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府正堂。

    林老夫人仍坐於正座，下首站著溫氏、周姨娘、林子騫、林佳芷、林佳茵、蘇合等小輩以及一眾管事婆子。隱隱的，與蘭汀園失火之事形成首尾。

    有人神色恍惚，有人睡眼惺忪，有人混不在意…

    林老夫人勾起嘴角，口裏卻泛出澀意。忽而，她一頓，看見下首瑟縮的蘇合額尖滿是汗珠，手垂在身子兩側微顫，無論誰，都能感受到巨大的緊張與恐慌。

    慌什麽。

    林老夫人轉過視線，見林佳茵怯怯的向後退了一步。

    “今日，叫你們來的原因，想畢都清楚了吧。”她聲音一如往日的冷靜，自持，除過一絲將近察覺不到的沙啞。

    “蘭汀園一事，是該有個了結了。”

    說完，她看向底下忽然嘈雜的堂廳，不解，疑惑，激動，以及…

    她看向溫氏，溫氏垂著頭顱。

    悲哀。

    “你來說罷。”她說道，闔上了眼瞼。自己能做的卻隻有三不：不看，不聽，不說。

    蘇合莫名的緊張，她看著溫氏，今日她不知怎麽穿上了一身厚重的顏色，臉上敷了鉛粉。唇邊點了胭脂。

    帶給人一種疏離，一種冷漠。

    蘇合感覺到陌生，心裏像是被什麽給揪了一下，又像是被什麽東西沉甸甸的壓著，令她難以呼吸，令她幾乎窒息。

    溫氏輕輕的應了一聲是，她姿態優雅的站了出來，她一舉一動都帶上了江南特有的溫婉。

    她又好像是自己初初見到的娘親，但眼神裏遊離著一種自己看不清的情愫。蘇合覺得不安，覺得惶恐。

    “我曾經一直想不通。”她溫柔的開口，帶著不解，帶著無奈，“人和人之間是否有公正可言？”

    “我的大女兒，我的二女兒，我都不曾見到過上天給予她們公正…”

    林佳芷已經嗚嗚的低泣起來。

    “…但我仍然相信。”溫氏柔和的眼光看向眾人，看向林佳芷，“我相信公正，我相信上天所給予我的一切，我全盤接受…”她也哽咽了，聲音亦有些嘶啞。

    “我溫珞命該如此，我誰也不怪的，那是我的難，是我的劫…”

    她字字誅心，句句斷腸。她條理清晰，表達溫和。她沒有大哭亦是大叫，但她的悲卻是大悲。

    蘇合淚流滿麵，她曾經以為她的娘親不愛她，她曾經以為她的娘親隻是恪禮，她曾經以為她的娘親一心隻有林府。

    哀莫大於心死。

    她的娘親有多痛苦才會認為，這是上天給予她的劫，給予她的難，她做了錯事，卻要懲罰在兒女身上。

    “一語成讖，我的女兒…”

    溫氏閉上了眼，“死於蘭汀園失火，死於婢子錯手打翻燭台。”

    “而我…”

    “我罔顧一切，隻願意我的葶葶健康，沒有料想到婢子能失手翻了燈…我的錯。”

    她跪了下來，“我害死了葶葶，是我的錯。”

    不，不是！

    真相不是這樣，您在說什麽呀！

    蘇合頓時又覺得她好像掉到了冰窖裏，從心尖涼到腳跟。

    她的娘親還在聲聲淒切的說著她自己的不是，她的娘親還在痛哭疾首的念著葶葶兩次。

    可她，為什麽感覺不到痛？

    心呢，無動於衷，依舊在緩緩的跳動。

    她試著張了張唇，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口。

    …

    蘇合豎起食指向折枝噓了聲，溫氏房裏頭的交談聲陸陸續續還在傳來。

    “我兒都這般高了…這麽多年，你父親真是好狠的心…”溫室沙啞著嗓子扶住林子騫，旁邊的的白嬤嬤抹著帕子勸了勸。

    “兒不孝，讓娘受苦了。”

    男子也在微微的勸導。

    蘇合抿著唇，她已經在溫氏房門外站了片刻了，還是不願意進去打攪了兩人。

    旁邊的丫鬟看著她低低的竊竊私語，折枝也難堪的看著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蘇合歎了一口氣，又輕輕叩了門窗。

    裏麵談話的聲音小了下來，隻見輕微的走動聲傳過，安嬤嬤開了門，見是她，怔了下。

    “是誰？”

    溫氏嘶啞著嗓子問道。

    蘇合進去了，低著頭行了一禮。

    “誰放她進來的？”溫氏見她，臉一下便拉了下來，她喝聲道。

    隻見折枝麵無血色，急急又要跪下，林子騫卻出手擋住。

    “你且出去。”

    他開口，轉而說，“六妹妹到母親這裏來定是有什麽事情的，何必發作小丫鬟呢。”

    溫氏一聽麵色稍霽，擺手便讓折枝下去，至於還在行禮的蘇合，連一眼都不看的。

    林子騫又向她點了點頭，說道：“兒就不便打擾娘和…”

    “騫兒別…”溫氏卻拉住他，她仔細的整了整他的衣衫，“你要說什麽，說完便走罷。”冷淡聲調對著蘇合。

    蘇合心裏一抽，她轉了轉頭，不在看這讓她心如刀割，對她宛如對待仇人的母親。

    “娘親…”

    但是她還是這般叫道，乞求道，希冀道。

    溫氏不為所動，甚至厭倦的皺了皺眉頭。

    “我…蘇合聽說，那夜的屍體並非是三姐姐…”

    她三番四次猶豫，終究還是說了出口。

    默，一陣冷默。

    忽然，一陣掌風掃過，她的臉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臉頰上刺刺的，燒燒的，卻也有些微癢。她伸手，卻見淡淡的血痕。

    溫氏，用指甲刮傷了她的臉。

    “出去！”

    溫氏又叫，“快把她給我攆出去！”

    林子騫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勸溫氏，卻見她渾身顫抖，“滾，還不快滾！”

    溫氏麵如金紙，一會兒便搖搖晃晃，倒在林子騫的懷裏，“快，快！”

    她又厲聲尖叫。

    林子騫難為的看著蘇合。

    啪的一聲，白嬤嬤冷著一張臉，就伸手捉了蘇合的手臂，將她拉著扯著往門外走。

    蘇合感覺生疼，白嬤嬤拽著的地方格外的用力，她甚至能看見白嬤嬤手上的青筋暴起。

    “媽媽，娘親她…”

    白嬤嬤將她推到台階下，蘇合趔趄幾下，忙抬頭又問。

    賤！

    隻見白嬤嬤冷冷的看著她，嘴巴上下微動，輕輕的默語。而後，轉身進了屋子。

    蘇合被擋在門外，她靜立片刻，手指攥上了衣角，下唇被咬破了，甜腥的血流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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