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別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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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瘸子感到情緒恢複大半時,隊伍已經停在了一道墳頭一般的古怪石門麵前。四個發丘中郎兄弟觀察了一番,八目相對,默契地伏到石門入土處震、離、兌、乾四個方位的外延線上,屏息聽了一會,各自伸出自己右手奇長的中指和食指,插入石門前的土石中,不一刻,三個兄弟都分別夾出了一個空心石盒,隻有那西瓜頭,倒垂眉,顯得吊兒郎當的小哥一臉尷尬。
“老三,看著點!”,領頭的發丘見此窘境,臉上紅一陣綠一陣,但又不好發作,隻得抽過身來,在老三麵前的土石前耳貼地聽了聽,又從老三挖出的土堆中抓出一把幹土聞了聞,略一思忖,手一晃,從洞口伸下,不一刻,終於挖出一個跟剛才三個類似的空心石盒。
這領頭的發丘把四個石盒聚在一起,端詳了一會,卻一時有點找不到思路。這當兒口,絡腮胡子的摸金校尉開口了:“震、離、兌、乾皆為陽卦,若排行第三的小哥摸的方位不是兌而是坤,那麽,這石門局行的其實不是陰陽數,而是五行道。震屬木,離乃火,乾是金,坤指土,那麽意思是很明了的——”說到這,他轉頭問向洪老大:“老洪,可否討口水喝?”
這洪老大自然懂得個中要義:五行缺水!那麽這石門,自然是要靠水來開的。隻是,這內層山壁,不像外層那般濕滑,地下的砂土也多半風幹,哪裏找水?
正當唐瘸子焦思不得解間,洪老大身邊背黑邊藥箱的當家已在洪老大標誌性的冷笑聲中走上前來,摸出腰間的葫蘆,拔下塞子,呼口氣,搖不幾下,那看似空空的葫蘆,竟然已經漫出水來。隨即,把盛滿水的葫蘆,遞給了領頭的發丘小哥。
小哥擦了擦額頭的汗,趕緊指揮三個兄弟各拿一個石盒來到石門正中的圓孔處,試探著把石盒插入圓孔,一邊導入葫蘆中的水,一邊豎起耳朵聽那流水細微的噝噝聲,仿佛能從中知曉水流在石門背後的流向和速度。然後,換一個石盒,重複著之前的步驟。
就連唐瘸子,也看出小哥現在壓力巨大。雖然之前被摸金校尉的頭領支招解了心中的疑惑,現在又從搬山道人處借來了開石門的水源,如果再不能在開鎖上建功,瓜分物事時,底氣就很難充足了。
所幸,他並沒有失手。盡管這水鑰石鎖的機巧設計得異常精妙,但畢竟難敵曆代工於機關套路的世家經驗的積澱。葫蘆中的水仍然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但沉重的石門已經隆隆向兩邊裂開。呆立中,唐瘸子被表叔拐了一拐,趕緊會意地上前助力四兄弟推開這不知塵封了多少歲月的石門。
眾人無話,拐進門後,已經換成了摸金校尉們領隊。三人似乎按圖索驥般,輕車熟路地左拐右突,讓過一堆堆小山般黝黑的泥石堆,帶著眾人來到中央最大的石山跟前,順著山腹,繞著圈往頂上爬去。一路上,唐瘸子聞到不止一處熟悉的屍臭,畢竟下過很多次地了,他對粽子的氣味也從厭惡到熟識。而憑經驗,這種程度的臭氣,起碼有千百具未轉世的冤魂也不止,那一堆堆的黑泥石,簡直就是一座座遭遇了天譴的怨靈屍山所化。然而慶幸的是,這些屍山仿佛還在因某種原因而沉睡,隻要按表叔進石門前交待的,不要走到近旁呼吐生氣,大約是不會突然翻身爬起來的吧,大概。
帶著忐忑的心理,唐瘸子跟著隊伍來到了第二層的石台,如果把石門和屍山權且當作第一層的話。眾人回氣時,唐瘸子內急,背人小解完事剛往回走兩步,突然聽到,絡腮胡的摸金校尉低著聲音,跟洪老大說著什麽。唐瘸子好奇,忍不住湊近一聽:
“老洪,現在出去還不晚……”什麽?都到了這裏要回頭?唐瘸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據我們走過的線路,以及前頭蜿蜒向上的趨勢,我覺得,這一整個風水局,”胡子頓了頓,說道,“是個‘鎮’字局。”
“‘鎮’字局”!唐瘸子自然曉得是什麽玩意兒。表叔說過,但凡有瘟疫或者災荒,死於災變的人多了,一地之主或者藩王,都會找個得道之人,布個風水大陣,鎮壓怨氣衝天的無主野鬼。一般來說,要鎮壓的東西怨氣越大,數量越多,越厲害,這個陣的規模就得越大……想到這裏,唐瘸子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巍峨的巫山絕嶺,以及周圍連綿幾十裏的盤桓風水……
待到回過神來,二人已不見。唐瘸子趕緊小跑歸隊。隊伍再次啟程後,唐瘸子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凝重。
眼看就要走到第三層石台的盡頭,唐瘸子忍不住站住喘了一口氣,借著頂穹瀉下的點點月光,漸漸看清了整個石室:這是一個中空的大洞,洞頂精巧地布滿各種孔隙和細縫,不時透出點點星光月華;而四周似乎不止一個入口,而每個入口都指向石洞中央最大的這個盤旋而上的石堆,石堆的頂點,似乎能衝破穹頂而出。隨著石路繼續向上,唐瘸子不由產生一種奇妙的想法,仿佛感覺自己就像在膜拜一個古老的祭壇。
兀自嗟歎中,忽然,唐瘸子被一聲低沉的喝問嚇了一跳。
“老三這個麻蛋,什麽時候不見的?”說話的是發丘中郎兄弟的頭領。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他揮一揮手,餘下三兄弟趕緊往回趕去,旁邊的金邊藥箱當家想了想,也跟了回去。唐瘸子印象裏,西瓜頭的發丘老三從進石門後就一直在自己身前晃悠,但究竟是什麽時候跑不見了呢,自己竟然也說不清楚。
然而他卻不能做什麽,隻得跟唐千裏一起隨大部隊一起趕路。待到來到石堆頂端,卻發現沒有想象中的華麗,隻有一個孤零零的石台,幾個斷裂的石柱,以及散落一地被石屑埋住大半的石器和銅器。唐瘸子讀書少,看在眼中,隻覺盡是破爛,根本提不起興致。隊伍中大半人也都麵無表情,看不出是喜還是愁,隻有那女的摸金校尉,如獲至寶般一邊輕輕摸起扶正一個個青銅器皿,一邊低聲連連自語:“不可思議,真是難以置信……”。
這就是搞學術的。唐瘸子心裏嗤笑一聲,暗下決心:以後找老婆,一定不能找道上的,更不能找這種學曆高有學問的。
正在無聊,金邊藥箱的當家和三個發丘兄弟帶著失蹤的“老三”回來了。洪老大和胡子一齊查看過後,見無大礙,才回過頭來,和眾人一起聚集在石台周圍。幾個頭領交流了下意見,說的不是什麽陣法八卦就是那些風水五行,唐瘸子一句都沒聽明白,就被安排了下去跟胖摸金和卸嶺力士一起幫女摸金校尉收檢那些塵封的破爛。扭頭看餘下的人,包括唐千裏,都似乎在幫洪老大布置一個很厲害的陣法。遠遠地,隻能零碎地聽見洪老大嘴裏默念著什麽:“一心臨萬骨,孤寶鎮群妖……”之類的艱澀文言。
明器不多,三人一刻鍾就裝好了。旁邊,“張飛”一般的卸嶺力士直接用手刀片下了幾片石碑準備帶回去做拓片。收拾停當後,唐瘸子隻是有一點不解,這摸金校尉規矩多也就罷了,點蠟燭什麽的也算對前輩的尊重,可是居然刻意留下了一些式樣重複的青銅器皿,這可是一向奉行“三光”政策的唐瘸子不能忍的。於是,他趁幾人走後,還是忍不住悄悄折回頭把女摸金挑剩的幾個青銅燭台和杯盅,裝進了自己背上的蛇皮口袋裏。“雖然是破銅爛鐵,但萬一值錢呢,還能給自己和老無所依的表叔各討一個媳婦,嘿嘿”。唐瘸子想著,突然覺得眼皮好沉,一坐地竟然打起盹來,直到唐千裏過來一腳把他踹醒,恨鐵不成鋼地把他揪起來教訓時,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怎麽會突然犯困。然而他終究沒有錯過他這輩子所見證的最神奇一刻:陣法布好後,洪家老大率搬山道人眾當家五人一起圍成一個內環,東西南北中各守一個陣眼,四方陣腳則由四名發丘中郎兄弟壓陣,摸金校尉和卸嶺力士則來回巡視護法。眾人就位後,隻見洪老大一聲令下,五名搬山道人同時從身背的藥箱裏取出一些搗碎撚細的藥草,揉在掌心,啐一口指尖血,隻一喝,各自顯出神通來:
金邊藥箱當家掌心噴出的是一陣罡風,藍邊藥箱當家掌心迸出一股紫電,黑邊藥箱當家則吐出一汪清水,褐邊藥箱當家袖裏則灑出一把黃土,最後,隨著洪老大掌心射出的赤炎一匯入,五氣橫陳,火光一振,竟將整個祭壇上下,照得如同白晝。而眾人頭頂之上,石洞穹廬之下,星光月華迷霧散去處,赫然顯現出一具紗纏布裹的懸浮女屍,恰好處於陣眼中心正上方,漩渦般極速吸收著當家們燃燒精血發動的五行道術,大有一番萬象歸元的神異之景。光華亂舞間,唐瘸子隻覺得那女屍麵容清麗,儀表脫俗,若非麵無血色,倒是頗有一種遺世獨立的仙姿。而隨著女屍呼吸五行之氣,儀容愈發圓潤,須臾,朱唇輕啟,巧舌微抬,竟然從口中,吐出一顆似玉非玉,似水非水,通體透亮,遍身流光的明珠。
“雮塵珠!”唐瘸子聽得身旁的唐千裏喉嚨微顫地吐出這個詞,頓時方知這番異景,連見多識廣的表叔,這輩子也算初見。
洪老大見異寶已現,臉上還是掛著那招牌式的笑容,不慌不忙地把手頭的掌力一收,蹲下身來,另一手伸進藥箱,抓出一把草藥堆在身前,然後小心地把火舌往地上的藥草上引,隨即穩穩地抽出手來,退到一邊。再看另外四個當家,也是如出一轍地小心穩健,逐一從陣法中抽出了身形,隻剩那五堆藥草,源源不斷地維係著五行之氣的輸送。
行家在這個時候講究的就是默契,隻見“張飛”一般的卸嶺力士已經屈膝半蹲,穩穩紮馬在女屍下方稍前的位置,他的身上站的是胖摸金校尉,然後是胡子校尉,然後是發丘的領頭小哥,一眨眼的功夫,幾人就疊好了人形寶塔,最後還差一個人的位置,卻見金藍黑褐四個搬山道人當家一齊掌力助飛,自然把那洪老大,如一縷鴻毛般輕捷地送到了人塔頂端,洪老大自然曉得機不可失,按捺住顫抖的雙手,一個仙人邀月,輕輕地把那世間異寶“雮塵珠”,收到了事先準備好的八寶香囊裏。
“唔”,沒等洪老大把裝有異寶的香囊收回腰間,唐瘸子眼尖,早瞅見原先北麵壓陣的發丘兄弟一聲悶哼,胸口已經被破穿了一個大洞,鮮血咕咚咚噴湧而出,他的身後,隱約顯現出一個模糊而高大的佝僂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