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720·【回歸篇·之四】·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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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睛, 不知為何, 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把胸中擠擁的那些莫名憋悶的情緒也一道呼出;然後, 她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說道:“你的困惑,我能理解。”
“神無小姐的痛苦,我大概也能猜到……”
她又歎了一口氣。
“你們兩人,從一開始對這件事的定義就不相同啊。”她說。
“神無小姐, 認為你是人,你和凡人一樣擁有溫熱的身軀,當然也就擁有愛人的能力……”
“然而, 實際上不是那樣的。”
她感到自己臉頰熨帖之下的那片和人一樣溫熱的胸膛微微一震。
然而三日月宗近什麽都沒說。
她猜想這種態度就是他認真在聽、並不感到她的推測算是無禮的指責或冒犯, 默許她繼續說的意思;於是她就繼續說了下去。
“你並不是凡人。你是神明, 也是刀劍。你的愛和我們所理解的那種並不相同……”
三日月宗近在她的頭頂微微歎息了一聲。
“‘愛’嗎……”他低聲說道。
他的歎息聲震動他的胸腔, 那種震顫幾乎能夠透過她貼在她胸口的臉頰,傳遞到她的身體中去。
“……不, 我不知道你們所期待的‘愛’是什麽。”他低聲說道。
“把我們從刀劍之中召喚出來,原本隻是為了戰鬥的, 不是嗎。但是,很快人們就對我們滋生了其它更多的要求……”
他終於歎息出聲。隨著那聲歎息, 他的胸腔在她的臉頰熨帖之下, 輕輕地震動。
“要我放棄戰鬥,做她的戀人……”
他哂然一笑, 輕輕搖了搖頭, 語氣裏有一絲難解的意味。
“……可是我, 原本隻是刀劍啊。”
柳泉:!!!
她猛地從他胸前抬起頭來。要不是三日月宗近反應得快,她那個挺直背脊抬頭的動作險些撞上他的下巴。
他的一隻手仍然環過她的腰間,他微帶詫異地向下看,卻看到她仰起的臉;她的表情十分認真,或許還帶著一點因為他的話而產生的驚詫和深思,這讓他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
……一瞬間,他忽然感覺,這樣俯視她的角度,似乎剛剛好。雖然她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個字,他卻仿佛已經感覺到她所說的話,必定不會讓他失望,會讓他如釋重負,會讓他——
“……負心漢。”
在她深深凝視著他,仿佛過了一百年之後,她忽然這樣說道。唇角浮起的一絲弧度似笑非笑。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怔。
然而她還有下文。
“……這隻是凡人的心中會產生的怨言吧。”她含笑說道。
“既然你是刀劍,是神明,凡人如何看待你,原本也就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目中,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最不可或缺的,是實現你心目中最好的自己所必須做到的……”
三日月宗近:!?
天下五劍之一的付喪神那張俊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震動之色。
他並沒有想過這種問題。不,不如說是這種問題,隻有像她這樣年輕又充滿活力和進取心,即使會痛苦、即使會痛哭,也會永遠拚命往前行的少女,才會去思考吧。
然而就這麽想一想,似乎也許也不壞。
因為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積極到簡直讓人不認識了的態度去看待這世間了吧。
這種垂暮老人以平靜的眼光來看待世人的視角……這種對凡人的喜怒和煩惱都無意於去付出精力深刻理解的心態,果然——還是因為他已經活了太久了吧?
他微笑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深長的歎息。
“哈哈哈,我果然已經是個老頭子了啊。”
看著她擰起眉、露出一臉問號的表情,他又笑了笑,環繞著她身後的手臂卻微微又緊了一緊。
“所以,我不明白凡人的這些激烈的情感所為何來——”他說。
“我已經恪盡作為刀劍的職守,能回應的地方我都好好地回應過了。不能回應的地方……”
說到這裏,他頓住了,沉吟片刻,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現在想起來,也許是對響子君作了很過分的事情。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當麵對她表示歉意了。”
柳泉:?!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衝著他揚了揚眉。
“那麽,假如事情重來一次的話,你就會答應神無小姐的要求,神隱她嗎?”
聽到這樣近似於挑釁一樣的假設問題,三日月宗近那雙蘊有新月的眼眸一瞬間無法控製地微微睜大了。
真是無禮又魯莽的提問啊。
然而卻讓人並不感到多麽被冒犯,也並不感到提問的這個人是驕縱又自我的。
或許是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深深了解了麵前這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除了那些勇敢、執著、善解人意、永不屈服等等一係列的美德之外,她還懂得對別人付出的好意——即使是她無法回應的好意——心存感激,一直記在心裏,一直認真對待,一直努力地想要回報。
不去無止盡地索取別人的好意與情感,對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感激且銘記在心,努力去關懷、照顧和支持那些自己所重視的人,這就是她的珍貴之處吧。
他微微彎起眼眉,然後——
搖了搖頭。
“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回答道,毫無一絲迷茫,本心澄明堅定。
“假如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的。”
“草率地應承所有的祈願、不去考慮之後會發生的一係列狀況,以為這樣就是作為神明居高臨下的憐憫和施恩……這才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響子君是個很好的孩子。但單單隻是因為我這個老人家這具虛幻之軀的外表而產生的愛慕之意,我認為並不足以支撐被神隱之後漫長而無止盡的歲月。”
啊。柳泉心想,原來他有好好地思考過這全部的事情啊。
雖然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對神無響子產生真正的男女之間的戀心,然而三日月宗近仍然認真地考慮過神隱神無響子之後的事情嗎?
她挑高了眉,笑了。
“曾經還做到過那樣的地步嗎……嘛,這不是很好嗎。”她端出一副人生導師的架勢,慈祥(?)地望著麵前的天下五劍,還點了點頭表示讚賞。
然後,在天下五劍之中最俊美的那一位黑泥翻滾之前,她就露出了一個燦爛得有點過頭的笑容。
“嘛~其實,別人對你釋出超乎尋常的好意,這也很容易理解。”
她笑嘻嘻地說道。
“當然,隻是作為‘有用的刀’這一定義的話,好像也不能證明什麽啊?”
“說起來,我也不會突然喜歡上我家的菜刀。”
“啊,水果刀也不行。”
這麽說著的時候,她笑得雙眼都彎了起來,好像一輪新月一樣。
“……果然還是因為你化作人形以後這樣的外形和性格,以及你作為刀劍輝煌的閱曆,打動了別人吧?”
三日月宗近看著自己的審神者露出促狹的表情,雖然明天就將麵臨一場危機四伏的戰鬥,她此刻的眼角眉梢卻都是輕快的笑意。
把還想說些什麽的衝動按捺了下去,天下五劍發出了大家都熟悉的、溫和而有魔力(?)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他說,“那麽我打動你了嗎,雪葉君?”
果然,下一秒鍾她臉上那個得意又促狹的笑容就猛地凝固在那裏!然後他就眼看著那個笑容一點點變僵硬、然後龜裂,啪地一聲四分五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黑線又有點惱羞成怒的表情,襯得她的臉容分外生動。
……柳泉簡直快要氣死了。
其實,今天是5月2日啊。
是宗像禮司曾經將之設定為自己的終端屏幕解鎖密碼的日子。
是她的生日。
好好的生日,不但不能說出來好好慶祝,就算是夜深人靜、自己在這裏偷偷感慨的時候,這類似感傷、回味與懷念一樣的時刻,還被這把平安老刀毀了。
所以說她為什麽要認真地當個知心大姐姐,在這裏開導比她年長一千多年的老人家啊。
……還是失敗的戀愛相談。還有比這個更糟糕的生日的夜晚嗎。
雖然感覺好不容易碰觸到了他的內心——不過,歸根結底,他的內心是否敞開、又向誰敞開過,她幹嘛去介意呢?
她咧了咧嘴,目光索性越過他的肩頭、飄往他身後清朗高遠的夜空。
很多很多年以前,當她和小一在會津分別的時候,也是這麽一個夜晚吧。
而明天,她的任務,就是出陣會津。
那個自從那一夜與重要的同伴灑淚分別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的地方。
即使回到那裏,也永遠不會見到熟悉的同伴了吧。
在這些時刻,在所有曾經行經過的熟悉的地方……跟隨著她的,永遠都在她身旁出現的——不可思議地,總是三日月宗近。
她無聲地笑了。
她開始有一點理解神無響子了。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無論去到什麽地方,無論前路有多危險……身旁總是有他。永遠都是他……
這樣長久的陪伴……累積起來的依賴、信任和仰慕感,是無人能敵的。
可是……對方的親友,不會接受這樣的解釋吧。他們所看到的,就隻是“響子君懷著遺憾去世了,而那個給了她希望、又最終拒絕了她的家夥還活蹦亂跳地好好活著哪;並且還轉而為其他女人效力,多令人氣憤啊”這件事吧。
……是啊。多令人氣憤啊。事到如今,還在這裏若無其事地笑著,問她有沒有被打動……
這個人明明是這麽討厭的人,為什麽會有人喜歡他呢。
那副冷靜又從容的餘裕,那隨意而高高在上的、寬容的微笑,那似有若無的、令人有些在意的微妙情緒流露,等到了想要細究的時候卻又無跡可尋——
真想讓人一拳將其統統擊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