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

    蘇合輕輕推開何嬤嬤，下意識的喚了一聲。

    玉珠先是一愣，便又笑了：“姐妹們都說六姑娘心思靈泛，見了人七七八八都能認出來，讓人親切。我起初還不信呢，可現在見到呀，果然了呢。”

    “六姑娘，老祖宗聽你身子好些了，令我來找你呢。我想，姑娘應是從夫人那裏才出來，便問了沿路的丫鬟，果然呢……要是就去了莞絲園，隻怕正好錯過了。”

    玉珠笑著，將找她的緣由說了。

    蘇合沒有意外，一見到她，便想到應是林老夫人命她過來的。

    她便點點頭，喘息片刻後，身子好受了些，她又扶著何嬤嬤，就要跟著珠兒走。

    “可沒事？”

    玉珠見她麵色難熬，便問道。

    她忙搖著頭，又對何嬤嬤說：“媽媽，去吧…我舒服著呢。”

    她是怕何嬤嬤因為自己未用飯便拒絕，便央求道。

    她的祖父曾是國公，林老夫人是祖父的正妻，更封了誥命。祖父去的早，林府被降了爵分成了東西兩府。林老夫人跟著父親林平之仍居東府，二叔林平與則搬到西府去住。雖然林老夫人不在當家，但是卻仍然說一不二，林府無人敢反駁的。

    她自然也不敢。

    見蘇合態度堅硬，再加上時近正午，早飯已經遲了。何嬤嬤便想著老夫人或許能留蘇合一頓飯罷。

    她於是沒有開口阻撓，並且，對小棗示意了眼神，也令她閉口不提此事。

    正想著那個主意的蘇合，並沒有將精力過多分在身外，卻覺得身子舒坦了些。待到她琢磨了個差不多反應回來時，一行人已經進了林老夫人的鬆鶴院。

    迎麵先是一個老雞翅木嵌天然風景的大理石插屏，轉過去，兩側皆種著四季常青的鬆柏，這是正房大院了。

    院內上房高大，兩邊廂房又加了進深，等高的小小耳房。幾個小丫鬟坐在台階上納著鞋底子，一見她們一行，忙起來道：“六姑娘來了。”說著便迎了她們走向內室。

    蘇合惴惴不安的垂頭向上首行了禮，這才敢抬頭稍稍的瞄視幾眼。

    內室和記憶中的印象，出入不大。

    林老夫人一直保留著國公爺在時的習慣。

    整塊梨花木頭挖空，或臥或立的擺著的古籍，鏨銀的筆墨，高幾上擺著的東洋美人琉璃觚……

    她閉著眼，卻也能將這房裏的東西如數家珍。曾幾何時，她也經常出入這林府最為貴氣的地方。

    直到祖父去世。

    “你就是林蘇合？”

    正坐著的銀鬢老婦人問道。

    蘇合輕輕應了聲是。

    “抬起頭來。”威嚴的嗓音又道。

    她麵色緊張，顫抖著抬起頭。

    誰也沒有預料，這一抬頭，她竟哭了起來。

    蘇合這哭泣是誰也沒想到的，林佳芷手頓了頓，剛想繼續錘著林老夫人的肩，就聽她道：“你休息吧。”

    林佳芷便應了聲是，乖巧的立在一旁，看下首傷心慟哭的蘇合。

    她長得極其瘦弱，骨架像極了六七歲的幼童，可實際上，卻已十二歲了。她大聲哭著，小小的鼻頭通紅，蒼白的臉色卻如同那日所見的一般蒼白，隻不過現在，是有了些人氣。

    林佳芷再往下看，見她穿著半舊不新的藕粉春衫，下麵配了條同色的小裙，但裙上斑斑點點，似是發了黴？

    林佳芷訝然，又再看了一眼煙粉裙上的黴點。

    “勸勸六姑娘。”

    林老夫人終於開口了，可神色依舊淡淡的。

    這時，才有丫鬟婆子上前勸著蘇合。

    被嚇蒙了的小棗也急忙上前勸著，何嬤嬤更是溫柔的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慰著。

    不怪她們才反應過來，饒是誰，也沒得膽子敢忤逆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身上的威嚴，是誰也難以受得的。

    “六妹妹還是小孩子。”

    見眾人好歹撫慰了蘇合，林佳芷打著圓場，輕笑著對林老夫人說道。

    “六妹妹，我是長姐林…”

    可不等她說完，蘇合像是又受了什麽刺激，這回，竟嚎啕大哭了。

    林佳芷微微的皺起眉頭，碰的一聲，下人驚呼一句，就蘇合跑著撞了過來。

    她也一驚，下意識的就往後退。卻沒想，自己卻被她直直撲倒。

    忽然間天旋地轉，她腰下是硌人的骨頭，蘇合緊緊的抱著自己，埋在肩窩裏哭泣。

    “快，快！”

    下人們反應過來，似是急了。被撲倒在地上的林佳芷微微皺了眉頭，就見林老夫人也站了起來。

    她小聲的嘶了一聲，趴在她身上的蘇合卻動了。

    “姐，姐姐！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蘇合慌張的喊道，想支起身子，卻又碰的一聲，倒在林佳芷身上。

    林佳芷被狠狠撞了一下，這回是真疼了。她眼裏沁出淚水，卻忍著咬緊牙關。

    “姑娘！”

    見了林佳芷這般難忍的舉動，衝過來的秋玥眼淚嘩嘩流著，連同婆子一起，將她身上的蘇合粗魯搬開。

    “姑娘！”

    一聲更大的痛呼從旁邊傳來，林佳芷側頭看過去，小棗和何嬤嬤跪坐著，抱起雙眼緊閉，如同斷線風箏般的蘇合顫抖著哭泣。

    場麵一度混亂。

    蘇合覺得自己回到了蘭汀園，陽光暖洋洋的撒下，幾個小丫鬟蹲在牆角，拿了不知道從哪裏揀來的狗尾巴草，逗著大黃貓玩。

    “國公爺來啦！”

    突然，一聲糯糯的叫聲從她們身後傳來。

    小丫鬟們咯咯一笑，故作慌張的叫道：“啊，啊，國公爺！”

    見了小丫鬟瑟縮著的顫抖在一團，頭上紮了兩個啾啾的女童雙手叉著腰，肉嘟嘟的指頭指著她們就大笑：“哎呀呀，你們笨死啦，被我騙了多少次還是不長記性。”

    “是，三姑娘。”小丫鬟們擠眉弄眼，又縮做一團。

    “奶奶，您也來啦？”

    這時，一道柔柔的女聲傳來，小小女童下意識的哆嗦一下，笨拙的行了一禮，將頭埋在胸前，怯怯的道：“奶奶，請奶奶安！”

    撲哧，撲哧！

    小丫鬟們笑做一團，拍手著說：“三姑娘也不是一樣，還笑我們呢！”

    “你們別逗她了，葶葶麵皮薄。”那個溫柔的女聲又說道。

    小丫鬟們應了聲是，跑著溜開了。

    “姐姐！”小小女童抬起頭來，向她撒著嬌：“你知道我最怕奶奶了，還老逗我！”

    “不過呀，爺爺喜歡我，奶奶喜歡你，這好奇怪呀！”

    “咱們是親姐妹，哪分什麽喜歡？”那女聲又柔聲笑道，頗為無奈的揉揉小女童頭上挽著的啾啾…

    蘇合哭著醒來了。

    姐姐，姐姐！

    她囔囔的叫道，卻隻是沒有發出聲音。

    溫氏育有一子：長子林子騫，年十七。二女：長女林佳芷，年十六。次女林佳葶，年十四。

    林府規律重，溫氏又出身於江南書香門第，從小便不與兒女親近。長子外出求學，經年不回府裏。林佳葶小時性子又慣養著，閑了便常常跑著去找林佳芷。

    一來二去，她也更加依戀林佳芷了。

    外坊所傳的長姐如母，在林佳葶看來，便真是應了這句話。她見到林佳芷的反應，比見到溫氏反應更加激烈，也不為怪了。可她覺得理所當然，卻在包括林佳芷的眾人看裏，一頭霧水。

    林佳芷喝了杯溫水，向丫鬟道了聲謝。

    “姑娘，您沒事吧，剛好一頓摔，真讓人心疼。”秋玥擔憂的瞧著林佳芷，再問道。

    “沒事。”

    林佳芷瞧了眼上坐的林老夫人，又瞥了眼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小棗，何嬤嬤兩人。

    “六妹妹是餓壞了，剛喂她了些流食，你們莫要擔心了。西廂離著又近，讓丫鬟們好生注意就行。”

    她安慰道。

    “芷丫頭。”

    林老夫人道了一聲，林佳芷便不再說了。

    “你便是謝氏的丫鬟吧。”林老夫人語氣雖是疑問，卻已是篤定了。

    何嬤嬤上前行了一禮，道：“回老夫人，奴婢現已是姑娘的奶媽了。”她又指著小棗，道：“姑娘體弱，上京時又受了風寒，奴婢便自作主張的尋了兩個清白丫鬟，這是小棗，留在院子裏的是綠豆。”

    小棗怯怯的上前行了一禮。

    林老夫人輕唔一聲：“還是小家子氣了些，安娘，你去找兩個教養婆子，”說著，吩咐旁邊站的安嬤嬤。

    小棗顫抖著，她不知道為何這林老夫人對不滿，剛想開口，卻又被何嬤嬤擋住了。

    林老夫人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說。轉而，又道：“平之人在外，隻送了信來說謝氏去了，故將六丫頭接來林府。這事府裏也是頭一遭聽說，”

    何嬤嬤聽著，卻知道林老夫人問的什麽了。她忙低頭，道：“老夫人，這本是先國公爺的意思。”

    “我府裏的丫頭，還沒人有膽子冒認。”林老夫人冷哼一聲，又道：“林府乃世家高族，謝氏一事我也不去追究了。隻聽說六丫頭寧願絕了食，也不肯叫珞兒一聲娘？”

    何嬤嬤越聽臉色越是難堪，林老夫人雖沒說珞兒是誰，她也能想出，那是大夫人溫氏的名。又驚，自己一行行蹤竟被林老夫人掌握了透。

    姑娘是不肯認大夫人娘親，一路上也是哭哭啼啼使著小性兒，更是發了高燒，昏迷不醒。自她醒來，自己萬萬不敢再提這一事，幸而姑娘脾性變了些，雖還哭哭啼啼，卻再沒使著小性兒。

    “回老夫人。”想及此，她便輕舒了一口氣，說道：“姑娘方才見了夫人，自是親常。夫人好性兒，姑娘也懂得的。”

    “六妹妹好熱情的性子，剛令我著實有些受寵若驚了。”

    林佳芷笑道，又有些歎息：“卻不料，謝姨娘她…”

    “大姑娘！”

    何嬤嬤瞪大眼睛，厲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