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時。

    高樓林立，市區裏已經很難看到夕陽。對於梁亦諾來說，最開心的事，就是登上樓的最頂層，笑看日出日落。可是，對於一個高三生來說，這樣的場景出現在夢中，都是極為奢侈的。

    上了高三之後，梁亦諾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她患了厭食症。

    “亦諾，出來吃飯了。”國倩皺起眉頭，敲著梁亦諾的屋門。女兒的病情她也是知道，可多少也是要吃一些的。亦諾一米七二的身高，卻隻有七十來斤，走路都像是被風吹起來的。

    屋內翻書的聲音停止了，半晌才傳來梁亦諾沙啞的聲音：“媽，你們先吃吧，我刷題呢。”

    “亦諾，先吃飯，題待一會再做，媽今天晚上包了餃子。”國倩急在心裏，敲門的頻率也加快了一些。

    “哐當！”有什麽東西砸在門上，門把手都震了三震。梁亦諾有些壓抑的聲音傳來：“我不想吃，媽媽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吵架。”

    她好累。

    她患厭食症不是一年兩年，而是長久的問題，一直沒有根治。初中休學了兩年，高中休學一年。她都快21了，才上高三。每天和一群弟弟妹妹一起學習，偏偏她的成績也隻不過是班裏中遊，她真的好累。

    她的厭食症，已經快把家裏拖垮了，不知跟親戚朋友借了多少的債務。

    現在支持她繼續學下去的，不過是那一本高中畢業證。畢業後拿個高中文憑，起碼還能找到點工作。要是現在放棄，學曆就隻是初中，隻能去打掃衛生洗洗碗，拿幾百塊錢的工資。

    國倩眼裏盛滿愁苦，她苦命的女兒，是造了什麽孽啊，生這麽大的一場病。

    梁海昌在背後扶住妻子的肩，微微搖搖頭：“等會兒再叫她吧。”不到50歲的男人，蒼老得像是60出頭。

    “叮咚——”

    國倩擦擦眼裏還沒有留出來的淚：“有人敲門，我去開門。”

    打開門，卻是一個笑容滿麵的男子。國倩有些茫然無措：“您是？”

    小夥子笑容又燦爛了幾分：“大姐，我是來送外賣的。”

    “外賣？”國倩搖頭，“怕是搞錯了，我們家沒有點外賣。”

    小夥子絲毫不尷尬：“沒弄錯沒弄錯，令愛是不是梁亦諾小姐？”

    雖然是問句，但已經十分肯定了。

    國倩更茫然了，亦諾怎麽會叫外賣？

    “你是說我女兒叫的外賣？”

    “不是不是。”小夥子連忙擺手，“是有人給梁小姐專門點的外賣，吩咐我們送到您家。對了，這還有一份快遞。”

    國倩暈乎乎地接過，什麽時候送外賣的還順帶送快遞？

    小夥子是個機靈的，見國倩接了過去，一個敬禮：“大姐再見。”咻的一下跑走了。等國倩反應過來要還給他，他早跑沒影了。

    “誰啊？”梁海昌走過來，問。

    國倩覺得自己這事做得不對，怎麽能把東西接過來了呢？

    “一個送外賣的小夥子，不知道誰給咱家亦諾點了外賣。”

    梁海昌有些愣住，隨即是凝重，就算不是什麽危險物品，一些昂貴的菜他們也收不起。

    國倩也想到了這一層，可人都跑了也抓不回來，隻好打開來看看。

    拆開包裝，夫妻倆齊齊鬆了一口氣。半份炒卷心菜，半份蔥花炒雞蛋，一杯紫菜湯，再加上一個饅頭。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很家常的菜，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塊錢。

    可是夫妻倆不知道的是，這幾份菜來自旭日餐飲，即使是最家常的菜，在京城也已經供不應求，要提前五天預約才能吃到。哪裏有像今天這樣，一個外賣就給送來了。

    但是這個外賣還是有不少人搶著去送，因為是旭日餐飲的總董事長，許正嶺親自下達的外賣指令，甚至還有傳言，是旭日餐飲幕後真正的大BOSS讓送的這個外賣。

    雖然在諸位員工心中，這個傳言有些離譜，事實上他們真相了，不隻是楚南曦讓送的外賣，甚至連送什麽菜都是楚南曦親自選的。

    國倩有些猶豫，這些菜是倒了還是放冰箱裏？怕是亦諾晚上又不想吃飯。

    “要不，試試毒？”梁海昌有些猶豫地說。

    國倩卻被逗樂了：“還試毒？想吃你就直說。”

    不得不說，這飯菜賣相好，聞著也香，看看就餓了。

    梁海昌撓撓頭，每道菜嚐了一小口，喝了一口湯，連饅頭都不放過，撕了一小塊嚐嚐。“試毒”結束，梁海昌朝房間裏大喊：“亦諾，出來吃飯，聽爸爸的，今天的飯可比你媽做的好吃多了。”

    半分鍾過去了……

    客廳裏的兩夫妻大氣也不敢出，終於，房門“吱——”一聲推開。國倩這才鬆了一口氣，笑罵：“你這人，什麽叫比我做的好吃多了。還有亦諾你這孩子，聽見這句話倒是跑出來了。你們父女倆是有多嫌棄我的手藝。”

    梁亦諾逼出一個笑容，下意識看向桌子上的餃子，媽媽剛才說晚上吃餃子的。

    不太想吃……

    梁海昌卻把幾個飯盒放在梁亦諾的麵前：“來，嚐嚐。”

    飯盒？是在哪裏買的嗎？梁亦諾不太喜歡外麵買的東西，相比起來還是媽媽的飯菜稍微容易下咽一點。

    梁亦諾剛才一直在刷題，到現在還有些頭暈腦漲的，感官都有些遲鈍。足足愣了好長時間，才聞到飯菜的味道。胃竟久違的有了些空虛的感覺。

    旭日餐飲飯菜味道好的秘訣之一，就是楚南曦將上上下下所有的鍋碗瓢盆都承包了，清一色的小露兒出品，做出來的飯菜也沾上了靈氣，很少有人不胃口大開的。

    等到梁亦諾終於拿起筷子，梁海昌夫妻的心情就像是坐了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眼裏險些湧出淚花。

    主動拿起筷子，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梁亦諾吃飯很快，這是上了高中之後養成的習慣，沒有一頓飯是超過十分鍾的。國倩不斷地說：“慢點，慢點。”心裏卻是喜悅的。

    雖然饅頭隻吃了半個，但好歹把湯喝完了，菜也吃了不少。國倩和梁海昌從未如此感謝那個送外賣的人，不管是什麽目的，但好歹是讓女兒吃飯了啊。

    國倩突然想起來：“這還有一份快遞，亦諾過來看看。”

    梁亦諾本來是打算回屋做題，但母親都開口，也有幾分好奇，便又坐了下來。

    裏麵有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是一陣沉默。

    信的內容很簡單，信的主人想要資助梁亦諾上學，也想幫助她治病。寥寥一百字左右，連原因都沒有說，也沒有說自己是什麽人，隻是在落款留了一個字。

    曦。

    “是不是你們家的人？”梁海昌問，這是對著國倩說的。

    國倩搖搖頭，她也不是很清楚，據她爸爸說，她們家和那個國氏集團有什麽親戚關係，也是拐了幾個彎的親戚了。更何況國氏都已經改朝換代了，更加沒什麽關係了。

    “應該不是，隔那麽老遠的關係，見都沒見過。”國倩說得自己都有些不確定，畢竟除了這個原因也想不出別的了。

    “這字寫的真不錯，剛柔結合，像個女人寫的，小女孩應該還沒有這麽大的腕力。”梁海昌看看信上的字，琢磨著。

    很遺憾，楚南曦小女孩還真的有這麽大的腕力，能夠駕馭鋼筆，給她一支毛筆都行。

    兩個大人還在思考信的來源，梁亦諾已經從快遞的底部翻出來一張銀行卡。

    梁海昌大驚失色：“怎麽還有錢？這咱可不能要。”

    梁亦諾淡淡的：“卡的密碼還不知道。”

    “不知道更好，想辦法給人送回去。”

    梁亦諾咬了咬嘴唇，難得的固執。打開電腦上的網站，輸入卡號，就開始試密碼。

    “你這孩子。”梁海昌一巴掌打到梁亦諾頭上，“都說了這錢不能要。”

    梁亦諾連聲疼都沒喊，一言不發。密碼肯定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密碼，一般人設密碼都是生日什麽的，可寄信人應該不知道她的生日。

    隨手打入六個字符，竟然直接就打開了，一次成功。

    梁亦諾自己都愣住了，隻不過是因為她自己喜歡簡單，抱著瞎貓碰見死耗子的心理打上了六個零，竟然就是密碼。

    不過就是因為一個密碼，梁亦諾對那個神秘的寄信人產生了遇見知己一般的心理。

    梁海昌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是因為女兒打開了銀行卡，更是因為銀行卡上麵的餘額，正好是家裏目前欠下的債務。

    其中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梁亦諾的聲音很冷靜：“爸，去把債還了。我要考大學，以後我就算給這位曦女士打一輩子的白工，我也會把這些錢，一分不差的還上。”

    這是梁亦諾上高中來，第一次產生要考大學的心理。

    ——

    “曦女士”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怎樣的希望，她隻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小小年紀，就忍受這麽大的病痛。

    尤其是從梧尋那裏知道，外公換走妹妹，是為了自己免受劫難之後，楚南曦更是覺得自己欠妹妹良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妹妹受的這些苦，是因為自己。

    楚南曦想把妹妹接回來，給她公主一般的生活。但理智告訴自己不能。

    其一，她現在是楚南曦，沒有關心妹妹的立場。

    其二，妹妹的父母不知道孩子是被換過的，如果她把妹妹接回來，可能就奪走了妹妹的親情。

    隻能出此下策，以資助人的身份，出現在她們的生活中，護妹妹衣食無憂，一世無憂。

    “梁亦諾。”

    楚南曦念著這個名字，漸漸露出笑容。

    這是她的妹妹啊。

    －－－－－－題外話－－－－－－

    每日一歌——《白衣》，原唱：河圖

    部分選詞：

    【誰曾在煙花巷陌裏，等待過我

    開了又敗的花牆，隻剩下斑駁

    我曾與過誰在花下歡笑

    青瓷如水的女子，寧靜中微笑】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