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2.650·【回歸篇·之四】·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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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月宗近微微勾起了唇角,又應了一聲。“嗯。”

    “但是……!”柳泉咬牙切齒地繼續說著, 用力以雙臂撐住廊上的地麵。這個動作幾乎讓她的上半身向前傾了一個不小的角度, 肩膀也聳得更厲害了;從背後看,她清瘦的肩胛骨都微微突了出來, 像是整個人都在用力維持著這種不自然的姿態似的。

    “我剛剛坐在這裏的時候, 忽然想起, 賞月的時候, 總得找點什麽茶點吃吧……!”她語氣僵硬地說道。

    三日月宗近似乎對她那種極不自然的坐姿視若無睹一樣。他依然保持著剛才身姿挺直、端正從容的坐姿, 坐在那裏。

    “……然後想到了晚餐的時候,粟田口家的那些小短刀們分了我一把金平糖。”柳泉突兀地說道。

    這句話似乎終於引起了三日月宗近的興趣似的。他的視線往下,落在了在他們中間放著的那隻盛滿金平糖的小碟子之上。

    “哦。”他終於又應了一聲,就像是正在耐心地等著她講故事似的。

    柳泉驀地發出很大一聲抽鼻子的聲音,聽上去簡直邋遢極了, 像隻倉鼠。

    但是三日月宗近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 就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一樣。

    “總司君, 好像很喜歡吃金平糖。”

    提起這個話題, 柳泉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真切的笑意。像是沉溺在某種令人愉快的回憶之中, 她的嗓音也變得柔和起來, 沒有了剛剛的那種僵硬感。

    “以前,好像還曾經說過要送我金平糖的話。”她說。

    三日月宗近微微垂下視線,伸手拿起了那杯已經快要不再冒著熱氣的茶。

    柳泉原本是笑著的,然而說到這裏的時候, 她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滯, 然後, 慢慢凝固了。

    “後來,並沒有收到什麽金平糖,反而是收到了一大堆櫻餅……”她慢慢地說道。

    然後,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一顆小小的淚珠,浮現在她的長睫上。

    “……啊啊,大家,大概是被他耍了吧。”她笑著感歎道。

    繼而微微一眨眼,那顆淚珠就仿佛被眨掉了一樣,在她的眼睫上化為無形。

    三日月宗近沉默了片刻,忽然轉向她。

    “……是嗎。”

    他溫和的嗓音低低地響起。

    然後,他詢問似的看了她一眼。

    “那個……金平糖,我可以吃一顆嗎。”

    柳泉顯得有絲驚訝,好像感覺“金平糖”這個詞和三日月宗近這個人完全不搭似的,微微睜大了眼睛。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親手托起那隻盛滿金平糖的小碟子,小心翼翼地伸到他的麵前。

    “來自己選一顆吧。”她說。

    三日月宗近又看了她一眼,才從中選了一顆藍色的金平糖,放進嘴裏。不久之後他就露出了一個——

    老年人式的、溫和而寬容的笑容。

    柳泉:“……”

    啊啊,看起來這顆糖的味道不如他的意啊。

    很奇怪地,現在她能夠通過一些他的細微表情變化,來判斷他現在真實的想法了。明明臉上都是一樣的溫和笑容,然而在她看來,那種微笑之後隱藏著的意味,是不一樣的。

    ……所以,果然就像那句俗話所說的那樣,“最了解你的人,也許正是你的敵人”吧?

    她注視著三日月宗近那張俊美得無懈可擊的臉——努力不去注視他和那張臉的畫風南轅北轍的內番服之下所穿的保暖內衣——看著他微微咧開了嘴,發出輕輕的“哈——”的一聲,像是有點被齁到了一樣;然後,他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說道:“啊哈哈,果然對老人家來說太甜了啊。”

    柳泉:“……”

    ……對了你手裏的茶杯到底是哪裏來的啊?!

    三日月宗近又喝了一口茶,像是想要用茶水的微微苦澀來中和金平糖的甜味一樣。他咽下那口茶水,才重新綻出一絲和平常相比沒什麽兩樣的、老年人式居高臨下的寬容笑意,用一種長輩的口吻評價道:

    “衝田君,看上去就是個一身鋒銳的少年啊,像出鞘的名刀一樣……”

    柳泉默了一瞬。

    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就是這樣。”她讚同道。然後,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庭院裏沐浴著月光的花木,出神似的慢慢說道:

    “就是這麽一個人,陸奧卻成為了他的終焉之地……嗎。”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頓。一秒鍾以後,他又慢吞吞地開始嚼著那塊金平糖,好像很難咽下似的。

    “陸奧,也會成為泰衡的終焉之地,是吧。”

    今晚第一次,柳泉說出了那個名字。

    “這是曆史上注定好的事情。”她用一種近乎歎息似的語調低聲說道。

    “……他自己也明白的吧。”

    三日月宗近沒有說話,隻是繼續慢慢嚼著那塊好像給他製造了很大麻煩的金平糖。

    柳泉也好像並沒有想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回應的意思,隻是繼續自言自語似的說:“……說起來,阿津賀誌山地圖上最後的BOSS隊伍名字叫什麽呢?”

    三日月宗近仍然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柳泉好像也沒指望他會回答,自問自答道:

    “叫做‘鐮倉改變阿津賀誌山方麵奧州防衛隊’。”

    三日月宗近一頓,又拿起茶杯來,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

    柳泉突然偏過頭,從那個小碟子裏拈起一顆紫色的金平糖,卻並不立刻吃下,隻是放在自己左手的掌心,微微來回傾側著手的角度,看著它在自己的掌心裏滾來滾去。

    “所以說,那些人即使醜陋,即使有罪——”

    “然而,他們其實都是來幫助他的吧。”

    她靜靜地說道。

    “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她的左手忽然一頓,五指慢慢地緊握成拳,將那顆紫色的金平糖包裹在其中。

    “我沒法幫他,反而還要斬殺去救他的人——”

    她的聲音裏好像起了一絲微微的波動。

    “……即使那些人都是怪物。”

    三日月宗近嚼著金平糖的動作一頓。

    然後他加快速度,把那顆糖咽了下去,再轉向柳泉,毫無預兆地忽然傾身過去,環抱過她的肩頭,嘴唇貼在她的額角,輕輕落下一吻。

    柳泉:?!

    她震驚得一瞬間就僵直了身軀,眼睛也驟然瞪圓了。

    三日月宗近卻好像沒有注意到她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似的。

    他輕聲說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他是這麽說的喲,雪葉君?”

    柳泉:!!!

    麵前的這個人……他的聲線幾乎和藤原泰衡的一模一樣,讓她一瞬間不由得因為有所感觸而潸然淚下。

    並且,他還在刻意地微微沉下聲調,那使得他的聲音愈加貼近藤原泰衡了。

    “所以,去做你想要完成的事情,”

    他說。

    “度過漫長的人生——”

    說著話的時候,他忽然鬆開了她的肩膀,轉而又摸了摸她頭頂的發心。

    “這就是那個人期望你做到的事。”他最後平靜地說道。

    柳泉:“……”

    她微微低下了頭,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勉強忍耐著的眼淚,一瞬間就湧了上來。

    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那隻以靈力凝結而成的手,此刻正帶著一點重量,覆蓋在她的頭發上。通過掌心傳導過來的、虛假的體溫,這一刻卻好像變得格外熾熱灼人,燙得她眼眶中翻滾著的淚水也仿佛要沸騰起來。

    三日月宗近忽然又喊了她一聲。

    “……雪葉君。”

    柳泉勉強忍住眼淚,感到睫毛上有水珠慢慢凝聚,但片刻之間還不會有墜落下來的危機;於是她慢吞吞地抬起眼來,詢問似的望向今夜顯得格外溫和、平靜、心靈強大而值得依賴的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

    “……不過,‘選一個跟我什麽地方都不相像的人’這件事就不必聽從他的了。”他從容地說道。

    柳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發出了弱弱的疑問詞。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