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贏一萬兩？”

    俞華的話落，樓閣的長梯上傳來上官雲澤的聲音。

    淩南依轉頭去看，來人不止上官世子，還有聞飛雪和蘇曄二人，蘇曄亦步亦趨跟著聞飛雪上樓，一看就是跟著聞飛雪來的。

    而上官雲澤目不斜視，和聞飛雪她們似乎是巧遇。

    難得，今日人倒的很齊。

    燕九月見到上官雲澤頓時臉紅了，她收起豪邁的做派，學著俞芳端正坐好，韓靖斜了她一眼，頗為鄙視。

    “是府尹大人。”連說話都輕聲細語，好似變了一個人。

    見到俞芳兄妹，上官雲澤很驚訝，他道，“想不到府尹大人竟然壓了楚王妃。”

    “顧少卿還不是壓了魏小姐。”俞華淡淡回。

    “這倒也是，贏錢就好。”

    上官雲澤大笑起來，搖搖折扇，找一處空位落座，目光不曾掃過燕九月，燕九月隻故意做姿態，倒也沒表現的多麽失落。

    聞飛雪和俞芳一樣，不為贏錢，主要是擔憂淩南依的安全，淩南依陪著她和蘇曄坐了一會兒，寬慰幾句。

    旋即，她想到顧少卿因為親事騷擾俞芳，心中替俞芳不平，便問，“上官雲澤，你可知顧公子壓了多少賭金？”

    瞥一眼對麵樓閣上紅色的身影，上官雲澤有些幸災樂禍回，“一萬兩。”

    好多錢啊。

    淩南依也暗自發笑，如果她贏了，顧公子可是輸不少。

    俞華則挑眉問，“上官世子壓了多少？”

    “和你一樣，一千兩。”上官雲澤回話的聲音有些無奈。

    “為何？這不是上官世子的手筆。”

    輕歎一聲，上官雲澤咬牙回，“我本想壓一萬兩的，可惜開辦這場賭局的人不準，我也無可奈何。”

    “既然開辦賭局，別人想壓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怕賠不起就不接受高額，這不應該。”

    “誰說不是呢！”

    能讓上官雲澤無法的人，淩南依大約猜到了。

    她一直深藏不漏，盛京城對她的印象停留在淩府文弱女子身上，皆篤定她贏不了魏芊芊。

    聽說除了現在來的人，連宮中都有押注的人，那些貴人出手定不會少，而僅顧少卿就是一萬兩，她這邊的人又被限製賭注，若是她贏了，這背後的主事人可就大贏家。

    蕭瑾還真有賺銀子的頭腦。

    “也許是我輸了，你沒壓一萬兩，就省了不少。”蕭瑾借著她大發橫財，卻沒她一分，淩南依有些不平。

    她可是關鍵人，她想輸也很容易。

    “雖然我不願你自毀容貌，不過我當真想看看明月錢莊輸掉的場景。”上官雲澤歎息出聲。

    聽了這話，淩南依險些當場吐一口血，蕭瑾這廝竟然拿明月錢莊做抵押，將她的利益綁在一起，她想不贏都不行。

    “什麽輸不輸，你可是說盡量不讓我輸銀子的！”淩南依和上官雲澤說著玩笑話，倒是急壞了燕九月。

    其實，一百兩在她看來也不算什麽，隻是她十分不喜魏芊芊，尤其上回在賞花宴上利用她陷害楚王妃一事，更讓她對魏芊芊深惡痛絕。

    她不希望楚王妃輸，更不願魏芊芊這樣的小人贏。

    淩南依隻得笑，“好，我盡量不輸。”

    這樣，燕九月的臉色才有所緩解。

    她遠遠盯著魏芊芊看了一會，又低下頭窘迫的看了一眼上官雲澤，才道，“楚王妃，魏芊芊這個人我和她打過幾次交道，卑鄙手段不斷，又不肯服輸，等會比試，你最好留個心眼。”

    “多謝燕小姐提醒，我記下了。”

    逗留了許久，已經到了比試的時辰，由無雙和凡兒陪同著，淩南依下了樓閣。

    見到魏芊芊時，她拿出了一份生死狀。

    “楚王妃，刀劍無眼，這份生死狀請你簽了吧。”

    淩南依拿過來看了一遍，一句話總結：決鬥過程中，無論對方做什麽事，殺了對手都不用負責。

    決鬥向來點到為止，不會傷及性命。

    淩南依默默尋思起來，魏芊芊突然來一招的目的是什麽？她是怕自己輸了不會兌現承諾，不毀容貌，所以她打算在決鬥中下狠手！

    明白了魏芊芊的意思，魏芊芊未免出事後，有人找她麻煩，她提前來為做好脫罪的準備。

    寬大的教場，立著兩個人影，淩南依寂靜的眸子在陽光照耀下，如同深不見底的湖水，陡然泛起攝人的漩渦。

    “如此甚好。”

    她笑了笑，拿過場外隨從的筆，在生死狀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舉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們意識到這場決鬥不僅涉及自己的賭金，還可能出現血腥的一幕，更加刺激了他們神經。

    他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結果。

    同時，這一幕也被樓閣最頂層窗邊的兩人看的一清二楚，風影皺起眉頭，擔憂出聲，“王爺，那個魏小姐來者不善，我們要不要出手幫助王妃？”

    風影始終記著衛國公府那夜王妃絕不丟下自己的主子情，盡管他是王爺的手下，卻打心裏對王妃生出敬佩。

    哪怕王妃利用凡兒從他口中套出契約的秘密，依然不能將這份欽佩揮去。

    和臨肅不同，他恰恰覺得王妃是這世間唯一能配得上王爺的女人。

    蕭瑾眼眸冰寒，負手而立，整個人透著一股冷傲之氣，和窗外的酷暑格格不入，他靜靜看著淩南依簽下生死狀，神色沒有任何波動。

    從她燒毀契約那刻起，青州之功消失殆盡，他對淩南依的態度已經變了，她要死在別人手中，他不會插手。

    “不必，這是她布的局，她要逞能，若沒能力堅持下來，那也是她的命。”

    風影暗自歎息，不再吭聲。

    這鬼天氣熱的要死，在教場站了一會，淩南依額間已有細微汗珠，她摸了一把問魏芊芊。

    “魏小姐，你若沒有其他要簽的東西，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魏芊芊也很熱，可是她想到楚王妃那日在宣陽樓說的話，胸中氣憤難平，她今日要慢慢折磨楚王妃，然後再給她一個狠擊。

    “那我就不客氣了。”魏芊芊哼笑一聲，拔出長劍，指著淩南依的麵容。

    淩南依亦然。

    她沒有劍，這是風影的，她練了兩個晚上，將匕首的招式轉換過來，不算熟練，使的還行。

    黑耀的眸子凝神，想到明月錢莊還有飛雪姐姐和俞芳的支持，今日的淩南依不打算繼續隱藏自己的實力。

    “蹭！”

    兩柄劍在烈日下交鋒，擦出銀色的火花。

    看台上的眾人屏住呼吸，看著教場的比試，他們並不覺得這場決鬥會長久，淩南依和魏芊芊相比，差太多。

    他們認為淩南依站不住頃刻。

    事實上，決鬥的確很快結束，不過沒站住的不是淩南依，而是眾人一致看好的魏芊芊。

    “芊芊！”上官文瀾霎時起身，滿臉不可置信。

    魏芊芊更是如此，她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大驚失色的看著靜立的淩南依，努力回想剛才的情形。

    腦海中竟然沒有完整的畫麵。

    淩南依的速度太快，她都沒看清淩南依是怎麽挑開自己的長劍，一腳揣在她的胸口。

    “你是楚王妃嗎？”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隻能質疑來人是不是真實的淩南依。

    長劍入鞘，淩南依輕笑，“魏小姐，你輸了。”

    如此幹脆利落也就打敗了魏芊芊！

    等著贏錢的眾人大張著嘴巴，心髒如同落崖，急速失重的感覺讓他們失了神。

    穩贏的局卻輸了，他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為什麽會是這樣？

    “你不是淩南依！”魏芊芊不甘心的大叫。

    仿佛找到問題的根源，看台上的眾人也叫囂起來，“找人驗明正身。”

    淩南依依舊很淡定，她風輕雲淡的出聲，“本王妃從來沒說過自己不會武功，是你們不了解本王妃而已。”

    “可你是淩太傅的女兒，他隻是個文臣。”魏芊芊大喘氣。

    “沒錯，魏芊芊小姐出身武將之門，會武功不是罕事，楚王妃出身文臣之府，怎麽可能會武功？”

    麵對眾人的質疑，淩南依蔑笑，“魏小姐的功夫不過如此，是你們沒見過真正的高手，誇大她的實力而已，我自嫁入楚王府，經過楚王悉心的教導，贏她，很輕鬆。”

    楚王的確是自小混跡軍中，身手不凡。

    如果楚王妃天資聰明，能有今日的武功倒也可能。

    一時，眾人無言以對。

    “這個女人，竟敢拿本王做擋箭牌！”頂層樓閣窗邊的蕭瑾眯起眸子，氣惱卻又無可奈何。

    風影搖搖頭，忍住笑意，“王爺，王妃贏了決鬥，你可是贏了不少銀子，此事就不和王妃計較了吧。”

    蕭瑾果然冷哼，沒再出聲。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我不能輸……”魏芊芊還在驚恐的念叨。

    淩南依可不管她能不能接受事實，隻道，“魏小姐，之前的承諾你還清楚吧，記得把你的四肢送到楚王府。”

    她說得很隨意，好像要魏芊芊的四肢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聽了這話，看台的眾人麵上浮現可怕的異色，比起四肢，銀子的確不值一提，有了更悲催的對比，他們一下子坦然接受了輸錢這件事。

    決鬥結束，淩南依交了長劍轉過身背對著魏芊芊，她打算離開教場。

    然而，魏芊芊雖被淩南依一招擊敗了，卻沒有心灰意冷，反而激起了更強的鬥誌，她捂著胸口，目光嵌著劇毒盯著淩南依窈窕的背影，冷笑起來。

    “楚王妃，我隻是倒下了，沒死，決鬥還沒結束呢！”

    說罷，魏芊芊一揮衣袖，射出一把短小鋒利的飛刀，對準了淩南依。

    “南依！”

    “楚王妃！”

    樓閣之上幾個人焦急大喊起來。

    淩南依仿若未聞，她立住腳步，心中暗笑，燕九月說的對，魏芊芊果然卑鄙無恥。

    幸好她一直防著魏芊芊，袖中匕首落到掌中，反手一擋，飛刀打個轉，以更快的速度飛回魏芊芊。

    “啊……”震動教場的驚叫響起來。

    飛刀命中魏芊芊的左眼，頓時血肉模糊，魏芊芊疼的在地上翻滾，吼叫。

    “我的眼睛…”

    鮮血順著魏芊芊的指縫流出來，染紅她的五指，淌了半邊臉。

    那隻眼毀定了。

    樓閣上的上官文瀾雙手輕顫，看著淩南依像看一個魔鬼。

    其他人也被這一幕震住了。

    可他們又看的清清楚楚，是魏小姐背後使陰招在前，楚王妃隻是反擊，哪怕此刻魏芊芊的樣子再淒慘，他們也說不出一句維護的話。

    淩南依神色鎮定，一步步走向痛呼的魏芊芊，冷眼看了半響，輕問。

    “魏小姐，決鬥現在結束了嗎？”

    疼的滿頭大汗，魏芊芊聽了楚王妃陰沉的聲音，趕緊抱住自己的右眼，連連大叫。

    “結束了，結束了，我認輸……”

    “那四肢？”她的聲音像地獄的勾魂使者，讓高溫下的魏芊芊感覺到陰寒。

    她才發現自己招惹楚王妃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我送。”

    魏芊芊嚶嚶哭了起來，她是武將之女，不僅跋扈，性格也倔強，從來不哭，此時她怕了。

    她是被嚇哭的。

    她隻想遠離淩南依，回到魏府，找她的父親和哥哥們尋求保護。

    魏府的人從來沒聽過楚王妃會武功，他們隻當魏芊芊穩贏，連捧場都沒有，直接各忙各的。

    當魏芊芊滿身是血被送回魏府時，魏祥瑞正好帶著兩個兒子從外整軍回府，他們直接從馬上摔下來去看的魏芊芊。

    大夫醫治了一個下午，才將傷口處理好，眼睛是救不回來了，總算是保住了命。

    當夜魏芊芊又發了整宿的燒，第二天醒來後人就有點糊塗，嘴裏一直嚷著楚王妃可怕。

    愛女遭此劫難，魏祥瑞鬱氣難消，正打算衝去楚王府找楚王妃算著時，卻碰到楚王妃派人送來魏芊芊寫的生死狀，順便催了魏芊芊的四肢。

    魏芊芊聽聞後，嚇的連閨房都不願出去。

    生死狀是魏芊芊當著所有人麵主動找楚王妃簽的，魏祥瑞想要找楚王妃治罪，完全沒有依據。

    而那日出錢押注的還有宮中的貴人，魏芊芊夜郎自大輸了決鬥，讓貴人們輸了銀子，貴人們心生厭惡，對楚王妃索要四肢之事，頗為支持。

    外麵有押注的百姓咒罵，宮中有貴人施壓，魏祥瑞不僅不能幫女兒報仇，反而被逼著交出愛女四肢。

    魏芊芊已經瞎了一隻眼，若沒了手腳，真的就是廢人了。

    在走投無路之下，為了保住魏芊芊的四肢，他主動找到了楚王妃求和。

    “隻要楚王妃願意放棄芊芊的手腳，堵住悠悠眾口，我願意做任何事”。氣焰囂張的魏祥瑞第一次這麽低聲下氣的求一個人。

    淩南依說過不會殺了魏芊芊，毀她一隻眼已經抵消了這幾次對她的陷害。

    四肢，她更不會要，魏芊芊死活也不會斬了送來，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的目的就是魏祥瑞的承諾。

    “魏副將在軍中如日中天，能力頗大，你這句話很讓本妃心動，隻是本妃一時間想不到能讓魏副將做的事”。淩南依喝著茶，表現的很淡定。

    這讓魏祥瑞更加慌了，他急回，“王妃現在想不到也不要緊，可以慢慢想，今後隻要楚王妃開口，我萬死不辭。”

    魏芊芊是魏府唯一的女兒，魏祥瑞一生戎馬，刀口舔血，什麽都不怕，唯獨寵愛這個女兒。

    毀了魏芊芊等於要了他半條命，現在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及他的女兒重要。

    事情耗到現在，淩南依清楚已經磨掉了魏祥瑞的怨氣，隻要她願意放魏芊芊一馬，魏祥瑞什麽都會答應她。

    “口說無憑，立下字據。”

    “都聽王妃的”。

    “醜話說在前頭，你女兒的手腳相當她的一條命，這樣的籌碼能抵的事情絕對不簡單，今後本妃若讓魏副將幫的忙，不管忠君道義，你都要做到。”

    魏祥瑞猶豫了片刻，還是幹脆答應，“行！”

    “好，本妃也不是貪心之人，不需要你太多的承諾，一個便好，你在字據中寫明，無論本妃將來讓你做什麽事，你都要做到，否則魏芊芊的手腳本妃重新索要”。

    沒完沒了的去指使他，隻會逼急了魏祥瑞，甚至生出異心。

    一個要求便保住魏芊芊的手腳，這樣的事情不管再難，魏祥瑞才會願意去做。

    字據寫好，淩南依又向魏祥瑞要了一個憑證，魏府的傳家寶玉。

    “這塊寶玉交到魏副將手中之日，便是魏副將兌現承諾之時”。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打發完魏祥瑞後，淩南依收到宮中的帖子，翌貴妃生辰，皇後做主在丹華殿設宴，邀所有皇族出席，入宮祝壽。

    淩南依問過月嬤嬤，就算是皇後自己也沒這樣的排場，皇後卻主動為自己的對頭辦一場這般隆重的生辰宴，顯然不是她和翌貴妃姐妹情深。

    整個事情看似和淩南依毫無關係，可她卻隱約覺得這件事是針對她而來。

    “皇後，翌貴妃，能將她們串聯的人會是誰？”

    淩南依默默思索整個事情，當想到上官文瀾身邊那個與青桔相似的丫頭時，靈光閃過，她好像抓住了關鍵點。

    “無雙，我寫一封信，你立刻讓人送到宮中交給翌貴妃”。

    三次外出的機會已經用完，淩南依沒有蕭瑾的鬆口，不能出府，可他若知曉自己出府找翌貴妃，定然不放行。

    便隻有讓翌貴妃主動找她。

    無雙輕歎，“六位美人之事過後，翌貴妃對您意見頗大，恐怕，她不會想見您”。

    目光悠遠，淩南依折起書信，交到無雙手中。

    “她會的。”

    隻要她足夠聰明，她就一定會見自己。

    能在權謀漩渦的中心穩坐到現今，翌貴妃自然不是尋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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