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聞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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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霄殿內熱烘烘的融暖夾雜著淡淡的幽香往顧沛蕖的臉上撲來,然而她卻不敢沉醉,因為此時自己的心如墜冰窟。麵對宇文煥卿的等待,她對他的歉意與愧疚便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是看著那西番蓮花模樣的鎏金熏爐內徐徐飄出的幾縷乳色的清煙。
宇文煥卿見到她這樣的表情,含著朦朧而酸楚的笑意:“可是去瞧追影了?你喜歡它麽?”
顧沛蕖勉強地笑著,徑自脫去了披風掛在木施上:“臣妾喜歡,追影性子溫順卻身姿矯健,跑起來若風馳電掣一般!”
南宮澈與顧沛蕖騎馬競逐的身影再次呈現在宇文煥卿的眼前,他仿若看見了二人飛揚起的披風衣角都卷到了一起,他微微頷首:“你喜歡便好,隻是近些日子,你不能再出宮去了!”
顧沛蕖本就未打算近日再出宮去,因為南宮澈明日便要動身去南平縣了,自己獨自出去閑散危險而且無趣:“臣妾今日出去隻是去看看追影,想騎著它感受一下風馳電掣是個什麽滋味!”
“哦?你獨自一人麽?若是有危險你該怎麽辦?你為何不帶著淺笙一起去呢?”
宇文煥卿示意顧沛蕖坐在自己的身邊來,他用手拍了拍自己身邊寬敞的高座。
顧沛蕖躊躇著,最後還是坐了過去,隻是盡量把自己的身子離他遠一些,身影縮在剛剛掌了燈的光影裏:“臣妾見淺笙剛剛入芷蘭宮還不是很適應,所以就沒有帶著她。下次臣妾再出去就把她帶在身邊。這次臣妾還是帶著倚畫出去的。”
宇文煥卿將她攏在自己的懷裏,用手捋了捋她耳邊的碎發,神情沒落而哀傷:“你在外邊要注意安全,還有朕總覺得近日又有人要生事!但是無論他們怎麽說怎麽做,你都要一口咬定自己的清白,你要對他人說你的心中隻有朕一人,也早已將身子給了朕!苒苒,你聽明白了麽?”
顧沛蕖在他的懷中隱隱已經不安,聽到他如此一說,更是驚慌莫名,她趕緊掙脫出來切切地問:“皇上,你何出此言啊?”
宇文煥卿在說出方才那句話時亦想到了那夜瓷青從沐清塢抱回的那床錦被。
那被上有斑斑的血跡,星星點點卻格外醒目。他又想到那夜顧沛蕖睡夢中忽然自己鑽進了他的懷裏,自然而親切的抱著他的腰身…。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現在所有的血液都聚集在了他的腦頂,他有一絲慌亂:難道南宮澈與她真的是兩廂有情麽?不對,若是如此,當初南宮澈他為何要退她的婚事,還要進獻那條計策讓她進宮呢?
會不會是他‘橫刀奪愛’後,南宮澈才發現自己也愛著她?而顧沛蕖早已對南宮澈芳心暗許,所以當南宮澈舍命救下她後,二人在沐清塢互訴衷腸,共赴雲雨?
宇文煥卿不敢再想下去,他拄著自己的額頭,長歎了一口氣。
顧沛蕖見宇文煥卿失神片刻,複又疲憊煩亂的拄頭不語,便探問:“皇上,您不舒服麽?”
宇文煥卿聽著她軟聲細語的垂問,心中暗歎:朕是不舒服,朕快被你逼瘋了,也快被自己逼瘋了。
他搖了搖頭,歎口氣:“朕近日政務頗多,夜裏睡不安穩,思慮過重有些頭疼罷了!你換身衣服去和錦瑟準備晚膳吧,朕在你這用過膳,還要回函恩殿批未看完的折子!”
顧沛蕖見他心事重重,疲憊不堪的樣子委實有些不忍,但是聽到他不在這留宿,心中反而很是歡喜。
她應允含笑地點頭便進內殿去換衣服。
她眼中的那抹欣喜雖然很淡,但依舊落在了宇文煥卿的眼裏,他聽著自己身後窸窸窣窣的換衣聲,仿若聽到了一場冰冷的寒雨敲打著他本應熾熱灼燒的欲望之心。
他嘴角含了一朵冷凜的冰淩花,淒冷而寒絕。
顧沛蕖一身鵝黃色的蜀錦袍服走了出來,她俯身施禮準備退下,卻聽宇文煥卿說:“你去傳淺笙,讓她到你的書房映雪閣見朕,朕有事與她相商!”
顧沛蕖聽到映雪閣三個字,心中猛然一凜,那裏有她未看完卻早已不能罷手的奇書異畫:“皇上,何必要去臣妾的書房呢?在哪見她不都是一樣的?”
宇文煥卿聽她如此說,不禁怒火中燒,他厲聲道:“這是你的寢殿,能與朕在此獨處的也隻有你。讓她進來與朕商談事情不合禮法。朕不是你,也比不得你的放縱…嗯,朕的意思是朕與她男女有別!”
顧沛蕖將放縱二字聽得尤為真切,驚得一身冷汗,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脊背後傳來的森森冷意,她不想再做停留便疾步走了出去。
宇文煥卿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背影,暗問自己:這才剛剛開始,難道朕就要輸了?
而後,他便獨自一人去了芷蘭宮的映雪閣。
一進此閣便可以聞到淡淡的檀香味,隻見這間房內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
原來四麵皆是雕空玲瓏的書架,鏤刻著流雲百蝠、歲寒三友、山水人物的紅漆間隔木板將書架分成一格又一格,或是貯書處,或是設鼎處,或是安置筆硯處,或是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
在最大一格內,那冠神幽蘭的葉片便甚是舒展地開著,殿內的暖融讓它長得尤為繁茂。
顧沛蕖的書房中書畫真跡、碑帖原拓、古籍善本是應有盡有,一月門的珍珠簾幕後是一方撫琴下棋的所在,隻是那座榻上有一副稍顯豔麗的畫作,粉粉瑩瑩讓人看不真切。
宇文煥卿撥起珍珠簾,閃身進去,隻見那粉粉瑩瑩的畫居然是一幅桃林春景。
那掩映在桃花深處似有一身著銀甲,身騎白馬將軍模樣的男子,不過畫得太過朦朧,不甚真切,倒也像一身騎白馬的白衣女子。
畫作落款是;詩苒提筆而憶桃花深處有人家,作於昭和二年攬翠苑,雲窗齋。
昭和二年,那不是自己登基的第二年麽?
想到這他暗笑自己有些癡傻,那時怕她早就不記得漁陽城中救她的‘將軍’,而他偏偏要將她畫的身騎白馬的女子想象成是自己。他嘴角不禁掛上了一抹苦笑。
他見座榻旁邊的幾案上便放著她的古琴——相思叩。
這相思叩上麵的雕刻的鳳求凰的圖案依舊清晰,那行刻在琴上的‘輕撫一曲邀月影,入骨相思聞斷腸’的小字在此刻更加通透人心。
那古琴的另一端則墜掛著七枚白玉雕刻成的相思扣,相思叩下則係著七枚淡綠色的瓔珞。
宇文煥卿聊賴地將那相思叩捋了捋,不曾想連瓔珞都打得格外精巧。
那瓔珞淺碧色的翠珠顆顆飽滿,下麵的流蘇穗子更是細膩垂掛。
他在心中暗歎,她的一切都是那麽地美輪美奐,無與倫比,這書房布置的如此出眾,品味可見一斑。
他無奈地握緊了自己拳頭,憤然歎道:“這樣的女子,朕怎麽不能擁有?”
出了一會兒神,他見密道裏搬過來的書依舊那樣堂而皇之的放在另一處書架之上,禁不住再生出煩亂。
宇文煥卿坐了下來輕撫相思叩,他此時要平心靜氣,因為還有一件要事等他交代謀劃,這關乎她與南宮澈的性命。
一曲《梅花三弄》被他纖長的手指甚是靈動地撥了出來,琴曲婉揚間,似飄散著無拘無束的思緒,傳播到了芷蘭宮的各個角落。
亦飄進了顧沛蕖的心中,她不知道宇文煥卿竟也能彈出如泣如訴的琴音。
那情韻是令人回腸蕩氣的哀婉,他像是在懷念最靜好的時光,又像是在追思最燦爛的風霜。
許是隻有把歲月看得澄清,把滄海看得澄明,沉澱了所有的波瀾壯闊的他才能將一曲《梅花三弄》挑撥的如此千回百轉,扣人心弦。
而此刻,顧沛蕖亦被這有些哀傷的曲子撥弄的更加無措,宇文煥卿那頹喪而落寞的眼神再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中。
她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而錦瑟亦不知為何顧沛蕖近幾日總是這樣的神情恍惚,心事重重。
淺笙在映雪閣外扣門,宇文煥卿停下了手中的琴弦:“進來吧!”
琴曲戛然而止,淺笙閃了進來。
她隔著珠簾她看不清宇文煥卿的表情,隻是覺得他出眾的風儀散著淡淡的華彩。
她施禮問安:“微臣拜見皇上!”
宇文煥卿言語清冷地問:“淺笙,朕要你去做一件事情,許是會讓你日後受一點皮外之傷,但是可以保全兩個人的性命,你可願意?”
淺笙沒有遲疑的說:“那微臣要看保全的是何人?”
宇文煥卿微微一笑:“是景妃與南宮澈,是這二人,你可願意?”
淺笙以為皇上會說是景妃,竟不想還有澈公子,這讓她始料未及心中不禁疑慮:“微臣願意!請皇上明示臣應該如何做才能保全他二人,他二人又為何需要臣保全?”
宇文煥卿劍眉微微一蹙:“至於為何,若是事情真的如朕所料的發生了,你到時必然就會知道原因,所以無需朕告訴你!眼下朕要告訴你的,是你如何做此事!”
淺笙施禮請宇文煥卿吩咐。
“從即日起,你換上帶有你們南宮暗影府徽章的錦衣,就是上次朕去探望南宮澈時你穿的那件。朕記得上麵繡著墨竹,然後將頭發束成你家二公子的那樣子,每日夜裏待到打更的內侍經過汀蘭水榭,便從芷蘭宮的汀蘭水榭飛身落下。”
宇文煥卿隨手撥了撥幾案上的白玉棋子,加重了語氣:“而且務必要讓內侍看到,但是最初不可讓他們看清你的臉,而後才可以讓他們看清!”
宇文煥卿目光落在相思叩上的那鳳求凰的圖案,稍顯清冷地說出了這樣一段話。
淺笙詫異猶疑的眼光切切的落在宇文煥卿的身上:“然後呢?”
“然後,待到三方對峙的時候,你便要挺身而出,說自己因為習慣夜裏練功所以才如此行事。朕會以你擾亂後宮秩序為由,賜你仗刑。”
淺笙見宇文煥卿無意挑明因由,便大著膽子問:“皇上,微臣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何?”
“你無需明白,你隻要這麽做就行了!還有你入芷蘭宮隻有朕和你們家兩位公子知曉此事。景妃鮮少與他人來往,所以宮中沒有什麽人知道你在芷蘭宮當值,你最近也不要在白日裏踏出芷蘭宮,僅此而已!”
宇文煥卿反複斟酌思量也隻能這樣周全了,若是謠言四起,自己便也可如此保全他二人。
淺笙抬眼見宇文煥卿眼神寂寥而落寞,他似很失意,便不在言語:“微臣遵旨!”
宇文煥卿點點頭示意她退下。
淺笙走後,宇文煥卿略坐坐,便起身獨自離開了芷蘭宮,回函恩殿去了。
此時他隻希望讓自己變得忙碌一些,沒有時間亦沒有心力去想那些讓自己心傷的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錦瑟燒好的菜品一一擺在了綺霄殿的八仙桌上,兩壺燙得溫熱的禦酒也被倚畫端了上來。
錦瑟見倚畫將酒盞放在了離皇上坐得很遠的地方,便嗔怪道:“放在這邊!倚畫,你今日做事怎麽魂不守舍的?”
倚畫連忙掩飾道:“我今日感覺頭重腳輕,有些困乏,待會兒讓綠蔻侍奉皇上和娘娘用膳吧,我想早點回去歇著!”
綠蔻白了一眼倚畫,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我去請皇上!”
坐在梳妝台前的顧沛蕖聽到倚畫的推辭有些局促,因為自己與她回來時。
倚畫曾問自己怎可與南宮澈相互愛慕,這將皇上置於何地?將芷蘭宮上下人的性命置於何地?
當時她無從回答,隻是嚴厲的告訴倚畫:不要妄言便可,其餘之事無需她操心。
此時倚畫一定害怕麵對宇文煥卿,自己又何曾不怕呢?她見綠蔻要去映雪閣,便製止道:“本宮親自去請皇上,你留下吧,綠蔻!”
說罷,她抓過放在一邊的披風,自顧自的披好,接過綠蔻手中的琉璃宮燈,獨自去了映雪閣。
她邊走邊想:映雪閣之中藏著的那些書還是不要她們看見最好。
她特意將那些密道裏搬出來的書和其他書混在一起放置,而且她的藏書較多,不仔細翻閱無人能看出什麽。
顧沛蕖見映雪閣還有光亮,心中暗暗思量:皇上與淺笙到底說些什麽,居然要如此長的時間,她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當顧沛蕖推開映雪閣的門時,一陣暖流隨即而來,她閃身進去剛要拜見宇文煥卿,卻見映雪閣內空無一人。
原來宇文煥卿已經悄然無聲的走了……
她看著空無一人的映雪閣,心中莫名的恐懼,她並未見簡嚴來找他,那便說明前朝後宮無緊急的事情發生,所以他是自己要走的。
若是以往,宇文煥卿會賴在自己的宮裏吃晚膳,繼而一直賴到就寢,為何今日他會那樣反常的提前離去。
忽然,宇文煥卿那頹喪而落寞的眼神再次湧現在她的心頭。
而後一連數日,宇文煥卿再也沒有踏進芷蘭宮,顧沛蕖因莫心緒不寧曾前去探望他,均被簡嚴以“皇上政務繁忙不見任何人”為由擋了回來。
她察覺到宇文煥卿對自己的熱忱似乎一夜之間便作雲散去,無影無蹤。
顧沛蕖雖然不明所以,但她在心底默默地告訴自己:這樣也好!
這日,她領著瓷青來禦花園賞梅花,居然碰到了從紫宸宮出來的南宮清。
南宮清見到她恭敬施了一禮,隻是在經過她身邊時輕輕地說了一句:娘娘,不屬於你的情感,請你趕快放手。
他麵無怒意卻隻是笑一笑,便匆匆而去。
但僅僅隻是這一句便讓顧沛蕖的心糾結莫名,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她全然不知自己此時的樣子落在不遠處的薑懷蕊眼中是那麽地清晰。
薑懷蕊用手撫了撫自己發髻上的朱釵格外的得意:“花子柒,你瞧見沒?皇上那日不僅聽到了謠言,杖斃了那幾個宮人,而且也冷落了她,看來謠言四起之日便是她命喪黃泉之時。”
花子柒看著那個傾城佳人失意的模樣,再看看此時誌得意滿的薑懷蕊,他嘴角現出一絲冷蔑的淺笑。
他伸出手臂弓著身子,謙卑地說:“娘娘英明,若是景妃受了處置,屆時您去逼問她相思叩如何得來便容易多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不定還會有意外的驚喜呢!”
薑懷蕊搭著花子柒的手徐徐前行,邊走邊切切地問:“恩,那倒是!對了,芷蘭宮裏的那個錦瑟姑姑是不是鬼主要找的人?”
花子柒愁眉不展地說:“奴才查過了,年齡對不上,這錦瑟年齡要小一些!奴才已經把宮中所有的姑姑都排查了一遍,那個年齡上下的人當中並沒有鬼主要找的那位故人!”
薑懷蕊癡癡一愣:“哦?這麽說那人根本就不在宮中。看來也隻能通過景妃的相思叩找線索了。那景妃一會兒說相思叩是從高深尼姑那得的,一會兒說是宮中人典當後,在當鋪裏買來的。真是不知真假!”
花子柒忽而想到以前薑懷蕊給葉重樓的密報,心中生疑:“我聽娘娘以前說,那琴是景妃的姐姐顧沛萱送她的,咱們何不從顧沛萱那下手呢?”
薑懷蕊懨懨地歎口氣,似有些灰心:“顧沛萱是豫王妃,如今懷有身孕呆在豫王府裏,我們又進不去豫王府,如何能探查出什麽?”
“咱們進不去,就等她進宮來不就行了!”
花子柒的話音被風吹散,飄進了薑懷蕊的耳中,她臉上現出一朵笑花:“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太後前幾日說陳太妃壽辰將至,想必到那一日,顧沛萱這個兒媳婦應該不會不來吧!”
花子柒會意稱是:“奴才,馬上開始準備陳太妃的壽禮。”薑懷蕊難掩得意,彷如此時吹來的冷風都含著暖意,似春風拂麵。
而此時,雪靈穀內宇文煥淵和淩霄二人正在對弈,黑白交錯間淩霄是愁眉不展:“你別說,你們皇家子弟下棋的功夫倒是很精進啊!”
宇文煥淵看著愁眉緊鎖,舉棋不定的淩霄,爽朗一笑:“淩霄少主這是在誇本王麽?”
“算是吧!不過若論武功奇絕,本少主應該會強過你們這些長在深宮中的貴人!”
淩霄見宇文煥淵口中有隱隱的得意,趕忙製止宇文煥淵那肆意蔓延的得色。因為他自己同樣清高傲物,自然看不得男子在他麵前太過得意。
宇文煥淵端起旁邊的茶盞,輕嚐一口,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線:“這也不見得!我皇兄的武功雖然不及淩霄少主,但也未必差多少,隻能說是不相上下罷了。”
一縷芬芳入口,宇文煥淵倒是想挫一挫這淩霄的銳氣,但是自己所說也確非虛言:“我皇兄琴棋書畫皆通,且都出類拔萃。善音律可撫琴吹笛,精書畫可鐵筆銀鉤,總之就是個十全十美的全才,而且我皇兄的相貌也堪稱大梁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淩霄聽到宇文煥淵又開始大言不慚、口若懸河的吹捧顧沛蕖的皇帝夫君,心中很是不滿與憤懣。
他將手中的墨玉棋子扔在了棋盤上,一臉不忿:“你又來了!算了,不下了!你是不是還要和我說,你皇兄下棋也是難逢敵手,經緯之間遊刃有餘?”
“沒錯,他的確如此。本王這樣的下棋水準,都不敢和他對弈,不過他也不屑於和我下棋,估計他怕我輸得太難看!哈哈…。”
宇文煥淵竟然頻頻點頭稱是,爽朗而笑,更是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說完便開始靜默不語的將手中的茶盞喝了幹淨。
淩霄不屑地瞥了一眼他,繼而問道:“你到底什麽時候離開我雪靈穀啊?你在這騙吃騙喝這麽久,我看你差不得了,不要得寸進尺,小心我讓我師妹將你打出去!”
宇文煥淵見淩霄說不過自己竟下了逐客令,倒也不急不惱,他雲淡風輕地絮絮而言:“如此甚好,正好本王也可以就那日在山洞中對靈孌姑娘的冒犯向她致歉。”
淩霄聽得入耳,苦苦尋思:“你什麽意思?你在我住了幾天了,難道還沒有見到靈孌麽?”
“自從那日,她便對我避而不見啊!我去她房中找她,那冰絨就竄出來齜牙咧嘴的嚇唬我,那小家夥咬人可是能斃命的。所以我也不敢再去叨擾她!”
說到這,宇文煥淵臉上拂過絲絲失落,想來自己那日傷了她的顏麵,所以她才避而不見。
淩霄見雪靈孌如此反常,便知道這小丫頭確實對宇文煥淵有情。
若是換做旁人擅自闖入她的閨房,她必殺之;若是有人未經她的允許私自近身輕薄,她必殺之;若是有人三番五次去擾她清淨,即便她未起殺心,也會將那人打個半死。
如今她隻放冰絨出來嚇唬一下宇文煥淵,便可知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見他而已。
淩霄想到身世淒苦,緊鎖心門的小師妹若可因一番真情,放下心中執念,倒也不失為一樁幸事,便勸解:“恭喜敬王殿下俘獲我師妹的芳心,她不見你全因害羞而已。你多去幾次,讓她看到你的誠意,她一定會見你的!”
宇文煥淵聽到淩霄如此說心中倒是生出幾番歡喜,但漸漸也覺失落:“此次怕是不行了,本王打算明日就回錦陵去。南詔國王馬上就要來錦陵了,我要回去幫皇兄處理國事。”
淩霄見宇文煥淵明日便要離開雪靈穀,心中倒是有個事情要問一問,因為再不問,再見不知為何時了!
不曾想,宇文煥淵卻急切地問道:“本王有個問題想請教淩霄少主,希望少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罷他拱手向淩霄行了一個鄭重其事的禮。
淩霄捋了捋耳邊的長發,一臉壞笑:“巧了,本少主也有問題要問殿下,不如我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好?”
宇文煥淵當然知道‘欲先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他回答的幹脆,問得亦果斷:“好,那本王先問!令師妹靈孌為何會與皇嫂顧沛蕖生的一般無二,隻是我皇嫂的眉心多了一抹朱紅印記?靈孌的身世少主可否相告?”
淩霄突然苦著一張臉說:“無可奉告!”
“你方才還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呢?怎麽現在就無可奉告了!”
宇文煥淵見淩霄答得利落以為他在戲弄自己,便有些嗔怒。
淩霄無奈的搖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靈孌與顧沛蕖生得一樣,我也很奇怪!但是靈孌的身世我又知之甚少。”
他邊說便將棋盤上的白玉棋子一顆一顆的收進瓷罐內,低著眉眼繼續說:“前些日子我在錦陵的醉雲閣碰到了一襲男裝的顧沛蕖和南宮澈,我已經將靈孌的身世與他二人說了一遍。你可以回去問問他二人!”
宇文煥淵聽說南宮澈居然帶著顧沛蕖到醉雲閣吃飯,這讓他不禁生出一團疑雲,這事情難道也是皇兄吩咐的?實在來得有些奇怪。
他回轉心神,不肯甘休:“既然你都說了一遍了,不妨再說一遍。”
淩霄見宇文煥淵執著,而自己與他相處的這些日子,對他的人品和修為也有所了解。
宇文煥淵的確是個謙恭有禮的正人君子,自己對他亦頗有知己之感,便索性將靈孌的身世又說了一遍。
從淩霄的言語中,宇文煥淵得知:雪靈孌本姓蕭,為錦陵人士,出生當日遭逢家族變故,父母雙亡。是她的姑姑絲弦將她救出,並在逃避官兵追殺時被淩霄的母親,雪靈穀穀主,雪紅綃所救,後收為義女,親自為她起名雪靈孌。
從此這雪靈孌便拜在了雪紅綃的門下,修習寒冰雪凝決和冰清玉絕劍法,被雪靈穀弟子封為聖女。
她以前也是嫻靜美好,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但是在她十四歲那年,絲弦姑姑為奸人所害,慘死在雪靈穀外。
雪靈孌從此性情大變,為人變得冷漠孤決,她勤學苦練隻為有朝一日為絲弦報仇雪恨。
在此期間,但凡她奉淩霄或者雪紅綃的命令,執江湖雪羽令去斬殺江湖敗類,她無一次失手。亦有不下百條性命死在她手中,索性那些人都是該殺的江湖惡人。
隻是,她自從絲弦死後便對顧沛蕖恨之入骨,更將寫有顧沛蕖名字的卷軸掛在閨閣內,隻為警醒自己大仇未報。
宇文煥淵愁眉緊鎖:“聽你這麽說,靈孌姑娘是認定了我皇嫂顧沛蕖是她的殺親仇人?”
淩霄擺弄著手裏的墨玉棋子,一臉無可奈何:“沒錯!”
“這怎麽可能?我皇嫂顧沛蕖她從小養在顧王府的深閨繡閣之內,在進宮前,連錦陵都沒出過,怎麽會在自己十幾歲的時候跑到雪靈穀外殺人呢?”
宇文煥淵對此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顧沛蕖善良溫婉,端莊秀麗,是不可能在十幾歲的時候來殺人!
“所以,我和南宮澈都覺得,我師妹是被奸人蒙蔽了!但是我每次問她為何一意孤行要去殺顧沛蕖,她隻說那人該死。我若是問急了,她便開始垂泣不止。所以我也是一頭霧水!”
淩霄有些茫然的將收撿好的棋子抓起一把再鬆開,任由它們紛紛掉落,碰撞間生出清脆的聲響。
宇文煥淵神色肅然,不禁沉吟:“莫非這與靈孌的身世有關?令尊可否知曉靈孌姑娘的身世?”
淩霄見宇文煥淵腦子轉的活絡,眉目含笑:“我母親去年將雪靈穀交於我打理後便出去雲遊了,至今未歸。所以我也不知道母親知不知道靈孌的身世。”
宇文煥淵最想揭開的謎團依然成迷,這不禁讓他有些失意、
淩霄想到自己師妹與鬼市有所牽連,而宇文煥淵此次前來便是為了切斷雪靈穀和鬼市的聯係。
若是在此時他能夠將師妹從這種牽連裏擇出來,那麽師妹日後若再不服管教與葉重樓謀事,屆時宇文煥淵至少會幫師妹說話,或許還會施救於她。
想到這,他沉吟片刻,謹慎地說:“不過,倒是有一事很奇怪,我師妹向來恨宵小之輩,尤其是那些仗著自己會些許功夫便毀人清白的齷齪之徒。但是她居然違背我的命令,留了江湖淫賊花子柒一命,而後她便與葉重樓去驪江北岸刺殺顧沛蕖!”
宇文煥淵聽淩霄如此說,自然驚詫無比:“竟有此事?淩霄少主以為葉重樓知曉二人身世,所以以此要挾靈孌姑娘放過花子柒,並且逼迫她去驪江北岸刺殺我皇嫂?”
淩霄此時越發欣賞宇文煥淵了,因為他聰明睿智,一點就通:“我是這樣猜想的!而且我還知道,葉重樓為何要刺殺顧沛蕖!”
宇文煥淵亟不可待的問:“為何?”
淩霄清了清嗓子,打算據實相告:“目的有三。目的一是驪江北岸那次並非他真想刺殺顧沛蕖,而想將她擒獲進而尋找葉重樓的故人。據那花子柒說顧沛蕖有一古琴,名曰相思叩,那是葉重樓故人之物。所以他想知道這琴的由來。”
相思叩?那不是她在月夕宴上受折辱獻藝所用的古琴麽?
他確實聽皇兄說過,顧沛蕖的相思叩為一把難得一見的上好古琴,隻是不曾想這古琴居然還有這樣一層淵源。
淩霄見宇文煥淵出神發愣,便提醒道:“你有在聽麽?”
“請少主繼續!”
淩霄點點頭,繼續說:“目的二便是葉重樓在你皇兄的宮中安排了一個世家女子,估計現在已然是嬪妃了!他想利用此女子為自己成事,而顧沛蕖聖寵不倦,所以葉重樓想為這女子掃清障礙。”
宇文煥淵想到此前皇兄便說過才人薑懷蕊是葉重樓的人,看來與淩霄口中的世家女子為同一人,而後他端起茶盞細細品茶繼續認真的聽著。
“在下與葉重樓打過交道亦有江湖人士與我稟報過。葉重樓自己曾說過自己身份高貴屈居鬼市,臥薪嚐膽以圖謀大事。而花子柒也說他家主上誌在天下!”
淩霄說到這覷了一眼宇文煥淵,言語亦變得警覺:“世人皆知大梁第一絕色顧沛蕖現為皇妃,他抓到了顧沛蕖便可以挑釁你皇兄。如此一來,我想他若真的得逞了,顧沛蕖便會成為鬼主夫人吧!”
宇文煥淵早已被淩霄的話驚得目瞪口呆,心中卻在沉吟:什麽叫身份高貴?什麽叫誌在天下,他葉重樓是在癡心妄想。
淩霄見宇文煥淵在思量自己的話,便笑著走到了火爐旁提起燒滾了的熱水給他的茶盞續上了水:“殿下,想必你也知道!這天下興亡,朝代更替,所出的英主必然是貴族後裔,最不濟也是王侯將相的後裔,農家子弟起兵多是功敗垂成。既然這葉重樓有如此誌氣,想必亦是大有來頭之人!會不會他也是個皇族?”
“胡說,這絕對不可能!皇子怎能流落在外?想必這是葉重樓自抬身價的虛妄之言,不足為信!”
宇文煥淵端起茶盞吹了吹,心中倒是疑影重重,但是無論如何自己此次的雪靈穀沒有白來,至少他先於皇兄知道了葉重樓想要什麽。
淩霄見他想問的問題自己都答完了,便覺得此時該輪到自己了。他清了清嗓子,繼而輕聲的問:“殿下,在下是不是可以問我想問的問題了?”
“這是自然,請少主問吧!”
宇文煥淵輕輕地呷了口茶,眼中蓄著一絲澄明的溫暖,他卻見淩霄居然有幾分局促。
忽而,淩霄臉上蒙上了一層紅暈:“景妃顧沛蕖她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啊?”
一口不是很燙的茶水生生地讓宇文煥淵噴了出來,他被驚嚇得若是喝進去此茶估計後被嗆死。
他放下茶盞,狠厲地說:“你問這個做什麽?覬覦皇妃乃是死罪,淩霄你不想活了?”
淩霄倒是比他還火大,嗔怒道:“我問我的,你答你的,不是說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麽?”
宇文煥淵有些無可奈何:“她喜歡的男子自然是我皇兄那樣的!才貌雙全,智勇無雙,而且坐擁天下!”
淩霄對這個答案顯然不滿意而且是嗤之以鼻:“不盡然吧?若是她真的中意你皇兄,為何三番四次的往宮外跑?而且還有南宮澈時時陪伴?”
宇文煥淵解釋道:“南宮澈是奉命保護她而已,她之前出宮是為了尋含笑散的解藥!”
淩霄挑著眉眼,不屑一顧:“哦?據說南宮清親赴藥王穀求藥了,那麽這芷蘭宮眾人的毒都解了,為何我還能在醉雲閣碰到與南宮澈相談甚歡的顧沛蕖呢?”
宇文煥淵覺得此話極其不入耳,便厲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淩霄麵頰緋紅,一臉尷尬,用極小的聲音說:“我這樣的男子她會不會中意?”
宇文煥淵一時驚覺將手裏的茶盞扔在了地上,碎得斑駁間,他徑自起身離去,丟下一句:“癡心妄想!”
淩霄見他花了大價錢的買的秘色瓷茶盞被宇文煥淵砸碎了,自是痛心疾首:“哎呀,我的茶盞,早知道你這麽不當心,我就該給你用個海碗!”
宇文煥淵搖頭燦笑:“改日你去錦陵,本王送你一箱子秘色茶盞!”
隻是他踏出淩霜閣時,心中莫名驚起一片驚鴻,暗暗思量:為何那麽多男子都對她念念不忘呢?
想到這,他想自己是時候和靈孌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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