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憶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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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不遠處一對甚是登對的璧人策馬離去,那老婦人才漸漸斂起了笑容,她那布滿森森皺紋的臉閃過一絲不解,繼而含著一絲冷絕。

    隻見她身後的草屋那有些破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看上去同樣上了年歲的男人。

    男人看了看絕塵而去的二人,瞟了一眼老婦人:“怎麽,你還真打算將此事稟告給皇上麽?”

    “難道你不打算將此事稟告給你的主子南宮清麽?我們雖是夫妻,但是各為其主。我既然從不幹預你行事,你又何必來管我?”

    那老婦人一臉輕蔑地掃了一眼那男人,便撣著身上的浮塵,閃身進屋去了。

    不多久,一個衣著光鮮、年輕了許多且十分豔麗的中年女子走了出來,她梳著墮馬髻,發髻旁簪著一具墨青玉海棠發釵,著了一件葛色的狐狸毛領棉錦鬥篷。

    她轉身繞到茅屋後竟然牽出一匹駿馬來。

    她牽著馬走過那有些目光呆滯的男人身邊,微微一笑:“我進宮一趟,很快便會回來!”

    男人扯住她的棉錦鬥篷,甚是哀戚的說:“星辰,你可知,你如此進了宮,他二人必死無疑?”

    “我隻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年在離宮時皇上便待我不薄,他那樣的善良仁慈,我怎可期滿於他?”

    星辰並不理會男子,自顧自地整理著馬鞍:“而且皇上英明睿智,既然讓你我二人守在這,他已然就察覺出了異常!落風,當年皇上知道你的暗衛身份還同意我嫁給你,這份厚誼你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吧?”

    落風悵然一笑:“所以皇上讓你我守在在,便是想讓我將此事通稟給大公子麽?”

    “我若是你就即刻去南宮暗影府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公子,還要讓你們家的澈公子收攬心思,如此方能規避家族之禍!”

    星辰翻身上馬準備進宮,落風顯然有不同的看法。

    他一把將韁繩抓住:“當年你我二人不也是衝破種種束縛才走到一起麽?你看那景妃與澈公子情投意合,你怎忍心傷害他們?”

    星辰奪過韁繩,義正言辭的說:“說得好!那你怎麽不想想,他們這個樣子有沒有傷害到皇上?有沒有累及南宮暗影府?”

    星辰一震韁繩,揚起馬鞭便奔出了院落。

    落風看著一意孤行的她是毫無辦法,他黯然地走進了茅草屋,他也隻好回趟南宮暗影府……

    騎了好一會兒馬,顧沛蕖才翻身下來,她甚是滿意的拍了拍追影的脖子,很是有幾分疼惜:“追影,你真的好棒!還好是我得到了你,若是你被某位將軍看中,恐怕就是我花個上萬兩的黃金也是求不到你的!”

    南宮澈見她如此喜歡追影自然也跟著歡喜,她見顧沛蕖脫下手套搓著手,便知道她手冷。

    他踟躕片刻還是勇敢地將她的手拉了過來捂在自己的掌心裏,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她,顧沛蕖見他如此,嘴角漾著笑意卻臉頰緋紅。

    南宮澈愛憐地為她暖著手,隻是他細看間竟發現顧沛蕖白皙細嫩的手指尖上有好多個小孔,像是被利器紮的,他詫異的問:“苒兒,你這是怎麽弄得?怎麽手指上有這麽多的小孔?”

    顧沛蕖見他如此問,不禁臉上有幾分局促。

    大梁女子尤擅女工織錦,自己偏偏不擅此技藝。她委實有些怕南宮澈笑話自己:“我不會繡花亦不會女紅,更不織錦,所以在皇上要宮中女子皆繡百蝶圖之時,我便隻能將自己紮成這樣去繡那一隻隻帶著血跡的蝴蝶了!”

    南宮澈想到細小的繡花針穿透顧沛蕖的指尖,便猶如自己被針紮一般,感同身受。

    他繼而又十分不解的詢問:“皇上既然知道你不會繡花,為什麽還執意要你繡呢?宮中繡娘那麽多,他何必要難為你呢?”

    顧沛蕖想到那日於宇文煥卿與自己推心置腹的交談,心中的愧疚來得更加莫名:“皇上是為了保護我,才讓我親自繡這百蝶圖的!以防有小人將我不會刺繡之事加以利用,所以他與我說隻有我繡得越多,才能越早絕了那些人的心思。”

    南宮澈眼中的疑惑未見分毫,他不明白這百蝶圖是否要她親自刺繡有何緊要?

    顧沛蕖見此,便試探地問:“你可知道瑋元公主的被子被掉包進而生了一場惡寒之事?”

    南宮澈搖搖頭,不明所以。

    顧沛蕖一想,那時正是南宮澈為自己身受重傷,在家養傷的時候,所以他才不知。

    她便將瑋元公主得惡寒的始末經過詳實地給南宮澈講了一遍。

    南宮澈聽完方知道宇文煥卿為何要眾人繡這百蝶圖,然而他此時對後宮中女子的心思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她們的狠辣在弱小的瑋元公主身上都表現的如此淋漓盡致,更何況豔壓群芳、頗得聖心的顧沛蕖?

    他疼惜的將顧沛蕖擁入自己的懷中,眼神蓄著哀思,自是情深款款:“後宮的女人真得好可怕!苒兒,我多想帶你離開那個地方?讓你遠離陷害,遠離紛爭,過你想過的生活!”

    顧沛蕖靠在他的肩頭,心中卻在盤桓著一個念頭,一個若能實現便可天高海闊的念頭。

    南宮澈似想起了什麽,他鬆開顧沛蕖,從自己的身上摸出了一個白玉瓷瓶來,他小心地將瓷瓶裏的藥膏撥了出來,抹在顧沛蕖的手指尖上。

    顧沛蕖見著小瓶子有些眼熟,她便多瞧了那瓷瓶幾眼,卻見南宮澈漸漸脹紅了臉,他局促而不安地說:“這是上次在你的沐清塢,我臨走時擅自拿的!權當是你給我的一個信物,我一直帶在身上!苒兒,我是不是很壞也很傻?”

    她的心在此刻已經似乎都被甜蜜塗滿了,她還哪有心思去在意他的當初的舉動。若是不愛,那便是僭越犯上;若是有愛,那便是牽腸掛肚。

    她想到這不禁笑了起來:“你是傻,哪有人會拿個藥瓶子當定情信物的?”

    南宮澈眼中含笑,臉上一燒,忙將白瓷瓶放在自己的懷裏:“權當你給我的一個念想便好!”

    顧沛蕖聽他這樣說,竟然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白玉笛子。

    那玉笛上掛著一枚淡綠色的瓔珞,那玉笛更是潔白無瑕,通透溫潤,連那瓔珞都十分精巧,做工細致。

    她嬌羞的將此笛遞給了南宮澈,旋而笑說:“你將這笛子收起來吧!算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南宮澈將笛子接了過來,他滿眼皆是笑意:“隻是我不通音律,怕是吹不響此笛。”

    “我是讓你收著,又不是讓你吹!”

    顧沛蕖無奈地搖搖頭,便牽著追影向前走去。

    南宮澈亦牽著烈雲追了上來,沉吟片刻,繼而輕聲問:“隻是這笛子,可否?可否?”

    顧沛蕖向來聰慧自然知道他想問什麽,便似笑似嗔的地說:“皇上不曾見過此笛,他尤其喜歡聽我撫相思叩!”

    南宮澈雖放下了心,卻心底有一絲酸澀,因為時候不早了,自己與她短暫的相聚便又要分別:“苒兒,這幾日,我怕是都不能來見你了!”

    顧沛蕖清越地問:“為何?”

    南宮澈對她心有不舍卻不得不據實以告:“因為皇上指派我去南平縣郡查一人身份,此事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親自前往!”

    顧沛蕖自然好奇宇文煥卿要查的人,便切切地問:“去查什麽人?我可以知道麽?”

    “你當然要知道,你要離此人遠遠地,我覺得她很危險!我要去查的人便是上官映波和她的父親,南平縣郡,郡守上官翼。皇上對上官映波的身世和身份都產生了懷疑!”

    南宮澈扶著顧沛蕖的肩,盈然有情意的望著她,這是自己對她的囑咐。

    “原來是她!皇上也說讓我遠離她,看來她還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兒。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一想到自己剛剛與南宮澈確定彼此的心意,卻又要分別這讓她有些無措與不舍。

    南宮澈劍眉微蹙,笑著說:“我會盡快趕回來,南詔國王烏不同馬上就要來了,而且你父親也要回錦陵了,所以我會盡快的回來幫襯皇上!”

    顧沛蕖嘴角的笑意凝固了,南宮澈的無心一語便將他的立場表明的無比清楚。他是皇上忠心不二的臣子,與自己的父親同樣分屬對立。

    “怎麽了?我還沒走呢!你就這樣舍不得我了?你放心,我隨身帶著你的玉笛,仿若就像見到了你!”

    說罷,南宮澈再次將顧沛蕖擁進了自己的懷裏,顧沛蕖的目光則落在了遠處一片白雪蒼茫的樹林深處。

    此時,星辰已經進了紫宸宮有一會兒了。簡嚴被宇文煥卿屏退在宣儀殿外,隻留星辰一人在殿內侍候。

    星辰她已將南宮澈與顧沛蕖兩人眼神與動作中所表現出來的濃情蜜意,情深款款一一稟呈給了宇文煥卿。

    過了一會兒,星辰閃身出來準備要走,卻被簡嚴拉住:“星辰姑姑,你這風塵仆仆的趕回宮,可是出了什麽要緊的大事兒?我一會兒要怎麽侍奉咱們皇上?”

    星辰見簡嚴依舊猴精猴精地,粲然一笑:“你個猴崽子,做了內侍總管居然還這樣謹小慎微?要不說你猴精呢!和初到離宮時一個德行!”

    簡嚴臉上堆笑,卻時不時地覷一眼宣儀殿:“星辰姑姑這是誇我呢!姑姑,以往皇上和人議完要緊事兒都會傳我進去,這麽久了皇上都沒傳我,是不是皇上他龍顏大怒啊?”

    “皇上此時怕是想獨自靜靜,你還是在殿外候著吧!我要回去了。”

    星辰方才還有笑容的臉龐忽而冷如冰雪,她起身邊走,複又回身叮囑:“記住,從今而後不要為芷蘭宮的娘娘說好話,否則有你受的!”

    簡嚴聽此,猛地一震,難道這和景妃娘娘有關係麽?

    他望著急急而去的星辰姑姑,複又回身看了一眼大門緊閉的宣儀殿,無奈地搖搖頭。

    宣儀殿內,一襲冰藍繡銀龍袍服的宇文煥卿在星辰離開後便頹然地靠在了鎏金九龍椅上,他甚是疲憊的捋著自己的額頭,閉上了方才稍顯空洞的眼睛。

    隻是他一閉眼便會看到南宮澈與顧沛蕖兩人的喜笑顏開的騎馬追逐,他的心便會傳來一陣陣的抽痛。

    他不知道自己與顧沛蕖之間怎會生出這樣的事,他的多情之中生生多出了一顆心,一顆南宮澈的真心。

    而此時,顧沛蕖的真心實意怕是已然都給了南宮澈了,這讓宇文煥卿無法容忍,可眼下卻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麽?

    忽而,他想起了與顧沛蕖在漁陽的那次相見,難道那不是一次上天注定的安排,隻是命運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麽?

    那一年,他自己還是剛剛開牙建府的雍親王。英氣逼人、文武雙全的他深得初登大寶的文皇帝宇文煥正的賞識。

    這位皇兄的氣度著實有別他的母後顧玉眉,文帝對待他們兄弟幾人是格外的寵命優渥。

    元成三年,時逢幽薊一代北方遊牧一族滋擾邊民,文皇帝命英穆王顧玉章前去平亂,那遊民善戰,戰事曾一度膠著。好在顧玉章熟知兵法且用兵如神,不下一月便智取三關占了上風,當時也是捷報頻傳,形勢大好。

    文帝見此情形便下了三道諭旨命顧玉章大舉進攻務必殲滅遊牧一族以平息戰亂。

    不料行軍途中,顧玉章卻遭到細作暗害身中毒箭。當時大戰在即,顧玉章是既不能班師回朝又不能帶傷請戰。

    得此消息的文皇帝便一麵派顧王府親眷領著禦醫到前方侍疾,一麵又秘令他帶一隊人馬悄然奔赴大營以策完全。

    後來顧玉章不僅得到禦醫悉心醫治,更有王妃陳書雪衣不解帶的日夜看護,自然是日漸好轉,索性也沒生出什麽變故。

    隻是當時他一心請戰卻被顧玉章數次駁了回來,隻領了個驃騎將軍的虛名,在後方帶兵周濟黎民以保糧草安全,也正因如此,自己方能再次遇見十四歲的顧沛蕖。

    時值四月人間芳菲,自己回營途中誤入了那一片灼灼其華,遙目所望,盡是嫣然桃花繁華成林,綿延百裏而不絕。

    桃之夭夭,婀娜生姿,猶如紅綃仙子流連紅塵而顧盼搖曳,清風拂過,漣漪疊風,遍是漫天花海。

    見此傾世之景,足另他終生難以忘懷。

    可偏偏在那桃花深處,竟有一素衣女子手持玉笛,翩然而立,一曲清揚間猶如美人入畫,他便停下來,騎在玉獅子上癡癡地看著。

    而此時竟有匪民亂入,擊昏女子要虜獲了去。

    他見此等匪民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自然不能容忍,便策馬相救,隨從數人亦奔馬相隨。

    待他將那女子置於馬上靠著自己冷光銀甲的胸膛時,目光流連處竟是那抹似曾相識的額間紅妝。

    當時他望著她玉雕粉琢的絕世容顏,便是心動不已,讓他經不住想起了那個當初滿臉是血的小女孩。

    宇文煥卿想到這,嘴角掛著一絲寒涼而又失意的笑容,隻是那個畫麵越來越清晰,仿若時光流轉,回到了從前——

    “謝將軍救我家小姐。”一個花容失色的女子從桃林別處跑來,跪於馬下。

    恍然間,宇文煥卿鎮定的問:“你們是哪家的婢仆?”

    “小女名鳳歌,是隨夫人來漁陽看望老爺的,我家小姐知道漁陽百姓靠種桃樹賣鮮桃為生,便來尋這桃林。這百裏桃林景色宜人,我等便隨著小姐,打算在此小住幾日。不料小姐方才居然遇險,承蒙將軍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盡。煩請將軍報上名諱,待我家老爺登門致謝。”

    此女子口齒甚伶俐,說話亦是條理清晰,滴水不漏。絕非小戶人家的婢女,加之她所敘說的原委,讓宇文煥卿更加斷定,此時在他懷中的女子就是顧沛蕖。

    他下了馬,輕輕的地把她抱在懷中,將她妥善的放在顧府家仆所驅使的馬車上,悠然說道:“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掛懷。她無大礙隻是被擊暈了。不過時值兩軍開戰,此地又有異族遊民出入,著實不安全,你們還是早早離去的好。”

    說完,他便策馬離去,卷起滾滾塵土亦驚醒桃花無數…。

    待到後來,他便聽說顧王府的公子遇襲,幸得英雄相救,而此時顧公子正在大營中找尋救自己的恩人。

    據顧公子的家仆描述,那位恩人是一位身穿銀甲,披著白錦銀袍的英俊男子。

    宇文煥卿聽到這起傳聞隻是淡然一笑,女子不宜留在軍營,想來她是扮上了男裝。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便總能看到一個身著素色白袍,眉心一抹紅色印記的俊逸少年,手執一把繪了桃林景致的折扇在軍營中閑逛。

    因他是領了秘旨在軍營行走,免不得避著她們這些皇家親眷,自然也犯不上讓她報些許恩情去招惹於她,即便是他手下的將士也全不知曉他這雍親王的身份。

    而顧沛蕖的母親則忙著照顧傷後初愈的顧玉章,疏於對她的管教。

    她又著實不是個安分的女子,從此在這漁陽一帶便添了一個白衣少年,總是時時出現在宇文煥卿的視線中。

    時而她一身男裝馳騁駿馬於北部草原,時而她變女嬌娥流連於桃林深處。

    四月裏她騎馬賞花,七月裏她買桃沽酒。

    隻是她總是時不時地要到軍營裏打聽一番,尋一尋這恩人。一來二往,軍營將士倒是不曾曉得什麽恩人,倒是將這人麵桃花的顧公子給記了個真切。

    直到多年後,將士們看到少年便拜驃騎將軍的顧沛凡便要問上一問,他額間的那個胎記怎地不見了,人也變得英氣了,不肖從前那般豔麗動人。

    隻是顧沛蕖許不知,也就是從那時起,她便生生的烙在了宇文煥卿的心裏。

    宇文煥卿回到錦陵不久後,文皇帝宇文煥正便身染惡疾,重症不治。

    由於文帝他無子嗣為繼,太後顧玉眉和她的弟弟顧玉章便開始謀劃在成祖皇帝的皇子中確立一位‘合適’的繼承人以榮登大寶。

    二人其實在尋找的不過是一傀儡皇帝罷了。

    最初本打算立年幼的六皇子宇文煥朗為帝,但是其母徐惠儀出身高貴亦有世家背景,顧玉眉怕不能很好的掌控她,所以放棄了宇文煥朗,也因此放棄了同樣出生頗高的陳媛之子二皇子宇文煥臨。

    宇文煥淵為北越公主魏子煙所出,身上有北越人的血脈。而那時大梁滅北越不過十幾年,北越臣民歸順也隻有十幾年,為了不生事端,顧玉眉和顧玉章又放棄了立宇文煥淵為新帝的想法。

    最後,他們決定立出身最為卑微,在離宮關了近十年的美人戚媚的兒子,四皇子,宇文煥卿為皇帝。

    他的背後沒有強大的外戚,沒有高貴的出身,有的應該是十年離宮生活所逼出來的卑微與謙恭!

    更重要的是顧玉眉已崩逝的夫君,成祖皇帝,宇文浩辰從未對這個兒子寄予什麽厚望,隻是希望他能成為一個稱職的臣子。

    所以為他取名‘煥卿’,卿即為臣。

    但是顧玉眉對此仍不放心,雖然她已經在宇文煥卿的身邊安插了一個良娣景月蘭,可她依舊希望宇文煥卿的正妃也是自己的人。

    他日,宇文煥卿登基為帝,那麽他的皇後便是自己的心腹,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便更加容易。

    所以,她和顧玉章商量將顧沛蕖許配給宇文煥卿做正妃,意圖將來扶她為大梁的皇後。

    當宇文煥卿在酒宴上再次聽到顧沛蕖的名字時,已是物是人非。因為他太過了解顧玉眉與顧玉章的伎倆,雖然他對她情動,他對她有心,但他還是將她關在了自己的心門之外。

    他設計娶了鄭雪如為雍王妃,而後在自己登基後,便立她做了自己的皇後。

    再後來便是半年前的那次選秀,當宇文煥卿再次見到她時,他早已忘記了南宮澈進獻的計策,隻是存著私心要把她納選進宮。

    即便他經曆種種,他君臨天下,她都在他的心裏……

    宇文煥卿呆呆地將自己與她的種種因果都想了一遍,他不禁自言自語道:“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後,我便將自己陷進了一個隻想愛你一人的夢中。可惜,終究隻是一個夢!我可以給你一個眉心印記,為何不可以給你全部的人生?”

    簡嚴在殿外是十分不安,因為殿裏實在是太靜了,他隻得悄悄地將耳朵附在門上,盡力的聽著裏麵的聲音,卻聽到皇上一句不明所以的自言自語。

    簡嚴雖然怕惹怒宇文煥卿,但是本著多年的主仆情誼,他還是推門走了進去:“皇上,奴才見你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傳茶盞,怕您覺得口渴,便特來奉茶。”

    宇文煥卿見簡嚴端著茶盞走了進來,莫名其妙地笑一笑便說:“簡嚴,陪朕出去走走吧?”

    說罷,他起身披上墨狐鬥篷,徑自出了紫宸宮。

    宇文煥卿領著簡嚴漫步在禦花園之中,忽然走到一棵高聳的欒樹前停了下來,他看著冬日裏這棵有些零落寂寥的欒樹生出了無限感慨。

    簡嚴著實有些納罕,便試探地問:“皇上,這棵樹有什麽異常麽?”

    宇文煥卿嘴角含笑,似湧出感慨萬千:“沒有。隻是它見證了一個絕世佳人的誕生,她若是沒有那眉心印記,想必也不會那樣傾城絕世吧!”

    簡嚴被宇文煥卿的話弄得稀裏糊塗地:“皇上說的誰啊?”

    “朕說的是一個叫苒兒的小女孩兒,朕兒時誤傷了她,她當時滿臉是血。朕怕她向父皇告狀便誆她說,即便她毀了容,朕也娶她,隻是後來她不但沒有毀容,反而絕色傾城!”

    宇文煥卿仿若看到了自己與南宮澈小時候的樣子,他嘴角一抹不可追的苦笑。

    簡嚴搖頭笑著說:“皇上現在富有四海,想娶一女子又有何難?皇上若是還記得她,將她納進宮便是了!”

    宇文煥卿的眼眸黯淡無光,猶如一灘死水:“朕能納得了她的人卻納不了她的心,她已經…已經愛上別人了。”

    簡嚴聽此,趕緊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宇文煥卿寒涼的笑意不減,似自我嘲諷般:“簡嚴,以後好生照料這棵欒樹,以方便朕日後睹物思人!”

    此時,黛鳶卻急匆匆的走了過來,她遠遠地便看見長身玉立,風姿出眾的宇文煥卿立在一棵欒樹之下,隻是他神情哀傷而落寞,這不禁惹起了自己的一片心疼。

    她走了過來,俯身便是一禮:“微臣黛鳶,拜見皇上。”

    宇文煥卿見黛鳶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稍顯冷淡地問:“黛鳶,你有什麽事麽?”

    黛鳶拱手回稟道:“稟皇上,微臣近日在準備南詔國朝見時的大典。在宴會安排上,微臣打算讓宮中的舞伶人獻白紵舞。白紵舞不但可以體現大梁人民的企盼豐收的願景,而且亦可以展現我朝文人雅士,墨客貴族的品位!”

    宇文煥卿攏了攏鬥篷準備離去:“很好,就這麽辦吧!”

    黛鳶見宇文煥卿沒有任何異議卻沒有任何建議,自己的正事兒還沒說,他便要走了:“可是皇上,宮中的舞伶人資質較為平庸,實在卓拔不出一個適合領舞的舞者!”

    宇文煥卿登基以來除了冷落了宮中的一眾嬪妃,似乎對歌舞伶者也沒有什麽興致,很少宣歌舞觀賞。以至於宮中諸多樂伶人和舞娘都疏於練習,進而技藝生疏。

    “你興衝衝的來,想必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

    宇文煥卿見瓷青的小臉難掩興奮,必然已經想出了應對之策,便順水推舟地說。

    瓷青眼中含了幾絲狡黠:“皇上,不如在宮中適齡的婢女中挑選一下,說不定就會有資質上乘的,就像皇上讓全宮上下都繡百蝶圖是一個意思,總會有出類拔萃的出現!”

    宇文煥卿反複考量了一番黛鳶的話,似乎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也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心思,便頷首說:“既然如此,就這樣辦吧!”

    黛鳶見宇文煥卿應允,自然是滿心歡喜複又沉吟地說:“隻是若是沒有一些賞賜便不會現踴躍者。皇上,是否給卓拔出的優秀者一些恩賞!”

    宇文煥卿此時心亂如麻,哪裏還有心情與她細細分說,便點頭應允:“至於恩賞你也看著辦吧!”

    說罷,他便領著簡嚴轉身離去了,唯留一個冷漠的背影供黛鳶回味。

    此時,空中的陽光隻留下淡漠的暉跡,遙遠天邊的雲霞卻又炫目的光亮,那是落日的餘暉。紅霞洋洋灑灑地鋪陳在天邊,秀麗了碧空卻寂寥著宇文煥卿的心。

    他多想此時便起身去芷蘭宮,但是他怕看到靜寂無人的綺霄殿,他更害怕看到顧沛蕖因與南宮澈在一起後興奮的眼神中卻隱藏著不安。

    他與簡嚴徑自過了禦花園右門的夾道,卻見三個宮女與兩個內侍立在紅牆下,一個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子正眉飛色舞的竊竊私語,不時傳過來一聲聲尖銳的笑聲。

    她們聊得太過專注以致不知皇帝正在靠近,宇文煥卿稍稍靠近,便聽到她們含糊不清的小聲地說:“聽說那芷蘭宮中澈公子常常出入,有個紫宸宮的婢女為景妃送燕窩羹的時候,還撞到了那澈公子,他踩著輕功從芷蘭宮裏飛了出來。”

    “我還聽說當初景妃就是要嫁進南宮府的,結果選秀時被咱們皇上看中了才被迫進樂宮,兩人本就有私情!”

    宇文煥卿聽到此言,龍顏大怒:“放肆,朗朗乾坤下竟然在這造謠生事!”

    那內侍和婢女一見皇上就在身後,趕緊跪地求饒:“女婢該死,奴才該死!求皇上恕罪!”

    宇文煥卿的瞳孔驀然收緊,冷森森的吩咐:“將他們都拉出去,杖斃!”

    說完便撇下簡嚴,獨自回到了函恩殿。

    他的眼中不可遏製的怒氣漫上了一層淚光,酸澀之味亦在胸腔內慢慢湧上了喉頭。

    他是天子,居然要忍受如此悲哀的事情,這起謠言若是四起,他該如何保住顧沛蕖和南宮澈,還有他將如何容留自己的顏麵?此時他頹喪的像個孩子。

    將將要踏進函恩殿,他心中湧動著難以壓抑的怨懟,轉身他獨自一人去了芷蘭宮。

    沒有轎攆華蓋,沒有隨從侍婢,他獨自一人去了自己此時不願意麵對的芷蘭宮。

    當他踏進綺霄殿時,真的如自己設想一樣,殿中並無的她的身影,她還沒有回來,他輕輕地歎了氣,旋即坐在了高座之上。

    他將芷蘭宮的一眾宮婢都留在了瓊華殿,顧沛蕖和宮婢說的她偶感風寒,不思飲食,隻想飽飽地睡上一覺,而自己便是知道她感染風寒,不想被她被叨擾所以才隻身前來探望。

    自己願意為她遮掩,願意護她平安,甚至願意成全她出宮閑散,可是她為何就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存在?

    忽而,綺霄殿的朱漆大門開了一條稍寬的空隙,一個身著碧色婢女服的女子端著一茶盞閃身進來。她輕手輕腳,踏進殿後還不住的向外張望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將門複又關好。

    她低著頭,越走越近間,宇文煥卿才看清原來此人正是顧沛蕖從顧王府帶過來的貼身女婢——綠蔻。

    綠蔻臉上漾著一絲紅暈,低著眉眼甚是恭敬地遞上了茶盞:“奴婢拜見皇上,我家娘娘出宮尚未歸來,奴婢怕皇上口渴特來奉上茶盞。”

    宇文煥卿見綠蔻知道顧沛蕖出宮一事,便知此女亦是她的心腹,他漸漸收起了自己審視警惕的目光。

    他接過茶,打開茶盞的蓋子,隻見烹煮的甚好的大紅袍的葉片已經舒展開來,茶汁清涼,芳香撲鼻:“你這茶烹得不錯!”

    綠蔻心中一喜,趕緊接話:“多謝皇上誇獎,上次奴婢不小心燙到了皇上,皇上沒有懲罰奴婢是奴婢的福氣,自然要拿出最好的手藝侍奉皇上!”

    宇文煥卿想到昨夜還得以和苒苒親密接觸,今日便被獨自晾在這綺霄殿中,不禁有些感歎自己所經曆的大起大落,看來果真是人生處處有意外。

    想到這,他嘴角凝著一絲苦笑:“你不必掛懷,朕是看在你們娘娘的麵子上才饒恕的你,你日後做事當心些便好。你下去吧,不要同他人說你們娘娘出宮之事!”

    綠蔻聽皇上如此說,心裏不禁咯噔一下,她竟泛起些酸澀的漣漪,但她顯然不願意善罷甘休:“皇上慢慢品茶,奴婢就先告退了!隻是冬日裏寒涼,皇上忙於國事切不要再飲綠茶了,綠茶寒涼傷脾胃。”

    綠蔻嘴角掛著適宜的淺淺笑意,她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氣,抖落出心底藏著最為卑劣的小心思:“奴婢之前叮囑過我家娘娘,讓她提醒皇上。可是我們娘娘整日裏忙著在映雪閣看書,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她與您說了沒有。所以奴婢再多次嘴,就當以此報答皇上寬恕奴婢上次失手打翻茶盞的罪責。”

    她說完這段話,便小心的向上覷了一眼,隻見宇文煥卿盯著手中的茶盞,眉宇間銜著溫怒與疲倦,落寞地像失了一縷魂魄。

    見此,綠蔻嘴角扯出一絲得意的淺笑,她弓著身子退出了綺霄殿。

    那重重的關門聲讓宇文煥卿越發覺得自己孤獨而無奈。

    他將茶盞放在一邊,心中暗歎:顧沛蕖,難道你就從未關心過朕麽?連你給朕的那一盞茶的溫暖居然也是他人相授。

    忽然,冬日裏有些晦暗陰沉的夕陽之光透過朱漆大門那稍寬的空隙投射了進來,如一片暗銅色的軟紗籍著冷風凜凜起落,無聲地覆蓋在了宇文煥卿的臉上,卻遮擋不了他憔悴的神傷之色。

    顧沛蕖雀躍地閃身進來,趕緊又探頭向外瞧瞧,複而才安心地關上了門。

    她嘴中哼著不知名的歡悅小曲,正洋洋自得,隻是她一轉身便看到一雙頹喪而陰鬱的眼睛無比哀傷的看著她,那個眼神叩她心懷……

    隻是他匆匆換上了一副歡喜的表情,似含了一抹溫柔的笑色仿若春日裏的那桃花的嫩瓣:“苒苒,你回來了!”

    顧沛蕖的心猛地收緊,手心中沁出了涼汗……

    ------題外話------

    小助手:

    1、在陳書雪的丫鬟隨陳書雪進宮探親時,便提到過自己在哪裏見過皇上,其實就是在漁陽見得。

    2、之前瓷青到紫宸宮時就和宇文煥卿說過冬日裏不要喝涼茶,說是她們娘娘叮囑她們的,宇文煥卿聽完後內心很高興,因為覺得顧沛蕖有關心自己了,而後兩人雪中一吻和好如初,而今綠蔻說,這是她告訴顧沛蕖,此女心思不可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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