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的燭光罩上了素白的絹，蘇合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旁邊已經是三五卷抄好的經文。

    《往生咒》

    她揉了揉手腕，眼睛呆呆的望著那正好結篇的經卷。

    她是給一隻貓抄的。

    一隻被剁了肉醬，塞在痰盂裏的白貓抄的。

    她竟然…

    蘇合抖了抖睫毛，晶瑩的淚珠劃成更為細小的星點，顫顫的，幾欲掉落下來。

    啪嗒的破碎聲，腥臭的血汙味，卷起的粘連在血塊中的灰白色毛發，咕嚕咕嚕滾動到她腳邊的貓頭…

    恐怖如斯。

    婆子小廝尖銳的叫聲，丫鬟們連滾帶爬的撲通聲，落梨急促的喘息，綠豆緊緊抱著她發白發顫的指尖…

    她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所以，她就來了這裏，被罰跪祠堂。一日複一日的抄著《往生咒》，直到周姨娘不再做那等白貓淒厲慟哭的惡夢為止。

    為什麽她的痰盂裏頭會有貓的屍體，為什麽剛好在她的床榻之下，塞在她的痰盂裏？

    蘇合怎麽想也想不通，腦子裏卻隱隱約約有個想法，是不是，她被人陷害了。

    那人會是林佳茵嗎？

    蘇合苦苦搖頭，就算林佳茵三番四次的給她使絆子，就算她初初到了林府，便被林佳茵厭惡，可她卻知道，她的這個妹妹，心是好的，做了這麽多年姐妹，她也知道，她再怎麽頑劣，也不會做出這番歹毒的事情。

    鼻間仿佛又聞見那股腐爛的味道。

    蘇合一陣幹嘔。

    可，是誰呢？

    是有誰要針對她呢？

    她自認為，自己安靜過活，不去招誰惹誰，不去搶什麽爭什麽，可為什麽偏偏有人…

    劈啪一聲，燈芯跳了跳。

    蘇合眸子閃了閃，顫抖著的淚珠流了下來。她抬手，用指腹慢慢的撫著眼窩。手指離瞳孔太近了，有些難受，但她仍是顫了顫，並沒有闔上眼。

    她的身後，高高的匾牌上寫著‘懷恩堂’三個字，下麵龕中擺著大大小小的排位，矮長桌上供著祭品。

    陰寒，從骨子裏冒出來。

    盡管知道自己也算是個‘死人’，但蘇合仍是止不住的害怕，恐懼。這裏沒有一個人和她說話，她也不敢聽誰開口說話。隻抄著經文，隻瞪著蠟燭。不閉眼，不敢閉眼。生生熬不住了，才淺淺睡去。

    幸而天氣熱了起來，晚上並不冷，她還能受些。

    幸而她的病並沒有被發現，她還能鬆口氣。

    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

    又想起了那道悲悲切切抽抽噎噎的低吟，那聲音在說，不要醒來，不能醒來…蘇合一愣神，聽啪一聲什麽東西在輕微響動。

    她一驚，身子繃直。又是啪的一聲，低低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

    這聲音從窗外傳而來，起先她沒有應答，那女聲又低低喊道：“我來看你了！”

    “落梨，是你嗎？”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蘇合心一跳，磕磕絆絆的哆嗦扶著案幾，起了身。

    她執著燭台，挪著步子朝窗邊走去。

    那丫鬟果然是落梨，蘇合確定了，心裏微微鬆了口氣，又驚訝問：“你怎麽來這裏了，這麽大膽？快離開吧，被發現就不好了。”

    她被關在祠堂裏，不能出去，外麵的人不能進來。她不知道丫鬟們的事情，丫鬟們應該也不允許知道她的事情。

    當時她一丁點反應都沒有，整個院子的人便被婆子們挾製住了。在她被帶走之前，何嬤嬤還在大喊，說要還她清白。

    蘇合心裏一酸，想著自己這回又害了幾人，何嬤嬤年紀大了，也跟著自己一起遭罪。

    “姑娘，大家都沒事，你不用擔心的。”

    落梨貼近窗戶，悄聲道：“那搜東西的媽媽沒再發現什麽，也沒問出來什麽，大夫人便把我們都放了。”

    “我早都想來給你說一聲，好叫你放心，可守值的左媽媽一直不走…正巧的機會，她方才急匆匆走了，我估計是她家阿湯又發熱了…”

    落梨滴溜著眼珠子，朝旁邊觀望一番。

    “怎麽了？”

    聽落梨的聲音漸小，蘇合緊張的問道，她以為是落梨被人發現了，便雙手推開窗戶。

    外麵的落梨走來不想惹人注目，便沒有帶燈，蘇合將頭偏了一下，好歹能看清她的位置。

    落梨啊了一聲，看著大開的窗，點點頭，又將院裏情況說了一遍。

    “你，你不要誆我！周姨娘的貓被殺了，大家怎麽可能沒有事情？”

    蘇合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怕她報喜不報憂，索性她將眉頭一皺，就要逼著落梨說真話。可是落梨接下來的話使她僵在原地。

    “…其實，其實是因為三姑娘今夜回來了…”

    落梨先是輕聲說道，接著又說：“大夫人無暇顧及我們，大家被一直關在蔓絲園…”

    落梨的話蘇合並沒有聽清楚，她的耳邊一直在響著，三姑娘回來了，林佳葶回來了！

    她，她終於回來了！

    蘇合又驚又喜，又想哭泣又想落淚。一瞬間不知道怎麽表達她的情緒了，五官有些扭曲，古怪，皺拉。

    落梨嘴裏還在說著什麽，神色萎靡。可她已經聽不清了。盡管她睜大眼睛，用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去辨她的話，但腦子裏到處都是嘭嘭的聲音，她現在隻想著笑，痛快的笑。她渾身舒暢，身子上有著使不完的勁兒，她胸口不再氣喘，她感受的到那般快活，出了籠的小鳥般快活。

    她知道這種反應不對，她應該擔心，擔心蔓絲園被她牽連的一眾丫鬟婆子。可她又自私的，自私的將她們拋在腦後。

    心裏有什麽東西也給炸開了，嘴裏甜絲絲的。

    她恨不得。迫不得，現在就去見林佳葶。她的魂，她的身，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她…

    淚已經不知覺過了兩行。

    她現在是什麽樣子啊？還咳嗽嗎？有沒有好一點？她見了溫氏嗎？會不會像自己一樣手足無措呢？

    人在祠堂，心卻在蘭汀園。她坐不住了，她止不住的搭上落梨的肩，“你知道，我有多麽快活嗎？”

    她笑著，哭著，將頭伸出去摟落梨。

    落梨臉上的詫異茫然還未散去，身子靠過來，輕輕拍著她有些膈骨的脊背。

    許久，蘇合鬧了笑了累了，順著窗根坐下來抹著眼睛，輕輕的喘氣。

    “你能給我講講，林…三姐姐的樣子嗎？”她希冀的抬頭望爬進來的落梨。

    “三姑娘當時穿著一套茱萸粉的…”

    夜有些深了，冷風吹過，落梨猛的點了點頭，腦子清醒過來。

    她挨坐在牆根邊，窗戶開著，蘇合恬靜的趴在一旁的地上，睡了過去。

    兩人說著說著，竟都瞌睡了過去。

    落梨揉了揉一個姿勢久了酸疼的肩膀，輕聲輕腳的蹲在蘇合身邊。蘇合嘴角噙著笑，嚷嚷呼呼的一直叫林佳葶。

    她愣了愣，目光複雜的盯著蘇合看了好久，將一旁的小衣給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