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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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酒糟浸過的豬肉裹著軟骨上鍋蒸熟後冷卻,細細切了後澆上蒜汁與醋成了一道爽口的叫紅香脆的涼菜,調味好了打成如意結花紋的什錦如意肉風幹後帶著極強的嚼勁,還有壇中醃好的魚蝦蟹取出來切成大小合適的塊擺上,真正的新鮮驛站菜色不過是燉的嫩嫩的混了一半春芹的蒸蛋,又有切的細細的幾味宮中少見的鹹菜,新挖出來的春筍也涼拌著碼在白瓷碟內,澆著鹽梅汁。那旁又有紅豆飯配著新煮好的撒了許多胡椒與花椒的羊肉。

    大殿下與二殿下都是極好相處的胃口,隨便收拾隻要幹淨就願意吃,而殿下你素來挑食,這裏既不靠著湖河,又是春祭,不能隨意宰殺耕牛,到底沒什麽殿下愛吃的,我們看著殿下這幾日胃口仿佛好了些,便準備了這些,隻怕殿下到底克化不動,便又叫他們熬了粥,包了幾個餛飩,粥是熬的越久越好,餛飩卻是要殿下回來才好下鍋,現下殿下若是想吃,我便叫他們去盛來。”

    方才的餛飩攤的場景還縈繞在眾人的眼前,便是異口同聲的道“這些就夠了,也難為你們這般費心。”

    睡蓮便開始布菜,我餓的很,卻到底顧慮自己的身子,除了春芹蒸蛋與沒什麽油鹽的紅香脆多吃了些,連羊肉都隻吃了幾口便改口叫她上粥來,端著粥碗喝了幾口,配著鹽梅也覺得極是宜人。那邊廂卻到底是兩個青年男子,又兼之今日出去著實走了許多路,又過了飯點,到底餓上了,不過一會,睡蓮便轉頭吩咐人叫將各色餛飩都煮幾個端上來。

    我本不想吃,奈何今日的各色餛飩,著實是顏色各異,用各色蔬菜擰出汁子來和麵,又用雞肉羊肉豬肉,蘿卜白菜芥菜等等做餡,足足配出十二種口味與四種顏色來。

    瞧著實在新奇,便不由得挑了每個顏色吃了一個,覺得唇齒留香,又要了半碗餛飩湯,嚐出裏麵應有魚羊燉出混合的高湯。正如同它材料一般,端出來恰恰是一個鮮字。便笑道,“這餛飩倒是極好,可是這驛站的廚子做的?”

    連魚都能做的這般手到擒來,也是真的不容易,現下周圍沒有江湖,廚師往往連鮮魚都沒有怎麽見過,能做出魚的滋味,實屬不易。

    睡蓮笑,“我也是這樣想,今日正巧有人獻上一條鮮魚,想著旅途中鮮魚實在難得,便忍不住收了。但我看那魚實在是小,連著頭尾怕還不足七兩重,正猶豫叫他們怎麽下手,這做餛飩的廚師就向我毛遂自薦,我便把魚給了他,誰知他把魚給燉了,借著羊湯配出了這麽好的餛飩湯。”她素來認真,但凡經她手要入我口的東西,她都會事先嚐上一嚐,因為我腸胃不好,連米飯略有些發硬都能讓我胃疼。

    紫硫與白璧也是讚不絕口,他們說,往年來時,從未吃過這麽好的餛飩。

    說著說著,三人俱是臉色一頓。我是天生心思細膩,卻終究是紫硫開口,問“這廚師……可是新到的?”

    睡蓮原本並未想到這一層,現下隻是思躕一番,道“瞧著倒並不怎麽年輕。”

    我與紫硫互看一眼,俱從對方眼裏看到,“要不要叫人過來的。”的字樣,又見白璧也看來,終是覺得不能多事,便隻叫睡蓮賞他些銀子,又讓她吩咐下去,說他手藝不錯,叫他日後過的舒坦些。

    用過餛飩,我覺得有些乏,便回房躺在榻上半盍了眼假寐,不防弄假成真,倒是真的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夢裏女子聲調清脆,男子卻低沉,想來一個正是豆蔻年華,一個則是而立之年。隻是俱都站的遠遠的,隱隱綽綽看不清麵孔隻聽得見聲音。

    少女坐在青年膝上,抱著他的脖子與他,“我想要一份婚書。”那青年道“這種婚書不過是平民百姓所用……”

    可我想要。”語氣驕縱,帶著勢在必得與不會被拒絕的自信。“罷了罷了……”青年到底寵溺她,“你自己挑張紙……”

    夢到這裏,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夢裏,一陣寒意席卷,夢境消失潰散。

    我睜開眼,見睡蓮正推門進來,她問我,“可是吵到殿下了?”

    我搖搖頭,“時辰也不早了,又過了午睡的時間,現下睡久了,晚上怕就睡不著了,我也該起來了。”

    她便上前來替我處理睡亂了的發髻,我問她,“阿兄他們呢?”

    殿下睡著後兩位殿下又出去了一次,現下正在大殿下房裏說話,殿下要去麽?”

    我點點頭,懶懶散散的由著她與茹淑折騰著換衣,又給我掛上驅蟲的香包,說這鄉野之地到底蚊蟲肆虐。晃晃蕩蕩地走在漆黑的驛站內,耳邊卻仿佛傳來夢中青年壓低的嗓音,“折顏。”

    是那少女的名字麽?

    剛睡醒的大腦昏昏沉沉帶著鈍意,卻依舊能夠分辨那帶著笑意與寵溺的嗓音,舌尖的兩下彎曲,嘴唇的張合都能想象,那是滿心滿意的愛戀與疼惜。

    青璃。”

    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紫硫正在白璧的門口,他還未來得及變聲,語氣並不低沉,依舊清脆,同樣的舌尖兩次彎曲,卻沒有夢中少年的那般疼惜。

    到底是青璃兩字較為爽脆,毫不拖泥帶水的緣故。

    我抬起眼來看他,他走近我,用手在我臉頰上捏了一把,笑我道,“剛剛睡醒,怕是魂都還沒回來吧?”

    我被他一捏反倒清醒了幾分,腦海裏縈繞著的那聲音也淡了開去,揮手拍他一把,“別總是捏我的臉,脂粉被你擦去了,妝容也就毀了,到時候又要梳洗補妝,麻煩死了。”

    不化妝便是了,左右又沒有別人,我們哪裏會嫌棄你不修飾。”他無所謂的笑笑,卻又把手舉到麵前,看是否沾上了粉。

    我恨不能一掌拍死他,“不施脂粉?那是真正的清水芙蓉,我哪有那般天生的美貌,你嘴巴又毒,若是不施脂粉,你隻怕會直接問我最近怎麽臉色這麽差的。”

    他笑,低低勸我,“不過與你說笑,你不用鉛粉,說用多了對身子不好,一直隻用米粉,上次我給你的摻了紫米粉的米粉可還好用?”我歎氣,“你手上沾著的就是了,紫粉能夠祛黃,確實能讓我看起來臉色白皙些,多謝你了。”

    白璧也出來,他換了衣服,與先前的濃綠不同,是深紫近黑的袍子,頭發依舊一絲不苟的束在發冠內,用白玉簪子固定。卻越發顯的五官俊美,膚色白皙,自有一種端正之感。

    真是俊美,引得我也忍不住盯著他看,覺得他是多麽難得的一個造物。終於將他看的羞澀起來,他問我,“小妹,你為什麽也盯著我看。”我道,“美人總是招人看的,無論男女。隻可惜你們兩個都生的這般好看,偏偏我卻不行。”他勸我,“你不過是因為體弱的原因,現下五官尚未長開罷了,過個兩三年,五官長開後,隻會比我們二人還要出色。”我笑,“阿兄慣會安慰人。”就此將話題帶過不提。

    三人午膳吃的遲了,雖然出門在外沒有什麽過時不食的規矩,吃的晚也到底是吃了午飯,現下卻不餓,驛站內又無聊,商量著商量著,覺得春祭雖然搶完了春神,晚上卻依舊要敲鑼打鼓看社戲的,白天到底沒有什麽大事發生,現下白璧也不堅持,於是便三人帶著侍衛出門看戲。

    我自然是新奇無比,他們買了可以插在發髻上的火楊梅,小心翼翼的為我別上兩隻,又自己別了,火楊梅在發間微微散發一點紅光,在黃昏中隱約透出一點豔色,我緊緊的牽著他們兩人的袖子,在人群中不敢有片刻鬆懈。

    因為餛飩的緣故,到底不敢碰那些吃食,隻買了泥人,麵人,風車,燈籠等等較為細巧的玩物,又瞧見那邊有人買賣豬羊幼崽,剛孵出來的小巧家禽,果樹幼苗,甚至還有兔子與山雞。

    白璧與紫硫互相對視一眼,問我,“青璃,你想不想要隻兔子?”我頓時腦子裏浮現出一隻刷過蜂蜜與梅鹽烤的焦香滴油的兔子,切好後再撒著各式香料配著蒜泥與芝麻,馬上點點頭,“多買幾隻,路上也可以烤著吃了。”

    紫硫一聲輕笑,“是我自作多情。”

    白璧也隻是無奈的笑笑,吩咐人撿那肥大的買上幾隻送回驛站。

    原是問我想不想養隻兔子。

    才不要,兔子那麽髒又愛打洞,除了肉質鮮嫩繁殖能力強外,真的看不出任何優點。

    但是烤好的兔子肉真真美味,每每想起來就能讓我垂涎,我一心一意等著回到驛站後端上來的烤兔子肉,那時他們就會明白我的想法。

    社戲非常熱鬧,卻到底人潮洶湧,他們合著眾人將我圍起來,卻不料我到底個子不高,站在人群中黑壓壓的全是他人的後腦勺。幸虧甘檜機敏,從一旁搬了小板凳來讓我站在上麵,白璧個子高,就算這樣我也不過剛剛到他下巴,便由他扶著我,費了這一番功夫,我才能看見台上眾人的身姿。

    社戲並沒有什麽好看的,山野土話我聽得並不十分分明,依舊隻是一知半解,但白璧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我,時不時低下頭來看看我的樣子,看我又沒有被擠到,有沒有站累,他性子太體貼太溫和,我便仗著著一點寵愛抱著他的胳膊,把臉靠在他肩膀上,他身上是微涼帶著薄荷香氣,是我最喜歡的香,還帶著一點藥的苦澀,是長久和我呆在一起後沾上的一點藥氣。

    我特別特別愛他,最想和他呆在一起,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是明天就死,也是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