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552·【回歸篇·齋藤線】·34
字數:5663 加入書籤
次日的深夜。
這一天從清晨開始天氣就陰沉沉的。到了傍晚, 烏雲卻終於散去了一點,夕陽從雲層的縫隙裏露出半張臉來, 有氣無力地在大地上投下了橙huáng sè的光線。
九條家這一天過得卻頗為平靜。
家主九條忠順照例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出門去了, 少爺九條道治好像今天也要去什麽大學裏和那邊的學者開會討論植物。家中隻有則子xiǎo jiě在,而她卻悶在房間裏一呆就是一整天。
到了晚上, 忠順大人和道治少爺都回來了,則子xiǎo jiě卻說自己偏頭痛要先休息。道治少爺在則子xiǎo jiě房間的門口盤桓許久,露出一副擔心的表情, 最後還是沒有進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女傭惠子這麽想著。
在她輕敲了幾下房門、得到則子xiǎo jiě的準許再推門進去以後, 她看到則子xiǎo jiě在沒有亮起燈的房間裏,背靠著床頭坐在那裏, 身上蓋著被子,顯然是已經睡了一陣子, 隻是因為她進來才坐了起來。
則子xiǎo jiě的房間裏並沒有拉上窗簾, 今夜意外明亮的月光透過窗子映照進來, 惠子隱約可以看到則子xiǎo jiě的臉上帶有倦容。
惠子將茶和點心恭恭敬敬地按照則子xiǎo jiě的指示放在一旁的桌上,再退了下去,回身替則子xiǎo jiě帶上房門。在房門關閉的一霎那, 她看到則子xiǎo jiě似乎在滿室黑暗裏, 出神似的目視前方——而前方就是月光照亮的窗戶。
惠子想了想, 最終還是沒有把最後那一幕告訴道治少爺。
這間宅邸裏的主人, 是忠順大人。然而除了他之外, 似乎誰也不敢真正違背則子xiǎo jiě的意思。
剛剛她進去的時候, 則子xiǎo jiě已經吩咐了她一句, 說自己大概是因為前一晚沒睡好而引起了偏頭痛,今天需要早些休息,希望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她的補眠。
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道治少爺吧。
惠子是個乖覺又稱職的女傭,很快就用話敷衍住了看起來憂心忡忡的道治少爺,把他哄回了房間。
而在九條邸——不,整座帝都幾乎都已經陷入靜寂的深夜,卻有個人影在街頭狂奔。
在那個人影麵前的,是兩個頭發雪白、喉間發出含混不清咆哮的人。當那個人影飛快地追逐著對方,最終將那兩個白發人影堵到了一條死巷裏的時候,那兩個白發的人影不得不在死巷的盡頭回過頭來。
他們的眼眸是血紅的,大張著發出吼聲的嘴巴裏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鮮紅色的血液。仔細看去的話,他們的衣襟上也染滿血跡。
那個在他們後麵追擊的人影也停了下來,停在距離他們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那個人影看上去個頭並不算很高,身形削瘦,簡直像個未長成的少年。
然後,那個少年短促地冷笑了一聲。
“人的鮮血……好喝嗎?”
那兩個頭發雪白、眼珠血紅,仿佛已經喪失了理智的人發出嗥叫聲,並不回答少年的話。
“啊,已經失去理智了嗎。”少年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那麽所謂的‘改良版羅刹’到底還有什麽意義啊。”他似乎賭氣一般地用抱怨似的語調繼續道。
“難道就是為了像這樣……暗殺朝敵方便之用嗎。”
少年輕飄飄地說出了——不得了的台詞。
下一刻,他那雙即使在深夜裏也顯得明亮如星的眼瞳微微一縮。
因為那兩個被他稱之為“改良版羅刹”——自從幕府徹底消亡之後,已經有些年沒有被人提起的可怖名詞——的人影,突然發出一陣恐怖的咆哮聲!
然後他們像是遵循著自己身體裏所刻下的嗜血意識一般,齊齊撲上前來!
身為羅刹的他們並沒有準確操控射擊準度要求更高的shǒu qiāng這一類wǔ qì的清醒能力,最多也就是使用步槍——然而既然要執行的是暗殺一類的任務,背著一杆步槍在街頭招搖而過就不是合適的畫風。因此他們所使用的wǔ qì,竟然還是銳利的短刀,藏在寬大的和服裏。
羅刹並不害怕槍彈或刀劍的傷害,隻有銀質子彈造成的創傷不會愈合,可也並不致命;並且,他們除非被命中心髒,否則也不會死去。
所以他們充分利用了這一特點以及身手快速到令人幾乎無法作出反應的優勢(?),每次在行刺時都快速出陣,一擊得手之後立刻撤退。即使被暗殺的對方有護衛或追兵,也難以對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更不可能有能力追上並逮捕他們。而當遇上被暗殺的對象全無防備或防備薄弱的時候,他們還會將隨行的幾個人一並殺掉然後吸血——這段時間以來肆虐於東京街頭的連續shā rén事件的真相正是如此。
而且,當他們體內身為羅刹的狂性和嗜血無法抑製的時候,他們還會脫出主人的限製和命令,在深夜的街頭隨意殺害無辜的平民再吸血。
但是現在,這些事情總要有一個結束的。不能允許這些扭曲殘暴、甚至不能夠被稱為“人”的生物再繼續肆虐下去。
少年冷靜地緊盯著那兩個已經哇哇大叫著撲上來的羅刹。
下一秒鍾,他的右手中就具現出了——一柄太刀!
誰也沒有看清那柄太刀是什麽時候、以何種方式出現在他手裏的,仿佛隻是一晃之間,他已經飛快地橫過太刀,當的一聲,及時架住了那兩個羅刹向他刺過來的利刃!
在深夜無人的死巷之中,少年以一敵二,與那種毫不科學的、嗜血而強大的生物激戰著。
羅刹體質雖然能夠侵蝕理智,然而羅刹畢竟是由人變成的,最基本的動作和配合還都在。此時他們占有人數上的優勢,又因為對方隻是一位少年,所以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將少年合圍了起來,啊啊大喊著瘋狂向著少年發動了進攻。
少年的速度卻很快——不如說是他一開始在利用速度來換取扯開對手防線的空間。
能夠追擊羅刹至此,他飛奔的速度已經是匪夷所思了;然而一旦動起手來,他出劍的速度更快。那柄太刀被他揮舞得如同蜿蜒的亮色綢帶一般四周翻飛,很快就在那兩個羅刹似乎已經訓練有素了的包圍圈中撕開了一道缺口——將那個一開始收得很小、意圖壓縮他動作空間的包圍圈扯得很大,兩個羅刹之間的攻擊也漸漸出現了刀勢所不能及的空檔。
突然,少年發出一聲斷喝。
下一秒鍾隻聽見當的一聲響,其中一名羅刹的短刀被他格開。他握住太刀,向前的力道不減,竟然在空中倏然鬆開握住刀柄的左手、隻以右手暫時持刀,再飛快地將左手撤後、掌心牢牢頂住刀柄的底端,順著衝勢往前一送——
嗤的一聲。
是刀尖刺破血肉的聲音。
少年並沒有帥氣地在刺中對手之後再擺什麽帥氣的姿勢定格。
他隻是簡單地把刀向外一抽。唰地一聲,沾滿血跡的太刀從羅刹的體內被抽離,大股的鮮血隨之從那個羅刹胸口噴出!
那個羅刹沉重地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不再動了。
另一個羅刹雖然已經被狂性主宰了意識,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被這幹脆利落的一刀解決的場景,也不由得嗷嗷嚎叫著——卻向後退了一步。
少年並不給他逃跑的空間,下一刻就進逼過去,沾滿血跡的刀刃唰地一聲劃開有些沉悶的空氣,向著剩下的對手刺落。
死巷裏當當當當一連響起了好幾聲雙方刀刃相交發出的聲響。突然,唰地一下,少年反身刺出的一刀刺中了那名羅刹的手臂,那名羅刹發出疼痛的一陣嗥叫。
“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從他的傷口上汩汩湧出,但是傷口卻並沒有如他所願一般地愈合。
那名羅刹仿佛不可置信似的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再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那少年。
“為什麽……”他說出了今晚和這名少年對上以來的第一句話。
“傷、傷口沒有……?!”
少年停在他兩三步之外的地方,月光的清輝斜斜射入小巷中,映照在他清秀得如同女性一般的臉上。
少年輕聲笑了。
“要把整柄太刀的刀刃都鍍上一層銀……為了你們,我也真是下了一番血本啊。”他用一種嗤笑似的語氣嘲諷地說道。
“要是拔出槍來的話……你們會預先提防銀子彈的吧。不過刀就不一樣了……你們大概不會想到有人為了肅清你們,會下這麽大的工夫吧?”
少年說著,步步進逼。他手中的刀刃上染著血,在月光的映照下,未染血的刀鋒上似乎閃出一層銀白色的光芒。
“在很多年以前……在仙台城中,有個人為了肅清像你們一樣的怪物,不惜犧牲他自己——”
少年似乎暫時並不急於解決這個已經被他控製於掌心之中、隨時可以被殺掉的對手,而是像要抒發一些自己深藏心中的情緒似的;他的眼眸變深,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說著‘我們是這個時代裏的曇花而已。是不該出現在世間的物種……讓這一切都結束吧’,不斷地向羅刹揮下刀去——”
少年停頓了一下,輕輕地笑了。有明亮的光芒在他眼中晃動。
“為了他的覺悟……為了維護他人生中最後的決定,我也……不可能讓你們這樣的怪物繼續肆意橫行於世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