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雲顏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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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煥卿踏出太和殿已經是月上中天,光華皎皎。

    白雪瑩瑩、紅燈搖曳的皇宮自是一片祥寧。

    一絲夾雜著淡淡梅香的冷風順著宇文煥卿的狐狸圍領鑽了進來,讓他不禁打個冷顫。

    聽雪靈孌講了那麽多關於自己身世神秘的點滴,他發現或許他真的不了解顧沛蕖,她也未必真的了解自己,隻是現在,之於他二人早已沒有再次了解的機會與時間了。

    “皇上,咱們現在去哪啊?方才景娘娘去了禦膳房訂了初三宴請誥命夫人及世家小姐的禦菜,而後將此留給了奴才,要奴才呈給陛下過目!”

    簡嚴說著從袖口裏拿出了一方紅色錦帛封麵的紙箋。

    宇文煥卿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菜名,倒是個個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名字。

    這菜品亦是獨具風味:“隻要她肯用心,什麽事情都是做得好的!”

    簡嚴微微一笑很是讚同地點著頭,邊會意地提著燈引著宇文煥卿向芷蘭宮而去。

    突然,前方隱隱有宮燈閃爍似在向這裏靠攏,待簡嚴走近。

    隻見是一襲女兒裝的黛鳶,她臉頰微紅似飲了不少酒,走路又有些搖晃,看樣子是從鳳宸宮出來的。

    “皇上,前麵是黛鳶大人,貌似喝醉了,正往這邊過來呢!”

    宇文煥卿聽簡嚴如此一說,抬眼看了看。

    黛鳶著了一件蜀錦嫣紅的裙服,披著一雪色棉錦鬥篷,踉踉蹌蹌地向自己奔來。

    他麵上一冷,示意簡嚴擋了她:“她現在越來越不成樣子了,都敢禦前失儀了!”

    簡嚴聽此趕緊將黛鳶攔住:“黛鳶姑娘,您這是在哪喝得酒啊!怎麽喝得這麽多?”

    黛鳶見自己思慕的宇文煥卿提著宮燈站在遠處看著自己,眼神卻十分冷淡。

    心裏難過地她用力地推搡著簡嚴,口中咆哮著:“你別攔著我,我有話兒要與皇上說!你起開!”

    簡嚴見此厲聲規勸:“黛鳶你這是驚擾禦駕,你知不知道?”

    簡頌等人見此亦過來阻攔,宇文煥卿則頗有一些無奈,繞過黛鳶準備繼續前行。

    “皇上,顧沛蕖就那麽值得你愛麽?你不惜更寒夜冷,隻身赴她的香閨,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在這年節裏是怎樣的傷心?”

    黛鳶徹底被宇文煥卿的冷漠擊垮了,她早已不顧什麽禦前侍文女官的禮儀,猶如瘋婦一般與簡嚴等人拉扯意圖掙脫,而語言卻更為放肆。

    黛鳶的話極其不入宇文煥卿的耳,但是他實在懶得與她多做糾纏,便言語清冷地嗬斥:“朕愛誰寵誰是朕的事,還輪不到你置喙,念你喝多了,朕不怪罪你。且回去休息吧!”

    雖然黛鳶喝了酒亦有幾分醉意,但是她心內卻異常的清醒,因為她知道自己如今出現在這實在是情難自禁,而他對自己的態度亦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但是,她真的不想他出事,她用盡周身的力量掙脫了簡嚴,連滾帶爬地匍匐在了宇文煥卿的腳下,聲音有些顫抖:“皇上,你要小心皇後,小心皇後!”

    短短數字的話語落在宇文煥卿的耳中卻如驚雷一般,他眼神中攏著疑惑與驚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黛鳶麵容有些哀戚,眼中攏上了一層薄淚:“皇上,你因顧沛蕖傷了那麽多女人,皇後是傷得最重的,也是恨你最深的!這是今兒喝酒的時候,她親口說的。”

    說完,她攏了攏自己的頭發掙紮地爬了起來,嘴上卻凝著絲絲邪魅的淺笑,那個笑容讓人心生寒冷。

    她抹了把自己糊在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卻絮絮叨叨地說:“皇上,你英名神武,但是千萬不要低估了女人,女人狠心起來可是什麽都能做出來的!”

    簡嚴見她又胡言亂語,因著與她多年的情分,便命簡頌將她拉下去。

    幾個小內侍連拉帶拽地將黛鳶給架走了。

    宇文煥卿本想將黛鳶留下細細盤問,但是看她神誌不清,醉眼醉語的樣子,他便知即便黛鳶真的知道皇後的一些事情,此時說出來也是難辨真假,她醒酒後反而可以反水讓自己變得更加被動。

    之於鄭雪如,他斷定鄭國公府決然會有動作,因為當他們屠殺錦陵郊外的遊民的時候,鄭氏一族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即便他們沒有動作,宇文煥卿亦下了鏟除鄭家的決心。

    既然黛鳶要自己小心鄭雪如,那麽就從這夜起便小心起來吧!他轉過身向芷蘭宮而去,心中卻在盤桓要給南宮澈與宇文煥淵下的聖旨。

    芷蘭宮綺宵殿內,經曆了除夕夜被刺殺的顧沛蕖獨自坐在妝鏡前,回想著雪靈孌那張與自己肖似的臉,她隱隱覺得自己與她有不可切斷的關聯。

    其實,從她那日透過麵紗見到雪靈孌的時候,她就在懷疑雪靈孌會不會亦是顧家的女兒或者是父親的外室女兒?可是她知道這不過是她的自欺欺人罷了!

    是她自己不願意承認自己與雪靈孌之間決然存在的關聯,所以她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深究,因為對顧沛蕖來說,自己此時最珍視的便是母女之恩,姐妹之情。

    而今,雪靈孌身陷囹圄,她突然間有些害怕雪靈孌會道出什麽秘密來,那是她不願此時要麵對的秘密。

    輕輕地開門聲打亂了她的思緒,她回頭便見宇文煥卿甚是飄逸地閃身進來,手裏拿著自己方才送過去的菜單。

    她突然又想到簡嚴支支吾吾地不敢道出宇文煥卿的去向,而太和殿的描金大字又突兀地映在她的眼前。

    顧沛蕖依照禮製起身行禮:“臣妾拜見皇上!”

    宇文煥卿脫下披風掛在木施上,轉而走進了內殿:“起來了吧,與朕無需那麽多規矩!”

    顧沛蕖低著眉眼起了身,複又為宇文煥卿去斟茶,似漫不經心地詢問:“方才臣妾去紫宸宮卻不見皇上,皇上,您去哪了啊?”

    宇文煥卿察覺這是她的主觀試探便和顏悅色地答話,以消除她的顧慮:“朕在宣華殿見了一下煥淵,與他商討鄭國公府圈地一案。所以才未見你!”

    顧沛蕖聽到宇文煥卿的話心中猛然一緊,自己雖然出生望族確有唇亡齒寒之感。

    但是她更擔心宇文煥卿牽一發而動全身,會被百官逼迫:“皇上,鄭國公府是國丈府,您真的要將其抄沒麽?屆時會不會朝野動蕩呢?皇上登基不過三年,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啊!”

    她將茶盞呈給了宇文煥卿,而眼中的絲絲憂慮著實有些動人。

    宇文煥卿一隻手接過茶盞,一隻手劃過她的臉龐,臉上掛著淺淺地笑意:“苒苒,朕知道你學富五車,家學淵博,自然明白這權力之爭的利弊。可是朕是皇帝,有些事朕不能不做又不得不管,你放心吧,朕不會有事的!”

    他順手將茶盞放在了幾案旁,拉著顧沛蕖坐了下來,眼波流連在粉雕玉琢的臉盤,那抹鳳尾朱紅亦格外的嫵媚耀眼。

    “苒苒,朕問你,你這幾日是不是在憂心那雪靈孌為何與你生得一般無二?”

    顧沛蕖見宇文煥卿開門見山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猶疑委實有些訝異,但還是坦然地點點頭:“皇上你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是不是便開始懷疑她與臣妾的關係,抑或著懷疑臣妾的身份與身世?”

    宇文煥卿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複又溫言:“不過,不論你是誰,她是誰,這都不重要了,在朕心中知道你是苒苒就夠了!所以你不要有太過顧慮與負擔,了無牽掛的離開,豈不是更好?”

    顧沛蕖嘴角鉗著淺笑似明媚的四月繁華一般讓宇文煥卿流連不已:“我亦不想去探究!我在這世上在意的總歸是父母親與姐姐、弟弟罷了,之於雪靈孌她是誰?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宇文煥卿聽到顧沛蕖用‘我’字道出的心聲,雖然慨歎她的豁達與樂觀,但是她在這世上在意的人既沒有自己也沒有南宮澈,這讓宇文煥卿有些茫然。

    他覺得顧沛蕖心中隱隱在動搖,隻是表麵上卻看不出什麽罷了:“對了,朕今日見了南宮澈,他很好,你勿用擔心他,朕會為你二人策劃好一切的!”

    宇文煥卿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很壞,心思是壞透了的,他剛剛發現一丁點跡象便要去求證,去撩撥,就為了讓自己得到一些希望與慰藉。

    顧沛蕖微微一愣,轉而低下眉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隻有她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南宮澈冷淡了許多,那是因為害怕,她害怕上官映波說得是真的——自己的父親顧玉章殺死了南宮澈的親生父母。

    若是這樣,她該怎麽辦呢?她隻能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麵對那些紛紛擾擾。

    顧沛蕖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她亟不可待地轉了話題:“皇上,你可有看到臣妾準備的菜單,可有不妥之處,大可以更換菜品的!”

    宇文煥卿見她興致不高似乎很是抑鬱難平般,便也不再言說其他:“看過了,沒什麽不妥,很好!就這樣辦吧!你與朕說說這宴席的規程有哪些?”

    顧沛蕖坐在妝鏡前梳著發梢,一雙桃花眼是盈盈有光,她輕啟嬌唇便是華彩之章:“臣妾覺得既然是給親王選妃,不宜過於鄭重亦不可過於簡單。不鄭重就不會傷害落選世家小姐的顏麵,不簡單才會體現皇家的威嚴與莊重。”

    宇文煥卿聽到她侃侃而談饒有興致,眉眼亦攏著絲絲甜笑,似乎對此頗為讚同:“所以苒苒是打算如何呢?”

    “首先因為年節的緣故,臣妾覺得世家小姐與誥命夫人定然會向太後、太妃呈禮,自然我們便要回禮!臣妾想好了,回禮相同,均是珠花一盒。女子都愛裝飾,既討喜又便宜,左不過宮中庫房堆了那麽多珠花。”

    顧沛蕖說到這有些無奈地嗔怪:“更何況皇上宮中嬪妃寥寥,是賞不完的!若是明年大選的話,大可以讓宮廷造辦的掌珍司做新的賞用。新人嘛,自然都要用新物了!”

    宇文煥卿聽到她這樣說倒是有幾分乍驚乍喜,因為他隱隱在她的話語中聽到了酸味:“苒苒,若是你不離開朕,朕曾經說的罷了選秀一事依然作數,朕這一生有你足矣!”

    顧沛蕖臉上飛上了一層紅霞,卻不知道怎麽回複他那灼熱的目光與誠摯的言語。

    她低下頭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宴會上,臣妾還準備了荷花舞、獻梅情等舞曲,而後便是兩位殿下撫琴了,借機可以選擇心儀的女子。”

    她慌亂地梳著頭發,全然忘了自己腦後的長發皆束縛著:“再有便是酒席宴會,最後才是世家小姐獻藝了,想必那時這些小姐女兒家的已經放下了矜持,願意在眾人前展示才華了,自然這也是為了讓太後、太妃和兩位王爺選擇中意之人。”

    宇文煥卿見她沒有搭理自己方才那方言論,不禁有些失落。

    但是聽到她緊鑼密鼓的安排倒是很符合太後與太妃等人的口味,因為他們無外乎最關心便是那些女子的才貌罷了。

    他坐到顧沛蕖的身邊,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象牙雕如意的梳子,為她梳著那綿長烏黑的長發,順手解下了她觸摸不到的桃粉色玉髓發帶。

    淡淡的茉莉香從她的發絲上傳來,那個味道讓宇文煥卿仿佛想起了兩人相擁而眠的那些個夜晚床帳裏的芬芳。

    忽而,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王彥氣喘籲籲地在外邊稟告:“皇上,娘娘,出了不吉利的事了!有一個婢女死在芷蘭宮外了,滿身都是血!”

    顧沛蕖一聽自是心驚肉跳,她疑惑不解地看著同樣驚詫萬分的宇文煥卿,二人紛紛起身披上鬥篷,踏出了綺宵殿。

    簡嚴此時亦被驚動也跟著過了來,見王彥擾了皇上與娘娘的安泰很是氣憤:“不過是死了個奴才,你怎麽能如此打擾皇上與娘娘呢?”

    王彥覷了一眼宇文煥卿和顧沛蕖,臉上很是有幾分委屈:“皇上,娘娘,奴才覺得很奇怪,那女婢渾身是血,而且那血印子拖了幾十米遠,看樣子是爬到芷蘭宮的!奴才覺得事情很蹊蹺,所以才來稟呈皇上與娘娘。”

    宇文煥卿見大年初一的晚上竟然出了這樣喪氣的事情,自然不悅,可是聽到王彥的稟告他亦覺得十分蹊蹺:“苒苒,你回殿裏去吧!朕去瞧瞧怎麽回事兒!”

    顧沛蕖見有人死在了自己的宮門口也覺得十分的蹊蹺,而今她早已不是那膽小見不得死人的顧沛蕖了。

    她眼神中凝著絲絲冷厲與孤絕:“臣妾還是去看看吧,說不定又是某些人的別有用心呢?”

    宇文煥卿見她態度決絕便隻得應允,他拉過顧沛蕖的手,與她向汀蘭水榭的方向而去。

    芷蘭宮的大門一開,隻見一個身量纖弱的女子趴在地上,她臉朝地,而身上均是血汙,身後則是拖曳幾十米不絕的血印子。

    宇文煥卿緊緊握著顧沛蕖的手意在讓她安心,隨即吩咐:“將她翻過來!”

    簡嚴與王彥二人將那女子翻了過來,借著那明亮的宮燈,顧沛蕖看清了那張臉,她的嘴角有一顆暗黑色的黑痣看上去尤為明顯。

    忽而,她在心中反問自己:這不是姐姐被害難產當日,那瘋狗跑出來之前,抬著盛滿了泉水木桶從自己身邊過去的那個婢女麽?

    她不是被皇上處死了麽,怎麽此刻會死在自己的宮門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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