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身軀，不過十來歲的孩子，就做著大人的苦活，的確不是長久之計。

    加上他又救了自己，淩南依沒拒絕他的請求。

    “不了，你年紀小，熬不得夜，由我一個人駕車就行。”

    一方麵是不忍他辛苦，另一方麵也是淩南依還不夠信任他。

    畢竟隻是今夜才接觸的人，還不了解對方，萬一趁她睡著了，將馬車駕到什麽狼窩虎穴怎麽辦？

    淩南依寧願自己受點累，也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夜裏溫度下降，迎麵吹著寒風，淩南依倒是不困，她駕著馬車，一邊想著這次來抓自己的人。

    基本確定對方是夜國的人。

    除了韓青城，淩南依認識的夜國人就隻有躲在燕府裏的韓靖。

    他似乎很排斥夜國，想起他是如何流落到的大翰，淩南依頗為理解他的心情。

    不過畢竟是那裏出來的人，韓靖對那邊還是留了一份心。

    在馬場上據他說，前段時間夜國發生了內亂，他曾懷疑自己，因為那股動亂的力量來自韓青城的勢力。

    韓青城都死了，誰又能驅使他的力量？

    淩南依覺得這件事挺詭異，有些後悔自己對那邊關注的太少，竟完全摸不透其中的奧秘。

    為了徹底擺脫那股牽製自己的力量，她決定回去後要去一趟盛京，找到韓靖好好了解一下夜國的事情。

    天亮了。

    趕了一夜的路，不說淩南依困頓，馬也受不了。

    正好路邊有一個小棚子，擺著早上的茶水，淩南依帶著小夥計下車過去吃點東西。

    要了兩碗粥，一碟小菜。

    這時的淩南依饑腸轆轆，還沒留意周圍的環境。

    隻是身上肯定沒銀子，有些羞赧的對小夥計說，“這頓飯你先請我，回頭加上羊腿的錢，我一起還給你。”

    “當然沒問題。”小夥計痛快回道。

    怎麽看都是個孩子，這麽早就出來謀生活，淩南依有些同情。

    再看他骨瘦如柴的身子，想著將他帶到歌城後，一定好好養在家裏，絕不讓他再出去幹活了。

    反正以後有機會還他的人情，淩南依倒也不再躊躇，低頭安心用起飯。

    她這邊一碗粥見底，卻見小夥計還沒動手。

    淩南依奇怪，“你怎麽不吃啊？雖然剩下的路不遠了，不過我們待會還是要趕路的。”

    小夥計不說話，一直盯著淩南依看。

    好好不吃飯，總看著她做什麽？

    “可是我臉上粘了什麽東西？”淩南依越發疑惑不解，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巴。

    這時隻見小夥計不慌不忙將頭頂裹著包包頭的藍布拿下來，對著自己展顏一笑，“昨天夜裏黑，估摸姐姐你看不清楚，現在你再看看我，可想起我是誰了？”

    大眼睛一眨一眨，黑黝黝的，是整個身上唯一出彩的地方。

    淩南依懵了一會兒。

    “盛京城啊”，小夥計輕笑提醒。

    “你……”淩南依驚了又驚，欣喜出聲，“你不是在盛京城打算殺我的那個小乞丐嗎？”

    頭發並不稠密，可是放下來還是不一樣，讓小夥計微黃的臉顯得柔軟了許多。

    淩南依再次認真打量了一會兒。

    這才發現眼前的竟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

    同行了一路，不能算她眼拙。

    這孩子年紀小，還沒發育，又幹瘦，穿著灰突突的衣衫，低眉順眼的樣子，任誰也看不出來是個女孩子。

    丫頭重新盤起鬆散的頭發，臉上露出一些愧色，目光卻灼灼，“是，有人要我殺你，隻是我不喜歡殺人，那天正好看見你身後有一排賣刀具的，我故意衝上去尋死，誰知你竟然救了我，還給我了銀子。”

    臨行前，淩南依告訴她，如果足夠聰明，可以拿著那些銀子好好利用一番。

    好死不如賴活著。

    她將銀子藏起了一半，剩下一半交公，接著布置了很久，在後來的一次任務中偷偷逃了出來。

    身上的銀子大多用來收買一個老婦帶她出城。

    小丫頭沒有活不下去的依靠，輾轉多次到了那個客棧。

    客棧的掌櫃很可惡，心也夠狠，敢收留她這樣大的孩子做活。

    苦是苦了點，總算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可以待，在沒想到其他出路前，她就一直留在那間客棧。

    “沒想到竟然遇見了姐姐，你還是和以前那樣漂亮，昨夜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心知你出了事，在後廚忙活了好久，才想到用帶著迷藥的油燈救你。”

    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麽多。

    有主見不說，還不怕吃苦，韌性不錯。

    淩南依很欣慰，“好，想不到咱們這麽有緣，以後你就跟著姐姐，姐姐盡力照顧你。”

    隻是想到夜國的事，臉上露出一絲為難。

    她身上的責任還挺大。

    現在除了無雙和凡兒，又帶著這個孩子，她得先保證自己活著，才能顧到她們。

    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找到韓靖才行。

    “姐姐，你不是在盛京城裏嗎？怎麽來了雲州這邊？”小丫頭突然出聲。

    淩南依從沉思中抽身，笑了笑，“一言難盡，以後再慢慢和你說，對了，說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丫頭的臉色瞬間暗沉下去，似乎難以啟齒，猶豫了半響才開口。

    “我沒有名字，從前奶奶一直喊我丫頭，進了鳳仙樓後也隻有代號，客棧的掌櫃總是臭小子的喊我，我根本沒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

    “那現在也可以再起一個啊？”

    丫頭低下頭，“名字都是要家中長輩取的，我家裏人都死了。”

    淩南依輕歎一聲，“我比你年長許多，如果你不介意，我認你做妹妹，我來給你取一個？”

    能被鳳仙樓盯上的自然不會是小人物。

    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好吧，一直以來我是不知道姐姐的稱呼，這才姐姐的喊，像我這樣的人哪有資格真的認你做姐姐。”

    淩南依便將自己的事簡單告訴了她。

    “我現在也是個普通百姓，目前都還沒想到生財的路子，說不定未來過的比你還拮據，我還怕拖累你，不好意思認你做妹妹呢。”

    這麽一說，小丫頭連連搖頭，“不不，姐姐，我認，你能開口，我可是巴不得認你做姐姐。”

    看她局促的模樣，淩南依笑了笑，想到第一次留意到她的原因。

    “你看叫小藍如何？”

    那天她會出手救下她，最主要是從她眼睛裏看到了前世戰友小藍的怯懦。

    這是她的善因，不如就叫這個名字將善果一直延續下去。

    “薑小藍，薑小藍……”小丫頭自己一個人默念了好幾遍，歡喜大叫起來，“好聽，好聽，我喜歡，以後我就叫小藍。”

    看著小丫頭高興的模樣，淩南依的神色也越發柔和。

    吃完飯，小藍又說起了一些往事。

    原來她出生時，父親喝醉酒淹死在池塘裏，母親轉眼丟下她改嫁，家裏隻剩一個奶奶。

    奶奶挺疼她，做產婆養活她。

    因為沒讀過書，也不會取名字，總想著找個私塾先生取一個，誰知太忙一直沒有時間。

    丫頭叫了幾個月，叫順了口也懶得改。

    在她五歲時，奶奶也突然離世，正好鳳仙樓想從小培養一批能用的人，她就被親母做主賣了。

    後來就出現了她刺殺淩南依的一幕。

    上頭人需要人做事，導致每個時代都會出現這樣的組織，淩南依理解鳳仙樓培養她們的做法。

    隻是有些人覺得很酷，能適應這樣的生活，有些人寧願平庸，也不願留在這樣的組織裏。

    小藍就是其中之一。

    總歸她走上了自己想要的道路，淩南依對她的過去唏噓幾聲，說道，“眼下我住在歌城，家裏還有兩個大姐姐，我們回去後，你先跟著她們住，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

    “什麽？”小藍突然打斷她的話，“姐姐你說你要回歌城？”

    “對，歌城”，淩南依眨眨眼，不知她何出此言，有些莫名不解。

    環顧一圈，小藍皺起眉頭，又長吸一口氣。

    瞧著她不對勁的模樣，淩南依也細看了看四周的景物，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白日從歌城去的雲州，一路上車簾又沒放下，路上的情況她都看過，眼下這裏也太陌生了。

    這根本就不是那條路嘛！

    完蛋了！

    難道她又走錯了方向？

    走錯路而已，大不了繞點再回去，隻是不順的事總是接二連三，很快又發生了更可怕的事情。

    什麽叫屋漏又逢夜雨！什麽叫陰溝裏翻船！

    淩南依算是徹底體會到了。

    剛剛發現自己走了路，正懊惱著突然頭又疼了起來，多次試藥的經曆，這種感覺她太熟悉了。

    “小藍，這粥有問題……”

    說完這句話，她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倒下之前，她隻想說這個世界也太危險了，連頓早飯也吃不安心。

    當她再次醒過來時，已經過了五天。

    一間無人的屋子，裏麵布置的精致，出水芙蓉的屏風，牆上掛著幾幅美人圖，妝奩上還堆滿了脂粉盒子。

    淩南依躺在一張胭脂紅的軟床上。

    她沒急著起身，先是用心去聽了聽著外麵的動靜，隱隱約約傳來一些歌舞和歡笑聲。

    再結合屋子裏的擺設，突然就明白了這裏是哪裏。

    青樓！

    就算整體比不上鳳仙樓奢華，可是尋歡作樂的地方，淫靡的氛圍是一樣的。

    看來她們是遇到了人販子。

    淩南依翻身而起，下床走了幾步，倒是沒有不適的感覺，稍稍心安，突然一下子就想起了小藍。

    她可是個孩子！

    淩南依衝過去拉門，不想竟被人從外麵鎖上了。

    “來人！快開門！”

    淩南依從裏麵將門砸的啪啪響，外頭受不了太吵，沒一會兒就有人開了鎖，四五個壯碩的男人怒目而視。

    “吵什麽！吵什麽！皮癢了想挨揍是嗎？”

    見了太多剛來不聽話的主，這是青樓打手們慣用的招式。

    上來先凶狠狠嚇唬一頓，不服的再打，打不行，還有更惡心的手段，再不濟就少賺點，直接廢了。

    淩南依正在思索自己大打出手有沒有機會出去，不想外頭迎來了一個花枝招展的老女人。

    “哎喲，我的大美人啊！你可算醒過來了，可急壞了媽媽我唷……”

    聲音尖銳，喜歡拖著長音。

    淩南依嫌棄的打個顫，冷冷看著她，“你是這裏的老鴇？”

    對上鎮定的眼神，媽媽一愣，旋即將淩南依往屋裏推，“瞧瞧，多有眼色，打眼就看出來我是這裏的媽媽，一看就是聰明人，往後啊，肯定不用媽媽我多費心了。”

    淩南依坐回到床上，媽媽擠在她旁邊。

    “和我一起的那個小夥計在哪？”沒有逶迤，淩南依直接問她。

    媽媽擰著手帕斜了她一眼，“那個小丫頭啊，太瘦了，可愁死媽媽了。”

    小藍整日縮在後廚，臉上總是黑漆漆的，旁人看不出她是丫頭。

    這風月場所的老手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竟然還打著小藍一個孩子的主意，淩南依憤憤不平，恨不得一針直接紮死眼前的女人。

    可是她現在還不知道小藍在哪裏，殺死這個人也沒用。

    她得先見到小藍。

    “她在哪裏？我想見見她。”

    有能拿捏的就好辦啊，媽媽正愁找不到說服她的理由，“你放心，那丫頭我們照顧的好好，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一定讓你見到她。”

    堆滿脂粉的臉笑成一團，看著淩南依的模樣是越發滿意。

    那天老張幾個將兩人送來時，她可是怎麽也瞧不上另一個丫頭，若不是老張以這個不賣要挾，她才不會收下那個小丫頭。

    二十兩銀子啊！

    就買了那個小丫頭！

    胸前平的跟板似的，以後也不一定會有，哪裏是做這行的料。

    她也就是暫時養著，等哪天有好這口的，再做打算。

    淩南依心裏清楚，這裏的人豈會有良心，小藍還指不定在哪裏挨餓呢，“你們放了她，我留下來。”

    混跡在青樓的媽媽可是人精中的人精。

    淩南依想糊弄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直接回答問題，隻巴拉巴拉說起軟硬話，“美人啊，你爹把你賣給我，我可是花了大銀子，比別人多出了十倍啊，你昏迷的這幾日也都是媽媽我親自給你喂的吃食，媽媽我是真心疼你，你可別傷了媽媽的心，不然我可不敢說會對那個丫頭做什麽事。”

    十倍的銀子，二百兩。

    算是媽媽職業生涯中出的最貴的一次。

    不過她覺得很值。

    “我們這兒每三個月都有一次清官兒的展示，你來的巧，正好就在七天後，你的模樣實在好，這幾天我找人稍微調教一下，七天後你跟著一起上台，若你表現好呢，那天我安排你見一次那個丫頭。”

    淩南依卻是一愣，“清官兒？”

    她不是因為和蕭瑾睡了才被賜婚的嗎？

    怎麽這個媽媽說自己是清官！

    如果她沒記錯，清官在青樓裏的意思是處女，還未失身。

    “對啊！你來的時候，我讓人檢查過的，”媽媽臉上的褶子都快笑出來了。

    要不是清官兒，她能出二百兩銀子！

    還算老張頭貪錢，沒禍害她的身子，不然她可嘔死了。

    就這模樣，隻要稍稍打扮，那天的初夜絕對有人能出五百兩之上。

    一夜就能回了本。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要先見到人，不然我死也不會上台。”淩南依現在沒心思去管自己是不是清官，她隻想快點找到小藍。

    兩人爭執了許久，最後媽媽做出讓步。

    她答應在淩南依上台那日，先安排小藍在大廳做雜役，讓她遠遠看一眼。

    等初夜了了，她再帶小藍到跟前去見她。

    淩南依怕媽媽騙自己，媽媽也怕見了人出事，隻有身子沒了，她才能完全放心。

    七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這段日子裏媽媽看的緊，屋子周圍全被封死，淩南依根本出不去，每日隻放幾個人進來。

    有跳舞的，會媚術的，教形態的……

    關於小藍的事，她們都是閉口不提，不過整日待在一起，難免會閑聊幾句。

    從她們口中淩南依得知，自己現在竟然已經不在大翰國。

    這裏是東陽城，明聖國的都城。

    那夜她走錯的方向是奔著明聖國來的，就在雲州大翰明聖三國的交界處。

    人口複雜，時常有販賣人口的出現。

    喜歡對生人下手，一般都是由一個國家賣到另一個國家。

    這樣一來，家裏人不好找尋，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也不好逃出來。

    媽媽急著賺錢，也知道七日時間短，怕逼緊了讓淩南依尋了死，不管她學的好不好，都不強求。

    每天好吃好喝供著，花言巧語不斷。

    一晃眼真到了上台那日，媽媽是格外興奮，午時剛過，就嚷嚷著大家準備起來。

    集了三個月，樓裏的清官不少，大約有十幾個。

    可是媽媽格外看重淩南依，與別的清官待遇不同，淩南依整個上妝的過程，她都守在一旁陪著。

    “美人啊，媽媽和你說，你運氣真不錯”，她神秘兮兮貼近淩南依，悄悄指了一下上頭，“今個晚上咱們樓裏可是要來貴客，那不是一般的達官貴人。”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