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7.485·【回歸篇·之二】·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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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漸漸適應了這樣的黑暗之後,借助窗口投進室內的一點微光,柳泉看到室長大人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
“好孩子。”他俯身挨近她耳畔,悄聲說道。
然後他就這麽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借著前傾這個動作繞過她,走到榻榻米上已經攤開的寢具處,姿態優雅地跪坐下來,繼而轉過頭去,向著還呆站在原地的她伸出一隻手。
“過來,信雅。”他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更加醇厚而充滿磁性。
“到這邊來。”
柳泉:?!
她默默地望著那隻掌心朝上、伸向她的手。
宗像禮司的手指纖長、皮膚白皙,除了掌心處因為用劍而起了一層薄繭之外,簡直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和周防尊那雙寬大有力布滿老繭、強壯粗糙得簡直像是拳擊手,充滿男性的強悍意味的手看上去一點都不相似。
然而這雙手操縱著和尊哥的火之力一樣強大的力量。並且,這雙手還擅長拚起多達數萬片的拚圖,翻閱著和這個國家的中樞、現實以及未來相關的重要文件,在遇見敵人和對手的時候按在腰間的長劍上,在一聲“宗像,拔刀!”的通牒過後,拔出那柄名為天狼星的佩劍,給予對方以沉重打擊,維護這世間的秩序與大義——
這雙手也曾經拈著她手作的巧克力送進自己的嘴裏,曾經拉著她的手、為了營救敵對方社團的成員而兩個人一起在深夜的街道上狂奔趕往比良阪大廈,曾經在分手之後還摘下自己的領徽放在她的手邊、作為白色qíng rén節的回禮,曾經在天空中的青之劍發出嘩啦啦的震響、似乎即將墜落的時候挽住她的肩膀,那因為青之力瀕臨失控而爆起的青色火花沿著那修長的手指從他的身上竄往她的身上。
還有,那雙手曾經滑過她的全身,在她的肌膚表麵緩慢地遊走,所過之處都仿佛點燃起了一簇簇小火苗,帶領她攀往至高的歡愉與極樂——
柳泉幾乎是無意識地挪動腳步,往前走了幾步,一下握住那隻手。
宗像禮司卻在那一瞬間露出了稍微有點驚訝的神情。
“你的手很冷——你在為了什麽而不安呢,信雅?”他輕聲問道。
柳泉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早已失溫,現在握住宗像禮司溫暖的手之後,更加顯得她的五指冰冷而微微痙攣。
她沒有說什麽,而是同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並沒有采用跪坐的方式,而是直接普通地坐了下來,然後很自然地向他的那一邊傾身過去,用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自己的前額默默地頂在他的肩胛處。
這種如同失落的小獸尋求安慰一般的行為似乎讓室長大人驚訝了片刻。他的喉嚨裏發出“哦~?!”的一聲,顯示著他並沒有預期到自己會遇上這種情形;不過他雖然不擅長順毛,但是好歹確實認真研究過那些三流愛情的套路,於是這個時候他並沒有立刻追問,而是伸出另一隻手,越過她的肩頭,放到她的後腦上,摸了摸她的頭發。
……糟糕。
眼淚一瞬間就衝進了柳泉的眼裏。她不得不咬牙切齒地繃緊了身體,才把那陣衝動勉強忍了下去。
感謝這黑夜,讓她的失態被黑暗掩蓋,不被發現。
然而她剛剛那一陣身體的緊繃,當然不可能不被敏銳的室長大人察覺。
他撫摸著她頭發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那隻手就停留在她頭頂不再移動了。他的聲音重新在一室黑暗中響起。
“你,想說什麽?……你有話想對我說吧,信雅?”
柳泉茫然了片刻,渾身忽然感到了一陣戰栗。要花了幾秒鍾她才發現,那陣戰栗是從她身體深處傳出來的,猶如靈魂發出的悲鳴聲。
害怕。
恐懼。
強烈的悲傷和拒絕相信。
大股大股的負麵情緒一湧而上,幾乎要瞬間淹沒了她。
要……說什麽?
說對不起我的時限快要到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說我要走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所以我祝你幸福?
說你將來還會記得我嗎?說到了你老去的那一天,當這一生絕大部分經曆過的事情都如同過眼雲煙一般,你還會想起我嗎?
……一定,會記得的吧。因為人們是不會那麽輕易忘記在生命的某個時刻,提起劍打算殺掉自己的人吧。
……因為人們,是不會輕易忘記自己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吧。
“說起來……”
她遲疑著開口了。
“假如我一直沒有再回來的話,禮司君……將來想要做些什麽?”
啊終於說出來了。她想。
不說出來……不甘心啊。
就這麽離開……不甘心啊。
宗像禮司臉上帶著微微驚訝的神情,坐直了身軀。這個動作使得他們兩人原先擁抱的姿勢分開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透過細框眼鏡的鏡片在黑暗裏借著窗口射入的微光望著她。與其說是望著,不如說是審視——就好像想要從她那副不管不顧、一往無前的拚命神色之中看出一點什麽來似的。
然後,他忽然輕聲笑了,微微垂下眼瞼,搖了搖頭,像是對她這種沒來由的魯莽和倔強顯得有點無可奈何似的。
“我嗎,”他的聲音穩定地在暗夜中響起,“我大概會像五年前理事長大人說的那樣,把他交給我的這個國家擔負起來,然後繼續前進吧。”
柳泉:“……果然是這樣呢。”
她垂下了視線,聲音低而且輕,像是宗像家庭院裏那個小小水池裏潺緩流動的水一樣。
“也許這就是德累斯頓石板選中禮司君作為王權者的理由吧。”
“因為你就是最適合成為王權者的那個人。”
“即使石板有一天會消失,聖域有一天會消失,達摩克利斯之劍有一天會消失……甚至即使自己並沒有被選中為王,都不可能讓禮司君停下腳步,也不可能讓禮司君無視為這個國家和這個世界可以承擔起來的責任。”
“無數次我這麽想著——”
在深夜的倫敦街頭,在黎明到來之前的箱館密林中,在同樣名為“伏見”的街道上,在那座隻存在於童話和傳說中的宏偉魔法城堡裏——
經過那些會唱歌的魔法石像時,我在想著你。經過掛滿彩燈的異國街頭時,我在想著你。坐在剛剛發生過一場史上留名的惡戰、鮮血淌滿整條街道的路旁時,我在想著你。甚至在子彈穿透腰腹、鮮血和生命力像是一並要從那道可怕的傷口裏全部流光,仰麵朝天躺在人跡罕至的樹林中,望著頭頂那片被濃密的樹冠和枝葉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天空的時候,我在想著你。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想到的人,這就是你衷心所愛的人吧。
當她握住那**山南留下來的變若水的時候,心裏想的僅僅隻是為了滿足副長的願望,活下來直到他也能一起活下去的終局嗎。
……難道不是也因為想起了室長大人最後留給她的話,希望她在大家都已經絕望了的時候,還努力地活下去嗎。
即使覺得以後不可能再見麵了,也要頑強地一直遵守著無人知曉的約定嗎。
……簡直,就像是個傻瓜一樣啊?
淚珠在長睫上慢慢凝結,又及時被她輕輕一下眨落,無聲無息。
“我想,禮司君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她說。
宗像禮司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一下。
“……假如你想要問我其它的事情,我也不是不可以考慮認真回答一下哦?”他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
那副的態度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柳泉暗暗吸了一下鼻子。
“那假如我一直沒有回來的話……”
她遲疑了一下。
“將來的禮司君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宗像禮司微妙地笑了笑。
“你剛剛不是已經猜到了嗎。……說得很好,我覺得沒有什麽可以補充的地方。”
柳泉似乎被他噎得呆滯了片刻,然後好像內心的某個塞子被一下拔開。
“我想知道,將來的禮司君會選擇……怎樣的家庭。”
“是那種和理事長大人期待之中的一樣嗎,足以滿足國民對領導者的期待的……呃……”
聽到她結結巴巴言不及義的問題,宗像禮司嗬嗬地失笑出聲。
“信雅君也有難以開口的問題嗎,我還以為沒有什麽事能難倒你呢?”
那副又得意又促狹的語氣是腫麽回事,喂!
他的笑聲又低沉又美妙,在現在這種近乎彼此倚靠著的、這麽接近的位置上,她甚至能夠感到他的胸腔因為笑聲而隱隱震動。
……好喜歡怎麽辦。即使這個人現在正在嘲笑自己,還是好喜歡怎麽辦。
幸好宗像禮司並沒有笑很長時間就停了下來,他頓了一下,仿佛在組織著語言。然後,他簡單地用一種非常直白的態度說道:
“迄今為止我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裏覺得自己的年齡還有讓人慢慢考慮的餘地,又或者這些年來一直忙於應對和石板有關的各種問題——包括‘王權者’、包括他們的氏族、包括那些天生的‘權外者’製造出的種種事件——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和這個問題有關的事情。”
在暗夜裏,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微微向她傾身過來,手臂環繞了上來,抱住她的身體。
盡管他的擁抱這樣溫暖,他的語氣卻平淡理性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假如以你一直未曾歸來作為前提條件的話……如果要接下禦前大人的托付、承擔起這個國家的全部責任的話,”他的語聲冷靜得像是深夜裏簷下一滴滴落下的露水。
“假如為了承擔起那樣的責任就必須要求我擁有一位符合國民期待的女性作為合法伴侶,那麽我會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