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小院裏，一間平房內，綠豆擔憂的望著蘇合，將一方帕子敷在她的額頭上。

    蘇合頭昏腦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從靜心庵下來後，便覺得困頓非常，原本今日便可以啟程回林府也不得不再延遲一晚。她今夜，便還是睡在村人家裏。

    沒想，身上有些發熱。

    “媽媽呢？”

    蘇合說出口，澀啞的聲音直直將她嚇了一跳。

    “姑娘燒的這般厲害，媽媽連夜趕回長安尋大夫了，剛走一會兒，不想姑娘醒了，謝天謝地！”

    綠豆舒了口氣，拿著小壺給蘇合倒水。

    聽著嘩嘩的流水聲，蘇合突然的想問，便問了：“你說，人被活生生燒死是種什麽感覺？”

    啪！

    綠豆將水壺摔在地上，水迸裂出來，熱氣翻騰。

    “…姑，姑娘我…”

    她語無倫次，蹲下來就撿碎渣。

    “應該，很疼吧。”蘇合愣愣的說道，眼前出現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那種疼，入了骨髓，刻進靈魂。又會不會帶到下一個輪回呢…”

    她說完，沒人應答，綠豆已經下去了。地麵上，未撿起的細小碎渣閃閃發亮。

    “可我，為什麽忘記了呢？”

    她喃喃道，眼睛睜得大大的，沒有焦距的亂看著。

    …

    萬籟俱靜，她卻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睡著。亦或是，現在還在夢中。

    滴答…滴答…

    眼淚又濕濕的落在她臉上。

    是自己又哭了嗎？蘇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不，這不是她的眼淚。

    她發現溫濕的喘息，嗚嗚咽咽的哭泣從自己頭頂壓下來。

    “綠豆？是你嗎？”

    她在黑暗中輕微的叫著，麵色疑惑。

    忽然，碰的一聲，她頭摔倒在床上，嘴裏的嘶聲還沒溢出來，有雙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緊緊的掐住。指甲摳到肉裏，指尖壓住喉頭。

    蘇合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空氣都不流通了。

    “你，你！”

    她啊啊呀呀的叫著，痛苦地想要掙紮，卻像個手足無力的嬰兒，身子軟軟的，動彈不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細細碎碎的哽咽隨即落在她耳邊，她聽見了。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她的，她的，混著一起往下淌。

    綠豆，是綠豆啊。

    原來是她，果然是她。

    她懂了，一瞬間便懂了。

    身子軟了下來，她不再掙紮，眼睛也漸漸地闔住。喉嚨被禁錮的難受，有種想吐的感覺，但她，也放棄了。

    她記得，她拉著她的手，“到我身邊來。”

    她記得，綠豆哽咽說著：“姑娘，姑娘我會對你好的。”

    她於是艱難的彎起一點點嘴角，綠豆也的確對她好。

    好到要殺她的時候，會為她流著淚。

    淚是苦的，淚是澀的。

    淚也是蝕了心的。

    綠豆又哭著說道，手在微微顫抖，卻也在堅決的，一寸寸的用力：

    “姑娘你不該找三姑娘的事情，你不該來這裏的。”

    “姑娘你做錯了，你不能這麽查下去了。”

    “姑娘你下輩子好好活，我若早早地遇見你，還是你的丫鬟…”

    “我其實一直是大夫人的人…”

    “從被何媽媽買回來時侯就是了…”

    對不起我要掐死你。

    對不起你這麽信任我。

    對不起我還是辜負了你的一好心好意。

    是娘親啊，無論落梨還是綠豆，所做的一切都是通通要她去死啊。原來，娘親一直要的，她給不了的，是自己的命啊。

    因為自己要找林佳葶。

    因為自己要讓林佳葶出現在眾人眼前。

    因為自己要查林佳葶的真正死因。

    所以啊，自己要死了。

    死在丫鬟的手裏，死在她愧疚的，認為無辜的丫鬟手裏。

    死在，她的娘親手裏。

    蘇合感覺慢慢的開始窒息，她的腿下意識的蹬了蹬，她的臉色漸漸的發青。

    “你不能醒來啊…”

    “你的病會複傳旁人，乃至滅門…”

    “你安安靜靜的睡吧，這是你的命啊。”

    她看見，她躺在床上，她的娘親握著她的手，一遍遍，一遍遍苦苦的哀求著。

    “娘祈求你下輩子不要轉世再做林家女…”

    “娘祈求你下輩子能夠健康常樂…”

    她看見，還是她的娘親，對她哭了，扶著她哭的歇斯底裏，然後毅然的轉身，拿了火把。

    “葶葶，娘永遠會記得你。”

    她的娘親泣不成聲，將火把靠近油光。

    風大了，山林裏有什麽在嗚嗚咽咽。

    那是樹的聲音，那是風的聲音，那是火把燃燒的聲音。

    她仍然安靜的躺在床上。

    濃煙滾滾，她的娘親還在悲切的哭泣，跪在地上，以頭搶地，卻久久不語。

    她的娘親還愛她，最後一程還陪著她，真好。

    綠豆嗚咽漸漸聽不清楚了，蘇合緩緩閉上了眼睛。

    上一世她愛她，卻殺了她。

    這一世她恨她，亦殺了她。

    今挫其骨，複揚其灰。

    春容萬物，秋枯於斯。

    弱水無塵，昆侖無心。

    安然清歡，覺還淨枝。

    －－－－－－題外話－－－－－－

    雖然是短小的一章，還是不要臉的發了出來。或許這章叫做殺她更貼切嗎，起章節名無力，基本文不對題…汪精衛的《挫骨揚灰詞》啊，為了劇情我小小的改了改，不要嫌棄我體育老師教的語文，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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