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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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瓷盞中盛著明前龍井,湯色杏綠,內裏細小嫩滑的葉芽舒展可見。安緘輕輕晃動,葉芽便滾來又滾去。許是無聊了,他又放下茶,抬眸間朝身子右側的桌角望去。

    雜亂堆著的醫書之中伏著一個青白色的身影,雙肘壓在書上,頭顱向下。細小的呼吸聲平穩,人是睡熟了過去。

    安緘食指叩桌,像是在思索什麽,不過一會兒他起身,輕步向那人走過去。立在他身側,頓住。

    還是食指,點了點那人的肩角。

    不知是被擾了還是睡得不安生,那人微微側了側身子,頭顱偏著壓在手肘上。他臉上壓了些紅印,是醫書上凸起的豎棱。眼瞼下淡淡的青,就像是給闔上的眼皮下打了層陰影。安緘挑了挑眉,伸手指撚起他雙肘間虛捂的醫書。醫書大開,上麵密密麻麻的記錄著什麽。

    醫者字跡難辨,古往今來都是一般無二的。安緘眯著眼,書頁中本該留白的地方被他寫了一片蠅頭狂草上去。他放下手,又伸了兩指,隔在那人鼻翼兩側。

    一道似促狹又似無辜的神色一閃而過,他手稍微用勁。唔的一聲,那人身子一顫,似驚著了般猛地仰起頭。

    安緘喉嚨裏發出愉悅的輕笑,鬆了手,“少桓乃是瀟灑美少年!”

    周清讓一愣,雙手扶上眼,旋即便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現在仍是當值時候,他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安緘這分明是在嘲笑自己玩忽職守。麵色一愧下,紅暈爬上了白皙的臉頰。絲毫沒想,當值的並非他一人。

    而另一位當值的安緘,不說他閑閑立在周清讓身側,就說那伏案的桌上除了幾本零散醫書外便是一盞茶…當然,這話此下不提。他自見周清讓這般又惱又愧的神態,止不住哈哈一笑,又想著編排什麽。

    可話未出口,叩叩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門外小廝剛叫了一聲大人,踉蹌的身影徑直推了門,直撲在二人腳下。

    安緘便瞧見下首的人舉著帕子,微微顫抖。

    “小周大夫,求您,求您看看…”

    次日,蘇合正在小憩,半睡半醒間覺察有人瞧著自己。她困極,身子半響又醒不過來,於是難受輕咳一聲,沒想那道視線倏的一下就不見了。她人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過了小半時辰,她清醒過來,還未睜眼,眉頭不自覺地又皺起了。喉嚨咕嚕幾聲,嗓子眼那種稠膩的粘連感令她難受極了。她的那病,睡醒後慣常是這樣的,盡管異常難受,但也有些習以為常了。

    蘇合便向往常那樣隨手摸向枕後,抽出一方帕子,敷在唇瓣之上。剛揚起手,身子陡然一驚。

    她睜開眼,綠豆立在床側,呆呆的看著自己。

    她壓下不適,將帕子取下,用手撐著緩緩起來:“怎麽了?”

    沙啞的聲音傳出來,嚕嚕的痰還在嗓子眼那卡著。不說別人,單說聽到自己的聲音,蘇合便覺得有些別樣的奇怪。

    她便息聲,緩了會兒。

    等了片刻,終於好受了些,她抬起頭才反應出來綠豆一言不發,隻拿眼睛看著自己。

    被盯得有些不舒服,蘇合抿了唇,身子微微動了動,綠豆卻也動了動。

    “姑…娘…”

    細如蚊蟲的一聲呢喃,蘇合本是沒有聽見的,隻不過綠豆一個勁兒的重複著,鼻頭紅了,眼睛紅了,身子哆嗦了。

    她不解,這是怎麽了?

    在這時,綠豆猛地跪倒在床邊,揪著她的薄衾,涕泗橫流。

    蘇合雖詫異她突如其來的親常,又想不通她情緒如何這般波動,問她為什麽哭泣卻問不出來,隻勸慰著,輕輕拍著她的背。

    大概受了什麽委屈之類的。

    她垂眼看女孩子,畢竟才來林府沒多久,她年紀又不大,心裏卻思慮的多吧?

    正想東想西,院內突然嘈嘈起來。落梨尖聲嚷嚷直直的傳了進來。綠豆愣了愣,看向蘇合。蘇合更是摸不著頭腦,這情形應要下床看的。

    綠豆便不哭了,用袖子抹了臉就服侍她起身。

    門外聲音太大,兩人聽著聽著已是聽清楚了爭執的緣由。

    兩三個婆子想要闖進院子,落梨遲遲擋著不放人。

    “識相些快讓我們搜!”

    “你們是誰,這是姑娘的院子!”

    “哪門子姑娘啊,不就是個外麵的小娘養的…還真是笑話了!我這裏可是專門接著命令的…”

    婆子哈哈一笑,不屑的勾起嘴角。

    蘇合垂目,略過婆子對自己身份的編排。她上前擋住睜得麵紅耳赤的落梨,出聲問:“媽媽是怎麽了?”

    見是她出來了,婆子再放肆也收斂了些,說道:“周姨娘的貓兒跑了,有人親眼見跑到姑娘院子了。”

    兩三下,婆子便說完了。她正是得了周姨娘的指示來蔓絲園找貓。

    蘇合思量,周姨娘最愛那貓,不見了心急也是常事,於是讓開路:“媽媽要去尋便是,我哪有不讓之理。”

    婆子哼哼唧唧便算是應了,落梨在一旁卻聽得咬著牙根兒:“貓兒自己有腿,指不定跑哪裏去了!”

    蘇合搖搖頭,落梨便不甘心的讓開路。婆子一揮手:“搜!”

    這架勢倒不大像是尋貓。

    接著,幾個小廝去往後院了,婆子拉開簾子讓幾個丫鬟去了房裏頭。

    蘇合覺得不妥,想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房內哪有藏著貓,便按下不說了。

    “姑娘,她們實在太過於放肆了!”落梨不岔,在身旁憤懣的說道。蘇合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麽。綠豆一言不發,她正瞧著奇怪,看過去隻見她麵色蒼白,身子抖成篩子,驚恐的非常。

    猛地,她想到了迷迷糊糊間的那道視線,站在床邊的綠豆,哭泣,恐懼…。心一下子跳動加速,她不由自主的想自己的病,是不是,哪裏露了馬腳?

    帕子?!

    猛地,她一驚,林佳茵來後,自己急忙將帕子塞入繡凳,可事後,事後自己幹什麽了?自己策劃著去蘭汀園找林佳葶,那帕子,有沒有取出來?

    自己有沒有取出來?

    蘇合想不起來,她頭冒冷汗,惴惴不安,眼睛又直瞥室內,焦慮萬分。

    直勾勾看她的婆子冷冷哼了一聲,抱起臂神色悠然的左右觀望。

    有小丫鬟抱出來個暗銅色低矮的敞口容器,帶著蓋,看不清是什麽。

    婆子見了,麵色一喜。蘇合則麵色一變,手掐上了身前丫鬟的腰。

    那人嗷的一聲,跳開要罵,見是她,又噤了聲。

    本應該暗暗地躲在她的床榻之下,本應該永遠也找不到!

    蘇合此時已經顧不上什麽了,她癱坐在地,雙目直直的望著自己一向藏著的痰盂。

    “姑娘,這是什麽呀?”

    婆子嘴一張一合問著,明知顧問,任誰都能想到刻意而為。但蘇合她聽不清楚,她耳邊是嗡嗡的鳴叫聲,腦子裏昏昏的,抽的一緊一緊。

    完了,一切都完了!

    猶如緊緊繃著的弦給斷了,她心裏轟的一聲,重生後的緊張,激動,驚恐鑽進她的五肺六府,鑽進她的骨骸纏繞住她的魂。一瞬間她又茫然,茫然自己是為了做什麽,茫然自己要幹什麽。身上沒了勁兒,凝成一股繩緊緊追著林佳葶的心也散了,蘇合隻感覺眼前黑茫茫一片,她在黑暗裏行走,在黑暗裏遊離,孑然一身,徹骨之寒。

    “不要出來,不要向前邁出一步…”

    “睡罷,睡過去就好了,痛苦恐懼都會散去…”

    “不要醒來,不能醒來…”

    耳畔又是誰低微嗚咽,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