離自己越來越遠,眼看著眾人拐過一道彎後,就都突然從眼前消失了!

    唐瘸子突然感到背脊上一陣惡寒。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唐瘸子後悔了。他後悔沒有聽摸金校尉們的話,要是他沒有把女摸金校尉放下的幾個銅器全部拿走,或許他之前也不會被女鬼上身,現在也不會在脫出在即時功敗垂成。隻是,世界上,後悔從來沒有用,要想救自己,隻有靠自己。至少,唐千裏是這樣教他的。

    不過,話是這麽說,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唐瘸子起先隻是感覺腿腳開始不聽使喚,後來連上半身也開始失去知覺,就像之前在祭壇石洞那樣,瞌睡像夢魘一般襲來,然而,更恐怖的是,恍惚中,唐瘸子依稀感覺,他在往回走!

    是生,還是死,這是一個問題。而且對於唐瘸子來說,這是一個迫切的問題。於是,唐瘸子做了一個果斷的決定。他用盡全力集中了自己所有注意力,顫抖著用自己的右手,拔出了腰帶上的牛耳尖刀,歪歪斜斜地就近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了一刀。沒甚感覺,於是就有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待到血流如注時,唐瘸子終於欣喜地感覺到了疼痛。

    就這樣,唐瘸子隻要感覺困,就隻能捅自己。他一邊捅自己的大腿,一邊瘸著腳往洞口走,直到,他遇見了表叔唐千裏。

    唐千裏自然是回頭來找他的。他發現侄子不見時,已經倒了洞口,大家已經接二連三地從洞口沿著山壁滑下山去了,於是,唐千裏隻得一個人折回來找唐瘸子。他既然把唐瘸子當成了他的兒子,那麽,背,也要把唐瘸子背出去。唐千裏就是這麽想的。而此時,唐千裏的確把唐瘸子背到了背上,按理說,脫險隻是時間問題。隻是,他不知道,唐瘸子被邪降上身了。

    於是,唐千裏也遇到了鬼打牆。唐瘸子醒來後發現表叔累得精疲力竭也沒有走出山洞時,唐瘸子隻得哭著求唐千裏放下他自己走。不過,已經為時已晚。唐瘸子驚恐地發現,表叔的頭發不知從何時起,已經越來越長,長到遮住了眼睛,長到絆倒了他自己。二人一倒地,隨即順著通道滾落,到停下來後,唐瘸子已經不確定到底是不是還在脫出時隊伍打開的通道裏了。畢竟,多年來,這外層的山壁被無數倒鬥的打了成百上千個盜洞,或淺或深,或高或低,有相通也不奇怪。而且,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唐瘸子發現,唐千裏已經死了。不僅死了,而且還被那長長了的頭發,擺著奇怪的姿勢拖向洞的深處,而隨著唐千裏被拖走,唐瘸子卻逐漸清醒了過來。某種意義上,這情景似乎是邪降轉而上了唐千裏的身。又或者是唐千裏犧牲了自己救了唐瘸子。隻不過,唐瘸子已經動彈不得,他失血過多,再加上這一天一夜以來摸爬滾摔,傷口加倍感染腐爛,一條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唐瘸子一度開始等死。他已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開始看到各種鬼魂,聽到各種刺耳的鬼叫,甚至看到唐千裏木訥的樣子,看到唐千裏被頭發拖走的景象,聞到那一生難忘的焦屍惡臭……直到他看到一張蒼白幽怨的臉,那是一張女人的臉,若非無一絲血色,竟頗有一種仙家儀容。隻是,目光無神,悲慟哀怨,仿佛為茫茫蒼生,又仿佛為她自身。她就這樣失神地看了一眼唐瘸子,然後悠悠地向洞穴深處飄去。

    唐瘸子忽然想起,這張鬼臉,可不就是在那巫山石洞祭壇頂上那懸浮女屍的臉麽!

    奇怪的是,從那以後,唐瘸子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鬼哭鬼叫,也再也沒有聞到過屍臭。

    兩天後,秋水看漲,唐瘸子所在的洞穴竟然剛好所處低窪,於是,睡夢中的他,就被盈盈的江水衝出了盜洞。順著巫峽漂了半天,終於被擺渡的船夫撈上了岸。隻是,那條傷腿已經腐爛生瘡,再也不能恢複如常了。唐瘸子,就這樣成了唐瘸子。

    一年後,他養好傷,準備回老家,途徑我們村,腿傷複發,恰好遇到他現在的媳婦,女人心腸很善,無微不至地照顧了他一個月。再後來,他就成了村口補鞋的唐瘸子。這些,我們已經知道了。講完故事後,唐瘸子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嗬斥著趕我們回家,而是一反常態地自顧自地默默收拾好補鞋攤,進屋去了。

    留下我們一眾麵麵相覷的傻孩子。

    於是,沿著村道準備各回各家的熊孩子們就開始了意猶未盡的鬥嘴。

    “我覺得嘛,摸金校尉最厲害了,三個人進去,還是三個人出來!”

    “滾你的,沒有卸嶺力士給你開路,你家校尉能不能進洞還是個問題。”

    “哼,沒我家摸金給你家卸嶺指路,憑你個傻大個能找得到北?”

    “得得得,別吵,要我看還是搬山道人最厲害,五行法術碾壓一切”

    “就是,最後還不是靠搬山道人,唐叔他們才出得來”

    “傻缺,別以為你叫李小龍就狂,說得搬山道人是你親爹似的。搬山?愚公才他娘的移山呢,哈哈哈”

    “說什麽呢,信不信我打爛你的狗嘴!”

    ……

    種種。而我,就是因為和東湖村那夥臭小子因為支持的門派不一樣,急紅了眼,跟他們打了起來。結果呢,自然是我寡不敵眾被揍趴,若不是唐瘸子聽見動靜出來把那群臭小子趕走,我估計還得多躺幾天。

    然而,我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要去找唐瘸子求證哪家派係最厲害。為此,我爹李老三又多賞了我一個大耳刮子,同時讓我長點腦子。於是,我隻得好好用腦子記下了唐瘸子說的這個荒唐故事,哪怕在二十年後的今天想起來,依然感到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