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遙，姓肖，名遙，它出自杜牧的詩——“青山隱隱水遙遙”。女子如水般柔美，溪流暢達遠方更廣闊的世界。這大概就是名字的起源了。

    可是，肖遙並不逍遙。

    她雖有倚劍走天下、終日逍遙江湖的俠心，卻無行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自由。

    這一出牽絆大抵是因為她有個“虎媽貓爸”吧。

    其實虎媽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虎，就拿教育來講，可謂既具虎之威望亦不失貓之聰慧。嚴明明家有五姐妹，她排行第三，故人稱三姐。因為小時候家境不好，考上了大學卻沒錢讀，這成了她一生的遺憾。後來她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強製下被迫相親，卻一眼就相中了現在的肖相公。自此婚後誕下二女，與肖公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身居全職太太的她全身心地把培養兩個女兒成才作為下半生奮鬥的終極目標。

    媽媽，為什麽周末忽然又給我報了個物理補習班啊？”肖遙坐在客廳裏，雙手一邊接過嚴明明剛沏好的綠茶，口裏一邊嘟囔著，反抗的聲音低得像個蚊子。

    嚴明明先是不說話，往自己的水杯裏斟上250毫升的茶水，坐在肖遙身旁，抿了一小口，才慢慢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緩緩開口說：“我上星期打電話給你班主任，他說你各科都比較平衡，但是物理成績有點偏低。以後你是要學理科的，物化生都得提上去，這樣才能考個好大學。你現在已經高一了，基礎知識不紮實好，以後學怎麽能行呢?”

    肖遙幾乎能一字不漏地預測到嚴明明回答的一字一詞，顯然嚴明明已經幫她計劃好了一切。現在的她隻需要天天向上，好好學習，其他的一切掙紮都如同實驗室裏四處亂躥而徒勞無功的小白鼠。

    她失望地輕聲辯論說：媽，我今年才剛上高一不到兩個月，以後要學文學理還沒定呢~”

    嚴明明語重心長地誘導說：“遙遙，不是才高一，是已經高一了。你再有兩年就要高考了。咱們先嚐試著努力去學理科，畢竟理科日後出路多嘛。如果到時候實在學不下去，咱們再選文科好嗎？”

    肖遙一向很聽從媽媽的話，因為她知道下崗後的媽媽在背後為她們付出了很多，而且嚴明明的心髒一向不太好，不能受到劇烈刺激。況且，媽媽說的話也不是毫無道理。

    嚴氏家庭教育的精粹在於盡可能地使孩子順著自己鋪的路走，而孩子又不會走上極力反抗的對立麵。從言語、神情乃至表演成分，都務必要把這教育進行到底！

    肖遙很抗拒上補習班，那是因為從小到大上過的補習班經驗告訴她，補習對學生而言其實沒多大的用處，隻不過是家長們圖個心理安慰而已。如果自己足夠認真努力，能夠做到找對學習方法，然後全身心投入和堅持不懈，那就沒補習班什麽事兒了。

    為了不讓媽媽擔心，肖遙還是跟以往一樣，微笑著雙手繞著媽媽的脖子，把頭靠在媽媽的肩膀上，語氣歡快地說：“那小女子必當好好學習，不負老佛爺眾望！”

    嚴明明釋懷地用手拍了拍肖遙的小腦袋，會心的笑著說：“咱們遙遙呀~真是個傻丫頭！”

    這時，她們的身後傳來“哢擦”一聲，門開了又關，肖坤下班回家。

    他看見兩母女那麽親密，笑意也忍不住飛上眉梢，問：“什麽事讓兩位那麽開心呀?”

    老爸，下班了啦?”肖遙向肖坤擠眉弄眼地使了個眼色，似乎想暗示些什麽。

    肖坤看見嚴明明朝他方向走來，故意躲開了肖遙的眼部信號，一手攬過嚴明明的肩膀，說：“老婆啊~今天單位裏發了四張電影票，咱們一家很久都沒有去電影院了，不如明晚我們去?”

    嚴明明走進廚房關了熬雞湯的火，想了一想，說：“這周六我給遙遙報了個物理班，等她下了課之後我們吃完飯再去吧~”

    老婆啊~其實我們一家很久都沒有到外麵吃過了，要不周六就……”

    嚴明明盛好雞湯，連忙打斷肖坤的話：“出外麵吃很貴的，而且都是味精，對身體不好，還是在家吃完了再去吧~”

    其實一次半次沒關係的~”

    不行，遙遙腸胃不好，要是吃壞了肚子就不好了。”

    碰碰——門再次開了又合。

    我回來啦~”正在興華中學讀初一的肖瑜放學後自習完剛回家。

    肖瑜把書包往沙發上扔，像是全身癱軟了一樣倚靠在沙發上。

    肖遙從茶幾底下拿出一本雜誌，假裝一本正經地說：“我軍正打入目標內部！”

    肖瑜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起來，原本疲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低聲問：“戰況如何？”

    一切順利！”

    你們兩個怎麽還坐著，快點洗手吃飯啦！”嚴明明一邊把煮好的菜從廚房裏端了出飯桌，一邊沒好氣地說。

    來咯~”兩人邊應答邊起身，剛好與從廚房出來的肖坤碰了個對麵。

    肖坤向她們眨了眨右眼，以示使計成功，兩姐妹暗暗地隱藏著內心的澎湃與激動，悄悄地打了個合掌。

    飯桌上。

    對了老公，明晚我們要看的電影是什麽啊?”嚴明明假裝隨意地問了問。

    《King of songs》!!!”一向大膽直爽的肖瑜瞬間搶了回答，說完後居然也被自己的愚蠢感動到了。

    嚴明明帶著笑意的眼睛掃了一下父女，假裝仍不知情地說：“老公，你們單位什麽時候會派發這種電影票?”

    肖坤隻是默默地低頭吃飯，可憨厚的笑意也掩蓋不住他的演技破綻。

    肖瑜緊抓住筷子，白皙的臉上也潤了些粉色，略帶謹慎地說:“媽媽，Echo演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歌手，卻憑一首歌紅遍了全世界。這首歌不僅意義非凡，而且影響重大。還有還有，我們老師還在課上分析過它歌詞裏的深沉含義！”

    她故意避開電影裏所有的黑暗和愛情情節，把電影的框架往勵誌方向靠攏，說完後還為自己避重就輕的語言表達能力而沾沾自喜。

    哇，那麽厲害啊？那這首歌是改變了世界政治趨向還是促進未來社會的發展啦？”嚴明明一邊假裝深陷浮誇的簡介之中，一邊夾菜給兩個女兒。

    肖遙看妹妹被媽媽嗆住了，便故作沉穩地接下話：“它呼應了偉大的政治主張，從而促進了世界發展！”

    肖瑜暗暗地向她眨了眨右眼，滿懷感激地比了個愛心，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笑。

    （2）

    興華中學對高一生還是很仁慈的，周末隻規定他們周六上午回校，其他時間可自由分配。所以對他們來說，真正的放假是周六下午開始。

    但是從這周起，肖遙同學的每個周六下午被會物理補習所占據，這不禁讓她痛心自己即將逝去的、無法自我掌控的有一大段美好的青春歲月。

    肖遙胡亂地收拾了一下書包裏便匆匆地趕去補習社。

    遭了遭了，睡午覺忘了調鬧鍾，差點都忘了今天有補習。”肖遙一邊小跑著，一邊在心裏嘀咕著的話念了出聲。

    補習社離肖遙家並不遠，走路大概十五分鍾，但麻煩的是，途中要經過的一個大紅綠燈。

    肖遙一邊看著紅綠燈，一邊著急地從衣兜裏掏出手表來看，還有五分鍾就要遲到了。

    這時，忽然有一輛超級炫酷的紅白色自行車倏地一下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肖遙帶著羨慕的目光欣賞了一眼那輛自行車。

    緊隨著很快綠燈就亮了起來，她隻好抓緊時間過馬路，往補習社方向奔趕。而那輛炫酷的自行車也隨著主人的踩踏飛快地從肖遙身邊穿過。

    肖遙餘光裏能看到那車的主人，頎長飛揚的身影倏地一下閃過，是青春年華裏少年初長的模樣。

    呼呼呼，累死我了~”肖遙才剛坐下來，補習物理的李老師就踏著鈴聲進來了。

    同桌建死黨鄭格霖壓聲問：“誒，遙遙，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啊?”

    我媽今天有事去了姥姥家，自己又忘記了調鬧鍾，所以就……”還想說下去的肖遙被李老師望向她們的眼光封殺住了。

    鈴鈴鈴……

    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裏。請同學們先回去把卷子做完，下周來評講。”

    大家都在收拾書包，在一陣騷動聲中肖遙快速地把書包收拾好了，往門口裏跑出去。

    碰——嘩啦嘩啦一聲，肖遙撞到了一個男生身上，書包因為沒拉好鏈，掉在地上的時候裏麵的東西全部落在地上了。

    肖遙一邊抱歉地說對不起，一邊蹲下來收拾好地上的東西。

    沒關係，下次小心~”響亮清脆的男聲很悅耳、熟悉。

    隨即，肖遙感覺那男生也俯下身子半蹲著幫忙收拾，遞還一本地理書給她，疑問地說：“振星教育現在開設地理補習班了嗎？”

    兩人同時站起身來，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滿臉的驚喜，就像兩個在異鄉生活多年重逢的舊相識。

    肖遙?”

    酆宇?”

    說完後兩人又傻傻地笑了起來。

    哦，我補的是物理。走的時候太急了，拿錯了書。”肖遙尷尬地用手挽了挽耳邊的發絲，心裏卻對他能脫口說出自己名字感到小小的欣喜。

    酆宇爽朗大方地笑出了聲，右手調整了肩包，陽光地提醒說：“那肖遙同學，下次一定要記得別帶錯書了。”

    肖遙臉龐開始泛紅，點了點頭表示，然後眼光逃避望向別處的課室，問：“你也來補習嗎？”

    對啊，語文不太好，周六來補。喏，我就在你們課室對麵。”酆宇用他修長好看的手指指了指他課室方向。

    肖遙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心裏卻如小鹿亂撞般亂雜，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好，隻好說：“我該走了，家裏還等我著吃飯呢~”

    好，周一見。拜拜~”酆宇落落大方地向她揮了揮手。

    周一見，拜拜~”

    說完後，肖遙便一溜煙地跑掉了。

    酆宇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的有些慌忙又可愛的背影，嘴裏不自覺地揚起了微笑。

    （3）

    我回來啦~”

    幾乎是小跑趕回家的肖遙，不知道此刻仍加速蹦跳的心動是因為運動，還是因為遇見酆宇的悸動。

    飯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爸爸妹妹都坐在沙發上等她回來吃飯。

    遙遙快點去洗手，今天有你喜歡吃的紅燒魚。”嚴明明從廚房裏端出最後一到菜，催促著大家來飯桌上吃飯。

    等我，這就來~~”肖瑜努力地深呼吸，呼出一口氣，平複了波動的心悸。

    一家人圍著飯桌，肖遙肖瑜異口同聲地叫爸爸媽媽吃飯，然後才動筷子。

    遙遙，今天補習怎麽樣?老師講的你都懂了嗎？”嚴明明關切地問。

    還好吧，懂是懂了，但還需要做題鞏固。”肖遙誠實地回答。

    肖坤笑著說：“你們啊~吃飯都在說學習~要學會勞逸結合才行，周末就適當放鬆一下吧。”

    爸爸帶我們去旅遊吧~我們一家人好久都沒有去旅遊了。”機靈的肖瑜抓住機會又撒嬌又慫恿說。

    嚴明明反對說：“當然不行啦，等你姐考了大學再說吧~”

    等等等，等姐姐考上大學，到時又推說要等我考上大學再說，那未來六年誰都別想去了~”肖瑜不滿地反抗說。

    我保證，等遙遙高考完了以後，我們全家就去你們一直很想去的西藏旅遊，好不好啊肖瑜大小姐?”嚴明明特地強調把“一直”和“西藏”兩個詞語拉長聲音，哄著妹妹。

    媽媽，這是你說的啊，爸爸姐姐給我作證，免得到時候媽媽反悔。”肖瑜撅起的嘴終於放了下來，興奮地說。

    嚴同誌，黨組織已經立此為證了。”肖坤假裝一臉認真地看著嚴明明說。

    現在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肖遙強忍著笑意表明立場。

    嚴明明看著這父女三個活寶，沒好氣地說：“你們再不快點吃，電影就要開場咯~”

    兩姐妹默契地看了看家裏牆上掛著的鍾擺式老鍾，連忙狼吞虎咽地吃飯不說話了。

    肖坤和嚴明明兩人看著她們暗暗地對視一笑。

    （4）

    肖遙這輩子都不曾想過自己會和酆宇有交集，每每回憶起那段相遇時光，都能感覺燦爛又暖和的陽光灑落心扉的溫度。

    興華中學，不是他們最初的交集。

    但當她第一次踏入市重點興華中學時，當她從人海中擠進分班榜前後轉身，當她背著書包小心翼翼地跨進高一三班大門時，當她到操場上升國旗不經意轉頭時，當她走在操場上眼神正視前方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滿滿都是酆宇。

    肖遙把這種現象解釋為——心之所向，唯你我及。

    酆宇絕對算得上是興華中學的風雲人物之一。作為一名剛剛入學兩個月的高一新生，卻能用短短的時間在興華打響名氣，也實屬出眾。

    他長得清秀俊朗，為人仗義，所以他的人緣特別好，總跟班上甚至別班的男同學打成一片。這就不難怪學校裏會有那麽多女生都偷偷暗戀他。校內八卦傳言有高二甚至高三的學姐在樓梯裏截道給他遞情書的情況不在少數。

    他第一次曝光於世眾，是因為學校學生會舉辦的新生籃球比賽。據校內新聞報道，高一二班與三班對決當天可謂盛觀一場。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光是圍著籃球場邊的人都內三層外三層，這還不帶從教學樓上邊觀摩的群眾。校內記者采訪獲知，男生觀摩學習他的籃球技巧，女生仰慕垂涎他的陽光盛顏。自此，他便被冠名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奇葩，之一。

    沒錯，他是奇葩之一。興華中學是L市百年名校，自古重點中學出重點對象。2007級的高一新生裏，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各方麵都有出眾的人，熠熠星輝，不可勝數。

    那時候的肖遙，對籃球賽並不感興趣，卻因為想離酆宇近些，擠破了腦袋闖進籃球賽觀看內場。當時的她，站在籃球場邊最突出的位置，眼裏全是酆宇的一舉一動，每字每句卻是為裴度加油的激動。因為好友鄭格霖，喜歡高一二班的裴度，喜歡到無法自拔的那種。

    興華中學高中部，每個年級隻有兩個實驗班，2007級裏，一個是三班，另一個是二班。如果說酆宇是三班的太陽，那裴度就是二班的月亮。一個陽光俊朗，另一個淡漠傲冷。

    有時候肖遙特別瞧不起自己，一直喜歡得那麽小心翼翼，卻又那麽羨慕他人的勇敢和轟烈。她羨慕鄭格霖的勇敢，因為她真的可以勇敢到讓全世界都知道高一三班鄭格霖，非常非常地喜歡著高一二班的裴度。

    而她，始終遠不及鄭格霖的萬分之一。

    如果明知道自己無法抓住，那就乖乖地藏於心中。因為隻有在她的心裏，他珍貴到一切的憂患都避之三尺。

    肖遙對酆宇的喜歡是如此的卑微，如塵埃，如燈火曳，如空中風動，所以不曾提及，不曾掀起，不曾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