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和離第4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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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耘是跟著家裏人一起南下逃荒的。

    今年他們家鄉先是兵災, 征了三次糧, 十室九空, 又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旱,地裏的糧食幾乎絕收,到後來,連牲畜喝的水都沒有了, 他們吃光了家裏僅存的糧食,又宰殺吃光了家裏的牲畜、雞鴨,到最後,連地裏幹枯的糧食根莖都恨不得挖出來磨碎吃掉,實在是沒有東西可以果腹了,聽說南邊沒有遭災, 就想著拚著累死在路上,也要南下爭一條活路!

    這一路, 他們幾乎沒有多餘的錢拿來買東西吃, 隻能用各家帶的麻繩拆開了, 勉強編幾張簡陋的漁網,沿途撒網,靠著船家好心借的灶台,還有偶爾從河裏撈上來的少許魚蝦果腹,勉強沒有餓死而已。

    更讓他們絕望的是,這一路, 聽說他們是北邊的難民, 再一看他們餓得皮包骨的樣子, 哪裏還肯花錢買?萬一買回去就死了呢,豈不是賠本又晦氣?

    好不容易熬到青江縣碼頭,他們本是想下船碰碰運氣,再過幾個碼頭,那運貨的船家也要靠岸了,到時候,他們沒有便船可搭,不想下船也得下船了。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遇到一個願意給他們吃飽飯,還有工錢拿的好心人!

    從吃上第一個沒有摻雜任何草根的雜糧饅頭,到被帶上姚家雇的大車,再到被一路送到了風光明媚的姚家村,聞到鼻端那股子誘人的屬於肉骨頭湯的香味的時候,黃耘他們這些人依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真的就這麽得救了?

    快趁熱吃吧,吃完了,我家少爺有話吩咐。”白十三好心開口提醒道。

    一行三十多人手足無措地坐下來,終於還是沒能抵擋得住那骨湯豬肝粥的誘人香味,唏哩呼嚕地大口吃了起來,豬骨熬了大半天,骨肉酥爛,裏麵還加了鮮嫩滋補的豬肝,還有薑絲,一碗下去,整個腸胃都暖和起來。

    姚亦昕擔心他們一次吃太多,早就叮囑木柴大叔,每人分了兩碗骨湯豬肝粥就不再給他們吃了。好在這些人不知道是害怕吃太多被主人家厭惡,還是真的把腸胃給餓小了,吃了兩碗粥就放下了碗筷,其實他們倒是想幫忙收拾,但是初來乍到的,主人家沒有吩咐,他們也不敢隨便動手,於是便隻能坐在原處,眼巴巴地看著姚亦昕。

    大夥兒不必緊張,我是這姚家村的莊主姚亦昕,雇大夥兒來呢,其實就是因為咱們姚家要弄個莊子,缺些人給莊子種地除草、放養些雞鴨,還有一群羊要養著,我看你們約莫也是莊戶人家,想必這些活計都是做熟了的。”

    咱們莊子上呢,平日裏活計也不重,就是做些莊戶人家的農活,幫著養養家裏的牲口什麽的,我今兒要說的,不是莊子,我們姚家在那邊鎮上碼頭還有個食鋪,本是想買幾個夥計放到鋪子裏,你們中間,若是有人想去鋪子裏做事兒,可以和咱們家簽一個長工的文書,每個月五百文工錢,逢年過節另有打賞,若是鋪子裏生意好,年底還有額外的賞錢。”

    隻是,這夥計的人選得有個條件,年齡要在16歲到四十歲之間,身體健康無殘疾,沒有傳染病,手腳也要勤快才行,若是會做菜的可以優先考慮。而且,若是想在咱們姚家鋪子裏做工,雖說不必簽賣身契,可這長工期限,咱們可說好了,起碼要簽三年以上才可。”

    這個不急,今晚大家就住在這裏吧,回去你們自己合計合計,願意的呢就留下,老老實實做活,姚家不會虧待你們,不願意呢,明兒一早,吃完早飯,和門口的說一聲,自行離開就是。”

    說完,姚亦昕讓牛二叔帶著這些人去了姚家後麵的下人房,這裏還有幾間空屋子,這些人也帶了有簡單的被褥之類的,夏天天熱,湊合一晚上倒也無所謂,出門在外,能有片瓦遮身就不錯了。

    爹爹,我想去姚家鋪子裏做工!”晚上,在船上晃悠了十幾日,終於腳踏實地地睡在平地上,黃耘麵色嚴肅地看著自家爹爹。

    可是,鋪子裏要簽三年的文書啊……”黃家爹爹猶豫道,正所謂故土難離,他們如今雖然逃難在外,可等到北方旱情緩解,終究還是想回到老家去的。老家有屋有地,再苦再難,也總比漂泊在外要好得多啊。

    三年如何?三十年又如何?咱們黃家倒是世世代代都窩在老家,年年大旱小旱,年年兵災,何曾有一天好日子過?”黃耘冷笑一聲抬起頭來,目光定定地看著一貫懦弱守舊的兩位爹爹,“阿爺總說什麽故土難離,破家值萬貫,可是,家裏那幾間土坯房,傳了多少代了?咱家有錢修新房子嗎?家裏那幾畝地,年年旱災,交了租稅,剩下的還不夠咱一家人吃的,回去?回去一個月能掙五百文錢嗎?回去能一天吃三餐飽飯嗎?”

    那,那阿耘你說怎麽辦?”黃家爹爹向來很怵他這個主意極大的大兒子,現在聽到黃耘這一疊聲的反問,句句誅心,直戳得黃家二老麵色煞白。

    黃耘偏過頭,心下不忍,可是,現如今這形勢,卻逼得他不得不狠下心來,用這殘酷的現實狠狠打醒黃家眾人,也給那些還在猶豫不決的黃家村的人一個警醒。

    我看姚家公子是個心善的,他若真是那狠心的,當時在碼頭把咱們都買了,不過多掏幾十兩銀子,又何必借著雇工的借口連同你們也一起帶了回來?無非是不忍咱們一家人骨肉相離罷了。”

    姚家公子仁義,咱們卻不能無情無義。雖說是簽三年的長工,可是,一個月五百文錢的工錢,還包吃住,即便沒有什麽年節的打賞,一年下來,也能存個幾兩銀子,攢個三年,說不定也能在這裏買兩畝薄地,一家人也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那,那阿耘你的意思,難道是讓咱們全家都搬到這裏來?老家,老家就不回去了?”黃家爹爹大驚失色。

    回去做什麽?守著那幾畝旱地活活餓死嗎?”黃耘怒極反笑,看著自家爹爹,冷冷道,“豐收的年份吃糠咽菜,大旱的年份吃土逃荒,爹爹,如果這就是您想讓孩兒們過的日子,那兒子還是帶著弟弟妹妹留在這裏吧,這樣,萬一哪天老家又遭了旱災,您和父親,好歹還能有個投奔的地兒……”

    唉!別說了,聽阿耘的,咱們家,留下來吧!”黃家另一位爹爹一直默默地聽著兒子和夫郎說話,這會兒,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似得,開口拍板道,“阿耘說得對,我也相信姚家公子是個好人,人家願意收留咱們,那是咱們的福氣,該去磕頭謝恩的大恩了。”

    再說了,阿耘合計得有道理,姚家公子給的工錢,可比咱們老家那邊大戶人家的月錢還要高呢,咱們家好好在這個苦幹幾年,我看這姚家村三麵環山,到時候,買不起良田,可以在山裏開幾畝荒地,或是買塊山地起幾間土坯房,豈不就安頓下來了?”

    是啊爹爹,這姚家村山裏都是綠的,一定有許多野菜,若是家裏沒糧食了,我就帶弟弟妹妹去山裏挖野菜去,總比在老家吃草根好多啦。”黃家二弟也很想留在這裏,小孩子思想單純,哪裏能吃飽飯就願意呆在哪裏,也沒有什麽故土情結。

    聽到黃家幾個人的話,屋子裏其他人也紛紛議論起來,大夥兒雖然也很舍不得家鄉,可是,黃耘說的卻是對的,他們即便世代在那片缺水少雨的土地上拚命耕耘,到頭來,也不過是落得一個啃草根吞穀糠的悲慘結局,這一次能乘船而下,遇到好心的姚家少爺收留他們,就已經不知道幾輩子積德了,下一次呢?

    夜深人靜,姚家後院的下人房內,卻沒有幾個人真正睡著,對家鄉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惶恐,讓這些人幾乎是徹夜難眠。

    然而,第二天,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整齊的衣服,站在姚家大院子裏,對著姚家少爺住的主院磕了三個頭,由黃耘出麵,對前來登記的白十三說道:“我們商量好了,都想留在姚家做工,往後,便請白總管多多照應了。”

    好說好說,你們好歹還是良民,我還是少爺買回來的罪奴呢。”白十三微微一笑,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膽敢看輕這個自稱罪奴的男人。能夠代表主人家來與他們簽訂雇傭文書,原本就是身份的象征。

    辦好了雇工的文書,挨個按了手印,白十三收起雇傭文書,招呼他們先去吃早飯,等吃完飯再安排這些人的工作,這些事情,姚亦昕都交給他辦了,白十三也很樂意幫忙,誰讓他的隱藏身份是少爺的暗衛呢?能光明正大的借著雇工的機會,探查這些人的底細,也是他的本職工作呢。

    今天的早餐,木柴大叔按照朱爺爺的意思,給換成了有養胃補氣功效的山藥紅棗糯米粥,山藥是村裏人去山裏挖了,拿到姚家來換銅板的,有點多,拿來製藥也不需要這麽多,朱爺爺索性都送給木柴大叔拿來做菜了,煮好的山藥紅棗糯米粥,山藥軟爛,紅棗香甜,糯米和粳米混合了一起煮,不會太難以消化,又利用糯米增加了粥的粘稠度,吃起來十分香甜可口。

    黃家村眾人哪裏吃到過這般精細的藥膳粥?隻是白總管說了,他們的身子虧損太大,若是不抓緊調養的話,萬一病了,看病又要花費一大筆錢,看病可比吃粥昂貴多了,黃家村眾人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頓時覺得方才還看著奢侈的山藥紅棗糯米粥,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大哥,這山藥紅棗糯米粥真好吃啊,是給神仙吃的嗎?”吃完一大碗粥,黃耘最小的妹妹舔著嘴唇,仰起頭,一臉期盼地看著最信任的大哥,“大哥,我們以後會住在這裏嗎?還會有紅棗粥吃嗎?”

    會的!等哥哥存了錢,給你買紅棗糕吃!”黃耘笑著摸了摸幺妹頭上的兩個包包頭。

    好了,既然大夥兒都吃飽了,就都過來吧,咱們先把這段時間的活計分一分。”白十三拍了拍手,很有土地主家的老賬房的架勢,暗衛的高冷包袱都不知道被他甩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