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8.646·【回歸篇·之四】·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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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泉:“……”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此時忽然刮起了一陣風, 推動著天空中變厚的雲層慢慢翻滾著,將剛剛還很明亮的太陽大半遮住。
風卷起剛剛在戰鬥中被波及而折斷落在地上的花木的枝葉, 打著卷兒一路從他們兩人中間的地麵上翻滾而過。
柳泉想來想去,卻怎麽也想不出來在這種永遠離別的時刻,自己還應該說些什麽。
仿佛說什麽都是交淺言深,又仿佛說什麽都無法挽回他未來會死於這片土地上,然後幻化成她在未來將要無數次出戰的戰役地圖上的劇情人物的命運。到了那時, 那位在繪著藤紋的旗幟之後指揮著軍士戰鬥的人, 還會是他本人嗎?在消滅了想要侵犯這片土地的時間溯行軍之後,她還會看到他率領著他的軍隊, 和他那個身型龐大、騎著“高楯黑”的哥哥一起出戰嗎?
“……對了,”她勉強笑了笑, 說道:
“為了來追趕你, 擅自騎走了國衡大人的‘高楯黑’,真是很抱歉。……等一下你回去的時候,請幫忙把那匹馬也帶回去還給國衡大人吧。”
他還沒有接見鐮倉來使, 這個時候她也不能直接說自己現在就要走, 否則所有的時空裂隙和失控的劇情都合理解決了, 卻在最後一刻, 在“泉禦前的去向”這個小小的問題上出了紕漏, 這是不能允許的。
於是柳泉又補充了一句。
“我麽, 我就自行回藤泉館好了……很快, 我就會把那座藤泉館也還給你了……”
藤原泰衡突然在她身後打斷了她的話。
“……也對, 在這種時刻, 你已經沒有繼續呆下去的理由了。”
柳泉:“……”
也對,他生氣是應該的。畢竟,在鐮倉殿強大的勢力麵前,是她率先拋棄了他啊。
她一時間竟然感覺有些無言以對。
她並沒有為自己辯駁,而藤原泰衡好像也並不期待著她能說出什麽令人信服的理由來似的。
他的目光越過麵前的她的肩頭,飄向遠方的晴空。他忽然微微勾起唇角,語氣裏不知不覺帶上了一抹感慨。
“我已經選擇了我應守護的東西。不舍棄任何東西而能守住的東西,到底能有多少呢……”
柳泉:?!
這……仿佛是他的真心話啊?!
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事,總是見到他冷冰冰的表情,見到他憤怒的表情,見到他冷漠而防備的表情……直到最後的最後,他終於開始對她說出內心真正的心裏話了嗎。
柳泉猛然轉回身去。
完全是在理智開始思考之前,身體就擅自下了這樣的決定。
然後,她看到藤原泰衡在她身後,因為看到她出乎意料地重新轉過頭來而眼瞳意外地微微睜大,露出驚訝的神色。
柳泉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回頭的行為很魯莽。然而既然都已經這樣做了,那就索性……好好地道個別吧。
她有點尷尬地咧了咧嘴,有點磕絆地解釋道:“那個、在最後……我還想和你說說話,泰衡。”
藤原泰衡似乎顯得有點訝異,他沉默了一霎才開口,聲音聽上去有點悶悶的。
“說話……時至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吧。”他慢慢地答道,“應該已經沒有任何言辭能拿來對談了……”
被這麽簡單利落地拒絕,柳泉一時間顯得有點茫然。
……就連好好地道個別,也不行嗎?
“可是我……”她下意識地爭辯道。
然而在她還沒說完的時候,藤原泰衡又開口了。他的雙眉微微下壓,就活像說出接下來的這一事實讓他感到多麽難堪且惱怒似的。
“你剛剛也說過吧,你來奧州,是帶著鐮倉殿給你的任務的。”
他冷冷地說道。
柳泉:“……”
她感到無話可說,也沒有什麽可以替自己辯駁的。即使真正的“泉禦前”最後喜歡上了奧州的總領,然而一開始她的動機確實如此。再多的辯解隻能是蒼白而徒勞的。
然而下一刻,她卻聽到藤原泰衡似乎微不可察地歎息了一聲。
“你完成了你的任務,會離開我的世界……這樣一來,和我就沒有任何一點關聯了。”他輕聲說道。
柳泉:!!!
她無法抑製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間險些就要猛地衝上去抓住他,看一看這個OOC的人究竟是誰。
也許是看到了她因為極度驚訝而雙眼圓瞪、就連嘴巴都不知不覺微微張開了的笨拙模樣,藤原泰衡忽然勾起唇角。
他探手入懷,摸索了一下,拿出兩張紙遞向她麵前。
柳泉:?
雖然疑惑,她還是伸手接了下來,一邊接過一邊說:“這是、什麽——”
她的語聲消失在未能說出的尾音裏。因為視力很好的她,甚至不需要將那兩張紙拿到眼前的位置,就已經看清了上麵所寫的字。
那兩張紙,就是剛剛藤原泰衡被刺殺的時候藏在前襟內、卻因為被襲擊者一刀劃開而斬做兩段的紙。
當時,他飛快彎腰撿了起來,重新掖回懷裏。她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情報或者文書,然而現在把兩張紙拚到一起,她卻發現上麵其實隻寫著一首詩——準確地說,是一首和歌。
【明日香之川/飛鳥川淵今成瀨/世無常如是/然吾心慕伊人情/自始至終永不渝】
柳泉震驚了。
“這個、到底……是什麽……?!”她喃喃地說道,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紙上的那幾行字。
這種筆跡她認識。
確切地說,這種筆跡,她不到一個月前剛剛親眼見過。
……在那場假的婚禮儀式舉行的當天早晨,藤原泰衡按照禮儀送來藤泉館的、寫著和歌的那張紙上。
當時,那張紙上寫的是【一字抵萬金/雖雲秋日木葉枯/萬物褪色變/唯吾慕君言葉者/經秋不改永常存】。
然後,她聽到他的聲音,依然冰冷而平淡,卻仿佛喉音微梗,帶著一絲輕飄飄的異樣感。
“……後朝之歌。”他用一種有點粗魯而直率的語氣硬梆梆地回答。
後、後朝之歌?!
柳泉感覺頭腦嗡的一聲,腦袋好像都被這個富有衝擊性的字眼轟炸得僵木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紙上那被襲擊者的一刀劃作兩半的和歌,那行雲流水一般優美的墨跡,是他的字跡,千真萬確。
後朝之歌,是男方在完成婚儀、留宿女方家中之後的第二天清晨,會交給女方的和歌。這也是完成婚禮儀式的一道必要流程。
……即使是做戲而已,有必要……做到這麽齊全嗎?不論如何,為了引誘政子夫人前來大社而舉行的儀式,都會在大社的那一節就告終。勝利了的話,這個欺騙人的儀式就沒有舉行下去的必要;而假如失敗的話,儀式就更不可能完成了……
“……泰衡?”她用一種疑問的語氣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感到這首和歌背後的龐大信息量衝擊著自己的大腦,使得自己的大腦一時間竟然短路了。
藤原泰衡撇開臉。
“原本……沒打算給你的。”他粗聲粗氣地說,“不過現在既然你都要走了,那就還是給你看看吧。”
他頓了一下,聲音更冷淡了。
“反正是因為你而寫的……將來要是給別人的話也不合適吧。”
柳泉:“……”
她捏著那兩張紙,忽然感覺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泰衡,你不知道吧?你已經沒有“將來”了——
我什麽都知道,然而我什麽都不能說。
在5-4地圖上的……被我一再進軍至BOSS點而斬殺的時間溯行軍,叫做什麽呢?
“鐮倉改變阿津賀誌山方麵奧州防衛隊”,是吧?
我一再斬殺掉的,是想要幫助你獲勝的那些怪物,是嗎。
她忽然鼻子一酸,不得不很沒儀態地抽了兩下鼻子,才算把那一陣難忍的淚意重新頂回去。
藤原泰衡當然也聽到了她抽鼻子的細小聲響。他轉回視線,看著她的表情,忽然微彎唇角,十分OOC地淡淡笑了起來。
“你剛剛不是才說過,要我負起已經開始的戰爭的責任嗎……我是不能逃避的。”他靜靜地說道。
這句話現在聽上去,宛若她在讓他去送死。
柳泉不得不更用力地再度抽了抽鼻子。不這樣做的話,她毫不懷疑下一秒鍾軟弱的淚水就會漫過眼眶,徹底毀壞“泉禦前”反派女配的人設。
聽到了她抽鼻子的聲音變得更響亮了,藤原泰衡好像頓了一下。然後,他忽然動手開始解起自己披在肩上的那件繪有金色藤花圖案的滅紫色大披風。
柳泉:?
他的手指很靈巧,飛快地解開了那件大披風的紐襻以及係在上麵的金茶色帶繩。
然後,他唰地一抖那件大披風,徑直把它披在柳泉的肩上。
柳泉:“誒?”
藤原泰衡哼了一聲。
“雖說夏天還未完全過去,不過在秋日快到的時候,奧州的天氣已經開始變得涼起來了。”
他語氣硬梆梆地說道。
“哼,要是讓你感冒的話,你身後的那些家臣們說不定會煩死人的。”
他冰冷的視線掃了一眼分散站在不遠處的那六個人。
“……也許還會就這麽向鐮倉殿告狀。”他又補充了一句,雙眉微微壓低了下來。
“我可不想給他任何可以拿來討伐我的口實啊。”他冷冷地說。
柳泉一時間竟然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這件披風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走的。她也沒想把它帶走。
然而現在要怎麽謝絕他的好意呢?謝絕那種自始至終都包裹在堅冰之下的、隱晦的關心?
然而就這麽乖乖披著他的披風,似乎也不是個辦法。柳泉歎了一口氣,剛想開口,就被藤原泰衡打斷了。
“——就這樣,離去吧。”他語氣僵硬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