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字數:6267 加入書籤
夏國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自從我們十二歲起,我們三人一向是要去聽朝的,雖然我身子不好,時常不去,也有書記把朝中大事記下來給我送來。
今日不是早朝,父親母親應該馬上就會來看他,想來也並不是很需要擔心他。
母親最疼愛他,他長到這麽大,也最愛和母親撒嬌。病中人的精神是軟弱些,但是到底有母親寵愛,想必他也不會那麽的難熬。
我們的寢殿離琢玉殿並不遠,除卻路上積雪或者泥濘,父親都命我們自己走去不坐轎輦,連身子虛弱的我也並不例外,也是我虛弱的身子經不得鍛煉的一種補償。
我到了殿內,白璧因為比我與紫硫年長,在不上朝的日子裏,他與他的侍讀早上都比我們多半個時辰的課,所以早早的就坐在了案前,見我一人進來,驚異的問,“怎麽了?可是吵架了?”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們平日都是一起來的緣故,要是我生病身子不舒服,也是紫硫一個人來,斷斷沒有我一個人來的道理,故此嚇了他一跳。
我往他身旁的案幾上坐下,和他說,“紫硫今日連自己燒起來了都不知道,到我那裏去了,我一摸發現他整個人都是燙的,便被我硬是扭回了自己宮裏去了。”
他麵色一緩,又是一滯,問我,“怎麽就燒起來了?難道是。。。”
我怕他心裏不爽,便堵了他的話,道,“不過是他夜裏貪涼罷了,也一年多沒病過,該是要病的時候了。久久不病反而不好呢。”又補道,“今日放課後,我們一起去看他罷。”
他應了,我坐在位子上,看見我們所有人的侍讀都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覺得非常的無趣,這些侍讀雖然論身份比我宮中女官侍女出身皆要高貴些,但論起親近來,因我平日常常因病不來讀書的原因,自然是朝夕相處的睡蓮等人更為合得來。
我並不是很喜歡讀書,往往在課上隻是發呆,書上字字句句都是早已牢記在心的東西,讀來讀去,隻剩無趣。
因為我在背誦解釋等等諸事都較同齡人勝出許多,身子又不好,太傅考較我後,便也就由著我的性子來,三人中隻有我一個人是可以不用提前請假就不來上課的。
我並不是不想陪一陪紫硫,我也覺得那把劍可能不幹淨,而且他又在發燒,在我看來很可能是破傷風,但是病人首先就當以心情平靜為主,心情抑鬱起來,本來沒有什麽事情也會變成大事,況且他們又說他看了一個晚上的雨,想來現在也該是要睡得時候,周圍都是人,我身子也不好,也不會去照顧他什麽的,倒不如不要去給別人添亂。
拉拉雜雜的上了上午的課,下午該上的是騎射與劍術,但是誰都知道這兩日我們就該啟程去魏,便沒有上騎射,單隻溫習了劍術,我常用的劍連著劍柄隻兩尺一寸長,因為個子終究矮小了些,揮舞長劍不僅吃力而且下盤不穩,白璧身形已成,他用的是極標準的三尺長劍,與我的一比,愈發的顯得我像是個揮著玩具的幼童。
劍術老師並不怎麽嚴格要求我,在他看來我能來揮揮劍已經是一隻兔子起來追狼的效果,非常的努力與有勇氣。於是隻要我每日揮劍滿了一百下就能讓我休息。然而我今日實在胳膊酸疼,便借口難受躲在一旁看著。
與我不同,他們兩個要求會嚴格很多,耗時也比我長上差不多兩倍,於是平日我揮劍完了後往往就會在一旁看他與紫硫練習。
因為今日並無騎射,也不是琴藝與書畫的日子,隻有一個時辰的劍術,而劍術老師又說因為要啟程去魏國,近日可以早些回來收拾東西,所以比平日早了很多的回宮,今日估計待會還要下雨,天氣陰沉,便打算去看紫琉再回自己宮裏用飯,天黑了就不出門了。
從寢殿外麵看,見殿裏昏暗得厲害,並未點燈。像是紫硫他依舊在睡著,猶疑一會,終究還是準備進去。
我們兩個輕手輕腳的進了他的殿,正巧甘檜正端著什麽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來,我便問他,“阿兄起來了沒有?”
他將手裏的銀耳羹給我看了一看,和我說,“不知道,殿下先前要睡覺,就叫我們都出來了,我們男人終究粗心,現下是三殿下那邊來的人在守著。睡蓮說現下天氣不好,連二殿下都燒起來了,怕三殿下今日練劍出汗吹風,她先回去叫人備水,等水好了殿下回去正好沐浴更衣,幹爽一些也不會著涼。又叫我一直在廚房裏看著這銀耳羹,別燒幹了。兩位殿下要不要也喝一點?小廚房裏剛燉好的,是銀耳,不是燕子的口水,潤肺又好克化。”
我最討厭吃燕窩,總覺得那是燕子的口水,怪惡心的。
現下聽他這樣講,我也不由得笑,“難為你還記得,加了冰糖麽,冰糖不夠我可不喝。”頓了頓又道,“我們先看看皇兄起來了沒,他起來和他一塊喝。”
又往殿內走了走,聽見有女聲似泣非泣的尖聲道,“殿下。。。”語調拉得是又綿軟又甜膩,還微微帶著些顫意。有些熟悉,又有些奇異。宮中隻有我與母後有侍女,這一聽還以為是在喚我。
我還未回過神來,白璧麵色已是一變,他抬高聲音和我說,“青璃,我想你那裏好像是有一隻青玉虎枕,你現在把它取來,紫硫正在燒,用那個想來正好。”我看甘檜臉紅到脖子,或多或少明白了些什麽,便口裏說著好,腳步匆匆的就往門外走。
回到宮裏我問睡蓮,問她將誰派到紫硫宮裏。
我心知紫硫與我一樣,斷不喜歡生人在自己寢宮裏亂晃,說來說去,應當就是自幼與我們熟識的其他三人之一無疑,也不將事情與睡蓮細說,隻裝做不經意的問。
她想來想去,與我說,“今日原本我們四人都在那裏呢,不過現在我回來了,殿下問這個做什麽?又出了什麽事情?”
我並不好與她細說,隻和她說白璧叫我將那青玉虎枕給紫硫拿去,她笑道,“果然大殿下究竟是年長些,那青玉虎枕雕的是凶獸,驅邪退魔,在病中吉利,材質又是極涼爽的,免得二殿下發熱不爽,隻是殿下平日不愛這種硬枕,也不知被收到哪裏去了,得花些時間找找,殿下先喝一碗熱湯,等我找到了就和殿下一起給二殿下送去。”
我心知肚明那邊的場景,覺得自己一去不過是火上澆油,便隻是道,“也不急,左右大兄也在那裏,等他走了我再去吧。病人勞不得神,怕寂寞的時候若是希望有人說話,我和大兄一前一後的過去便好了,既不顯得吵鬧也不顯得冷淡。”
睡蓮瞧著我的臉色,大概是瞧出了些什麽,便問我,“可是又和二殿下吵架了?”
我搖搖頭,“你不要問了,我許久沒去上課,今日一天下來,頭疼的厲害。”
睡蓮又問我,“可是練了劍出了汗被風給吹了?我叫人備了熱水,殿下要不要先沐浴?”
我搖搖頭,“並沒怎麽出汗,隻是累了。叫人幫我按按頭,待會再去沐浴。”
她便招呼著將我頭發散了,叫了小宮女來替我按揉穴位,自己且去找那隻不知收在哪裏的青玉虎枕。
我心裏盤算,若是紫硫房裏是睡蓮,老實說,除了年紀不大般配之外倒是並不難辦,不如說其實我倒寧願那人是睡蓮,睡蓮心思細膩,若是嫁了他做王妃自然能把他收拾得服服貼貼。
但是她本身心思細膩,而且又素日把紫硫他當個孩子,未曾當作男子看過,才不會幹這種能被我抓個正著的事情。
若是房裏是茹淑。。。
茹淑最大的問題是出身並不十分高貴,在我這些仕女中誰都比她出身略高,又因為自小當男孩教養,最大的問題就是很多事情並不放在眼裏,她嫁了其他人都還好說,嫁了紫硫日後少說也是親王側妃,她的性子並不十分適合這個位子。
至於凜。。。她不是做那種事情的人。
但是老實說,最令人頭痛的大概就是若紫,最有可能的也是若紫。茹淑雖然輸在粗枝大葉,偏偏她意外的和凜合得來,她若是想幹什麽蠢事凜估計能在第一時間就把她給打醒,而若紫,她。。。終究覺得自己與我們幾個有些隔閡,並不會將這種事情與其他三人商量。
我知道我隻要不露麵就可以假裝這些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交給白璧與睡蓮去處理。
但是我其實非常的生氣,我並不在意他幹些什麽,不幹些什麽,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妹就算再怎麽血濃於水也有各自的自由,生為血親則自有擔當。
雖然我不喜歡他們把我當小孩一般的管教,但是他們也不該自己舉止那般的不懂事。
不管是哪個使女,都是我身邊的人,他這樣的事情做出來,我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兩情相悅還是他甜言蜜語的引誘了她,若是前者,我和白璧幫他遮掩遮掩也就罷了,若是後者,我隻能說我們兄妹情份終究沒有大過我眼中的道德。
白璧並不想讓我參合進去,這種事情說出去終究對我的名聲有損,何況我尚未許嫁,但凡是個正人君子,就不會和未嫁少女說這種事情。
等我這邊沐浴更衣後,睡蓮早就將枕頭找了出來,叫人給我備了各色飲食,陪我用晚膳。茹淑與凜也都回來了,我觀她們臉色,知道那帳中人究竟還是若紫,也不知心裏是慶幸還是可惜,許是兩者皆有,也並不敢表露出來,免得她們待會還要預備反複勸我。
我今日稍微動了動,吃的比平日多些,但也不敢吃撐,怕到了晚上不能消化作嘔,隻敢吃到八分,用茶水漱口後飲了蜂蜜水,睡蓮親自抱了枕頭陪我去紫硫宮裏。
他宮裏點了燈,我問人白璧是否還在裏麵,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又叫人進去通報。之後才進了他的寢宮,他穿的整整齊齊的坐在榻上,我也不說話,從睡蓮懷裏取過枕頭往他床上一放便準備走。
他在那裏叫我,“站住。”
畢竟那邊是尊長,叫我我哪裏能不應,便停了,隻是站在那裏不看他。
他開口,“你生我氣了。”
我當然生你氣,現下這個樣子也是故意要給你看的,免得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再來幾個下次。
我不肯示弱,“阿兄說什麽就是什麽。”
睡蓮也不吭聲,我知道她在這裏有些尷尬,想訓紫硫又不好在我的麵前說那些在她眼裏極為汙穢的事情,我也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已經十五歲了,這些事情不說全懂,好歹也該是略為明白的年紀了。
他說,“我知道那是我的錯,但是。。。。。。”
我看他一眼,“阿兄正病著,不如好好養病。”
一個兩個對我說話都要這麽硬邦邦的擲地有聲。。。。。。”他坐在那裏喉嚨裏怕是極幹燥,說出來的話都沙啞了許多。
我並沒有什麽別的意思。”我說著,“你還病著呢,何必勞神,好好休息,等明日我再來看你。”
說完我就走了,睡蓮跟在我身後,低低的問我,“殿下。。。是知道若紫的事情了?”
我不說話,隻是微微的點點頭,她說,“這件事情,雖然是二殿下有錯在先,但終究也不過是二殿下病中一時糊塗,我問過若紫。。。。。。”她這語句輾轉許久,終於挑了幾個不那麽露骨的詞句,她說,“她說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不過是情難自禁,想來我也是有錯,若紫年紀與二殿下相仿,又一起朝夕相處的過了這些年,想來終究是朝夕相處間出了情份,我早該察覺卻並沒有發現,殿下也不要過於生氣思慮過重傷了身子。這些事情全交給我與大殿下處理便好,殿下隻管好好休息,還有兩日就要出發了,到時候二殿下要帶病出訪,殿下要做的事情就不少了。”
我看她,“她可有說過她喜歡他?”
睡蓮沉默一會,和我說,“殿下素來心智早熟,料想也瞞不過殿下,不如照直告訴殿下吧,若紫今年滿十五,已是許了人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嫁給二殿下,卻也不後悔,她和我說,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