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庵旁邊有塊碑，碑上用著朱砂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字。

    蘇合見到這塊碑，心下一驚，但隨即又微微舒了口氣。

    不是什麽墓碑之類的啊。

    碑上從右至左寫著：靜心庵是吾先老掌門玄合師太於…時在太曆十三年其次年…一座茅屋，三間炊…又值林國公於太曆十五年…太曆二十年四月初六日立。

    便知道這應該是靜心庵誌。

    上麵有些字跡已經模糊，風吹日曬雨淋，雪打月暈霜凍，折磨的這塊碑已經有了裂痕。

    林國公想說的是她的祖父吧，太曆十五年她還未出生，姐姐到十六年才出生呢。

    都說物是人非，而今卻也物非人非了。

    靜心庵門上掛著紅底金字的牌匾，上麵寫著五個字‘桃山靜心庵’門的左右兩側則是綠底黃字，右側寫著‘園靜曲徑聖池…’左側則是‘禪觀宜耕綠…’

    下麵的字卻被熏黑一片。

    是熏黑，黑煙向上，從屋簷又向下。

    靜心庵牆瓦已經看不出紅色。

    先上來的小廝和嬤嬤從庵內出來，對她們搖了搖頭。

    幾人神色凝重，又或是有些悲哀。

    火，應該很大。

    蘇合跨進去，眾尼休息的小院裏有個石桌，桌上的東西看不清了，被風吹走或者被雨刷走。桌子下麵倒是隱約能看見燒缺了腿的小杌子。

    焦黑，枯黃的兩棵樹上掛著半截麻繩，地上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什麽東西。

    “那是曬的棉被。”早來的嬤嬤開口，聲音酸澀，“她們，那時候應當在曬著棉被。”

    冬去春來，山上的春，卻比山下的春來的要遲一些。

    “從哪裏起的火？”

    蘇合輕輕的問道。

    嬤嬤指了指後院。

    “我去走走，媽媽們不用跟著了。”

    她開口說道，何嬤嬤一陣沉默，終究也沒有擋她。

    蘇合走著，她分明沒有來過這裏，卻覺得似曾相識，她覺得往前一步應該有一口幹枯的井，有一扇廢舊的籬笆。

    她抬頭，枯井還在，籬笆卻燒的麵目全非。地上焦黑一片，不知道燒了幾天幾夜。

    她終於看見了那棟房子，那棟半塌著，成為廢墟的房子。

    焦黑的牆體，四散落在地上的成為黑色疙瘩的東西。黃色的土塊從牆縫裏剝落，灰了黑了的痕跡靜靜地擺在她麵前。

    蘇合一陣眩暈，上天下地的顛倒，有什麽東西，要從胸膛裏呼之欲出。

    不知不覺，她走近這搖搖欲墜的半截房子。

    她腳邁了上去，骨碌碌的輪子也駛了進去。

    她踉蹌一下，耳邊也傳來哐的一聲。

    她看向房中間孤零零的那張床，一個女孩子安靜的躺在那裏。

    她走過去，女孩子不見了，床上暗黑色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她夢魘似得爬上了床，平躺下去，血液裏有什麽東西在叫囂著。她閉上眼睛，無際的黑暗包裹著她。

    忽然有了光，有了熱，刺得她難以睜眼，燒的她卻是麻木。

    她看見女孩子從頭燃燒到腳，她看見女孩子五官模糊，身下滲出血，像花又燒成了霧。

    猛地，女孩子叫了出來，像是杜鵑啼血，那般淒厲，那般狠決。

    她哭了起來。

    她在焦黑的床上哇哇大哭。

    她蜷縮著身子，她痛苦快要死去。

    …

    “你是誰？”

    一道溫雅的聲音忽然響起，“你怎麽在這裏？”

    蘇合呆呆的抬起頭，一個男子，靜靜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他的眉劍朗，他的眼深邃，他的肌膚如玉，他的身姿卓越。

    他遲疑，不解，遲遲沒有上前。

    她渾身顫栗，她靈魂不安。

    她感覺到窒息，又感覺難說的悲涼。

    “你是林府的姑娘嗎？”

    男子皺起好看的眉，問了一句。

    蘇合呆呆的看他。

    “我是子騫的好友，前幾日去過林府，或許你可以稱呼我為曾…哥哥？”曾鈺略微挑了挑眉，眼底泛上一層輕淺的笑意，但隨即意識到場景的不對，一下子便沒入眼底。

    蘇合下了床，低頭應是，“我叫蘇合。”

    他輕輕的念著這幾個字，上下唇相碰，有些繾綣的意味。

    他指了指這一片廢墟，“我恰巧從那片竹林穿過，便見這庵…”話音遲遲未落，他在遲疑，不知道怎麽描述。

    蘇合望了望四下的狼藉，“這裏失火了。”

    曾鈺便懂了，怪不得女孩子這般悲傷。

    蘇合直怔怔的，接著眼前便出現了一方素白的帕子，“女孩子哭壞了眼睛可不好。”曾鈺遞給她，微微笑道，嘴角略微勾了一個幅度。

    蘇合呆呆的接過，隨之麵色漲紅，頗有些手忙腳亂。

    她拽著男子給她的帕子，跟著他的步子，他引著她，走出了這片廢墟。她一陣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跟在誰的身後，用著細小瑣碎的步子。

    心下一悸。

    她慌亂的抬頭看了一眼，明媚的陽光卻刺進她的眼裏。

    山風吹過，院後是一片蔥鬱的竹林，火，就隨燒到了這裏。

    生與死，一步之遙。

    站在外麵等候的嬤嬤見蘇合走出來了，通通鬆了口氣，趕忙跑過來圍在她的身邊。蘇合一一解釋著說著她沒事，偶爾的抬頭，那男子立在竹林邊，風姿挺秀。

    曾鈺看著被眾人圍起來的女孩子，無奈的歎了口氣。他早已從林子騫的口中，知道了他那個死去的幼妹。

    火災嗎？

    他望了望廢墟的靜心庵，這裏也是一把火而淨。

    聽說，這裏是那個女孩子曾呆過的地方。曾鈺想不起來那個女孩子長的什麽樣子，他甚至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卻感覺心裏莫名的空空蕩蕩。

    他皺起眉頭，忽然轉身，竹林裏不知何時立了另外一個男子，男子冷淡、清雋，渾身散發著一種疏離的清貴，讓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好像在哪裏見過？曾鈺眼底閃過一絲狐疑，接著便發現男子微冷幽深的眸子，一直注視著斷壁殘垣。

    “你…”

    曾鈺還未開口說出。

    “她死了。”

    男子有一把冷清的嗓音，他平鋪直敘，陳述的像是在和他說現在正刮著風一樣淡漠。

    莫名奇妙，曾鈺暗忖，不以為然。卻又瞬間感覺天暈地旋。

    她死了！

    是誰死了？

    他心裏猛地一揪，晨光裏有一道俏麗的身影朝他跑了過來。他再定神，那道倩影從眼前消失，那個男子的身影也沒入竹林裏，很快不見了。

    曾鈺眯著眼，久久地望著那片廢墟。

    風呼嘯而過，竹葉嘩嘩做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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