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540·【回歸篇·齋藤線】·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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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 他才發現自己意外地在這位顯然已經暗墮的女審神者身上投入了過多的關心和注意力;已經顯得太在意她了。

    可是,再在意也沒有辦法了吧……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永遠分別了。他離開了箱館, 聽到的最後消息是新選組餘部於弁天台場降伏, 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戰死的消息。同樣身為新選組的一員、曾經的重要幹部的她, 又下落如何呢,他從來不曾打聽過, 也從來都沒有聽到過她此後的任何消息。

    對於生命漫長的付喪神來說,任何執著都是不必要的。了結一段緣分, 也是漫長生命所帶來的附屬品之一。

    他不是一直都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嗎?

    一路上他所見到過的審神者為數也並不少, 要說從來沒有遇見過讓人心動的, 那也是謊話。但在他陪伴對方走完了凡人所有的短暫一生之後,他也學會了漸漸將那一段記憶深埋於心底而繼續走下去。

    他自認並不是個會為主人瘋狂到做出什麽失序脫軌之事的付喪神。看到其它本丸的付喪神帶著審神者一道神隱, 又或者在審神者逝去之後為了自己的那點執念墮落為時間溯行軍,他也隻是微微搖頭歎息而已。

    即使在漫長的生命中他曾經真的答應過那一位嬌小可愛的少女審神者要一輩子陪在對方身邊——也真的做到了——然而在當年的少女垂垂老矣、最後在他的懷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之後,他也隻是沉默地抱緊了那具已經蒼老的、無生命的軀殼, 然後遵照她的遺願把她好好地埋葬在那處注定會廢棄的本丸的櫻花樹下而已。

    再然後呢?

    再然後, 他恪遵作為“天下五劍”之一的使命, 重新回應了其他審神者的召喚,出陣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消滅了無數暗墮的刀劍和更犀利強大的檢非違使……

    直到有一天他在戰場上迷失了道路,在突然刮起的遮天蔽日的狂風消散後, 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幕末時期的京都二條城為止。

    他以為自己是踩中了什麽新的、未被人所知的陷阱而被困於某個新戰場上——在他等級低微時他當然也曾經出戰過維新的戰場, 然而那四處戰場地點之中並沒有出現過京都;然而他很快就發現, 不但地點不對,時間上也不對。

    這裏是新選組還風光無限地在京都huó dòng的時期。他隻靜靜地旁觀了幾天,就發現了——

    和曆史上的新選組不同,這個世界也是扭曲的。最鮮明的證據,就是曆史上的那支新選組並沒有什麽活躍著的女性隊士,從來沒有。

    曆史上的新選組,似乎也有一名姓清原的隊士。然而他從新選組脫隊前往禦陵衛士,又神奇地在油小路之變中因為出差在外而幸免;不過最後他投靠了薩摩藩,在戊辰戰爭中陣亡於白河口——他人生的每一步,都和現在這個“清原雪葉”有著極大的差別。

    在體會到這一點之後,他果斷地出現在了那個少女麵前。

    ……這個人,一定會觸及這個扭曲的世界之根本,帶領他走出被困於曆史和京都的困境,為他尋找到自己出現於此的真正意義。

    然而一直到了最後,他才明白,他出現於此,是因為此處前所未有地出現了首位暗墮的審神者——那就是她。

    她在箱館試圖拯救土方歲三的生命,瘋狂地對和泉守兼定拔刀相向,並且放下身段用溫柔而祈求的態度引誘他站在自己一邊,隻為了改變既成事實的曆史——

    三日月宗近驀地合上了雙眼,將那雙蘊有新月之形的美麗眼眸隱藏了起來。

    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數百年以來他都靜如止水的心靈也似乎隨之搖動而變得不再那麽平靜。

    ……根據他後來聽到的傳聞,土方歲三還是犧牲在了箱館,是嗎?那麽,這位消失數年又突然出現的女審神者——暗墮的女審神者——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華族家的xiǎo jiě,以一種和以前在新選組的時候毫不相同的麵貌和手段,又開始打算介入什麽事了呢?

    嗬。以前作為新選組的隊士,她拚的是武力值,是與男子力戰也毫不遜色的劍術;但是在刀劍都被禁止的現在,她終於想到要利用自己天生的長處——美貌——與心計,向另外一個極端發展了嗎。

    三日月宗近微微眯起了眼睛,略側過身,右手屈起支撐在車廂的側壁上托著右臉,歪著頭望著自己身旁那位來意不明的暗墮的女審神者,正在利用和來誘導著對麵那位滿腦袋都是植物、除此之外簡直不知世事的青年按照自己的想法起舞。

    此刻那位麵容有點蒼白的青年鬱鬱地垂下眼眸,對她絲毫不加以防備地訴著苦。

    “……則子,你不知道那位桐野xiǎo jiě有多麽……多麽死板!她竟然……竟然說你天天拋頭露麵,沒個分寸,即使是向洋人的生活方式靠攏也太過了……!”

    女審神者哦了一聲,臉上漾出一個更加甜美的微笑來。

    她好脾氣似的說道:“桐野xiǎo jiě這麽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麽錯呀……”

    九條道治的臉色沉了下來,咬著下唇喊道:“則子!”

    在三日月宗近眼中,那個蒼白陰鬱的青年簡直是帶著一絲急切地在向她這個他名義上的mèi mèi進行表白。

    “在我看來,則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你想要做什麽都有你的道理,別人這麽隨意地攻擊你,也是不公平的……”他激動地說道。

    她看上去似乎有點驚訝地望著很少這麽長篇大論地激動表白的青年。然後,她抿起嘴唇,輕聲笑了起來。

    “我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麽好啊,道治君。”她似真似假地說道。

    然而這種辯解一點也不能打消對麵那位青年對她牢固的信任和……唔,仰慕。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信任的就是你!沒人在乎我喜歡什麽,想做什麽,隻有你一直在鼓勵我,替我想辦法去應付那些令人為難或者厭惡的事情……”

    三日月宗近眼看著那位青年臉上的急切漸漸和另外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就像是坐在她的對麵、這麽盯著她看,聽著她這麽帶笑地對自己說著話,耐心地回應著自己的那些不為別人理解的妄想,就能夠讓他感到極大的滿足似的——混合了起來,他的心頭逐漸湧上了一絲異樣。

    仿佛為了和對麵那個對他的存在無知無覺、隻會衝著她露出仿佛被她保護而感到欣喜的愚蠢微笑的青年相對抗似的,三日月宗近猝然欠身俯向她的耳畔,仗著這裏除了她之外便再沒有人能夠看到他這一事實,左手大喇喇地環繞過她的肩頭,嘴唇貼近她的耳畔,幾乎要在說話的時候碰觸到她那一瞬間就已經漲紅了的可愛玲瓏的小小耳垂。

    “可憐的男人,”他用一種悠然的語調、混合了此刻曖昧的姿態,這樣在她耳邊故意悄聲說道。

    “這麽信任主殿的話……將來發現自己被騙了的時候,大概會崩潰的吧……”

    柳泉:!!!

    他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朵上,因為貼得很近,那種如同擁有真實身軀的凡人一般的溫熱氣息甚至鑽入她的耳洞裏,仿佛要通過那裏再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雖然知道這個腹黑老爺爺不過是在借題發揮地故意挑戰她的神經,然而自己的身體在那一瞬間下意識地作出的反應卻無法掩飾——她的臉頰一瞬間唰地一下漲得通紅。

    九條道治當然也立刻發覺了她神色上的變化。他幾乎是立即坐直了身軀,困惑地望著她忽然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的臉龐,張嘴剛想問一句“怎麽了,則子?”,就看到她氣急敗壞地右手一揮——

    隨即,他感到自己的腦袋嗡地一聲,就往後靠在了車廂壁上失去了意識。

    三日月宗近也被這種突發的異狀弄得微微一怔,先前刻意接近她臉頰的動作為之一緩。當他看清楚了對麵的九條道治緊閉著雙眼、歪著身子半靠在車壁上的模樣之後,他慢慢坐直了身軀,把目光投向那位臉上的紅暈尚未消失的女審神者,意味深長地無聲笑了起來。

    “是你把他變成這樣的嗎,主殿?”他一語雙關地問道。

    女審神者抿緊雙唇,慢慢地轉過頭來,在這樣極度接近的距離上,不閃不避地直視著俊美的付喪神。

    “是的,是我。”她居然直言不諱地承認了。

    三日月宗近一瞬間仿佛顯得有點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爽快承認是自己動的手腳吧——他輕咳了一聲,嗬嗬笑了起來。

    “嗬嗬嗬……主殿真是讓人驚訝呀,淨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看起來,您在分別之後進行了十分艱苦的修行呢,因為您的本領精進至此,還真是讓我這個老年人想像不到啊,哈哈哈。”

    那副標準的本丸養老組的口吻再度出現了。

    不知為何,柳泉因此大大鬆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這種說話的語氣,就是三日月宗近的保護色吧。

    平時總是一副隨和寬容的優雅模樣,顯得什麽事情都不真正放在心上似的,那種從容而富有餘裕,隻是因為並沒有人會真正挑戰到他的底線——有的時候也許連他自己都並不清楚的底線——吧?

    她其實無意於做那個去挑戰他底線的人,然而這個極度不穩定的世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係統菌發布的任務又再度將她推到了他的對立麵上;最後到了置身於箱館的原野上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在麵對這個刀男的看板郎——以及兼桑那個本丸的愛抖露——的時候,實在是一等一的渣。

    順水推舟地把他們兩人收作自己的召喚獸,並沒有以誠相待的意圖,曾經在江戶的黑夜裏靠著三日月宗近的支援逃出生天,轉過頭來卻又在箱館把他錯認為小一,到了最後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目標,翻臉無情地對著這兩位一直把自己當做是真正審神者的付喪神拔刀相向——真是渣出了新高度,渣得連自己都想揍自己一拳啊?!

    柳泉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地呼出。

    ……無論如何,在回到東京之前,她必須把自己想說的話對這個腹黑老爺爺說清楚。

    “三日月……”她喚了他一聲,猶豫了一下,舍去了後麵那個習慣性的“閣下”後綴。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挑眉,淡淡地應道:“嗯,何事?”

    他此刻已經恢複了先前那種半靠著車窗閑坐的姿態,右手支在窗框上、漫不經心地托著臉,那副優雅而疏離的神態做到了十分——一點都看不出來就在幾分鍾之前,他還和她挨得那麽近,嘴唇幾乎要碰到她的耳朵。

    他看上去既美又優雅,彎起的眼眸帶著溫和的笑意,卻給人以一種無法接近的高嶺之花的錯覺;唯一能夠不受他這種魅力影響的,大概就是此刻坐在座位的另一端、滿臉鄭重之色的女審神者了吧。

    “我有我要完成的事情,你也有你的。”她說。

    “請不要幹涉我去完成自己的目標。在那之後,如果你能夠報複得了我,那麽就來吧。”

    女審神者平靜和緩的聲音說出了這樣令人驚駭的言辭。付喪神的麵容卻依然鎮定如常。

    “啊哈哈哈,甚好。”他吐出了十分簡短的字眼作為回答。

    然後,毫無預兆地,在打從狹小的車窗中射進來的天光裏,他向著她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戴著黑手套的左手掌心向上,五指攤開,顯得手指修長,姿態優美。

    然後,他說:“到我身邊來。……想讓我在那之前配合你的行動的話,那麽你現在暫時就這樣做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