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還未消散，噠噠的馬蹄聲就傳了過來，兩輛青色罩子的馬車一前一後的駛入小棗的視野。

    來了。

    她心裏一跳，從站著的大石頭上蹦下來。車正好也停下來，簾子被掀開，兩個嬤嬤接連下了車。

    兩個趕車的小廝，兩個伺候來接的嬤嬤。時隔兩年，林府對蘇合的態度還是敷衍之極。

    “媽媽們辛苦了，姑娘讓我早早在這裏等你們呢，早上山裏路不好走，庵裏也就不用上去了。”

    兩個嬤嬤互相看了一眼，靜心庵在山上，她們來時都忐忑過，實在也懶得爬山，小棗說不去倒是鬆了口氣。

    “那怎麽行，姑娘的東西可得要好好收拾。”

    心裏怎麽想，嘴上可還是說著客套。小棗兩年裏和人說話直來直去，一聽嬤嬤的說法不由皺了皺眉。

    “那和我一起上山。”

    她沒好氣的說道。

    能呆到嬤嬤這個年紀的人，心思總也活絡，聽見小棗嘴裏嘟囔，誰還不知道她生氣了。

    當下便訕笑，三人相對無言。直到何嬤嬤走了過來。

    “兩位媽媽一早過來接姑娘，肯定沒休息好吧。先和我進來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姑娘馬上就收拾好了。”

    何嬤嬤說著，就把兩個嬤嬤往村子裏引，“山上走著不方便，姑娘昨夜便住在了村子裏。”

    兩個嬤嬤點頭，知道也是照顧了她倆，於是吩咐那兩個小廝看車，跟著何嬤嬤走到一戶農家裏頭。

    進去便被個婦人邀到桌前，米粥饅頭醃黃瓜的招待著，兩人推脫不過，又因為早起肚子也有些餓了，便坐下吃。

    何嬤嬤見到如此，對兩個嬤嬤說了一句幫蘇合收拾東西，從房子裏走出來。

    小棗垂著頭踢石子玩兒，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何嬤嬤皺著眉頭，就說她，“你再不喜，她們輩分在那裏，又是頭一次見姑娘的麵，為什麽不給留個好印象？”

    “一想到要回去了，就覺得憋屈。”

    小棗板著臉嘟囔幾句，“我看姑娘也不想回去，為什麽就不能說一直呆在這裏呢？”

    傻話！

    何嬤嬤見她滿臉不樂意都快溢出來了，哪能不知道她小性子又犯了。

    蘇合素日裏是個好性子，庵裏又遠離世俗，山下的村人也一個比一個憨厚耿直，不由得就慣的她性子自由自在的，高興了不高興全擺在臉上。

    林府裏處處都是人精，這樣的性子一天兩天沒什麽，久了就吃虧了。

    何嬤嬤想到此又歎了口氣，再進林府，就如同再一次置身龍潭虎穴之中。溫氏對蘇合的不喜更是擺在明麵之上的，兩年過去，她仍然心有餘悸。

    卻也不知道蘇合是個什麽打算。

    自從蘇合說綠豆自殺後，她便越發沉默寡言。自己多次想問她，和她聊聊大夫人，卻總是被各種理由拒絕。

    何嬤嬤捏了捏眉心，兩個嬤嬤已經走了出來，“呆在佛門淨地裏，何媽媽翹著慈眉善目瞧著越發像了女菩薩。”

    她們上前，和她說著話，更將手挽著她的胳膊，套了近乎。

    聊了會兒，何嬤嬤便知道這兩個婆子以前是林老夫人後院裏當差的，不過後來被溫氏要了。

    她笑笑，將她的手不經意的推開。

    蘇合聽到院子裏有人說話，抿著唇。床上放了包袱，裏麵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平日裏攢下來的細軟，除此外沒有什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裏心跳的聲音還是嗵嗵作響，太陽穴也在突突做響，

    “是府裏媽媽嗎？”她收拾了包袱，走出門。

    此時日出於東，聚在眾人上空的浮雲散去，日光傾灑下來，蘇合白皙細膩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瑩潤，隱隱半透著光澤。

    她青絲如墨，如水漾過的綢緞。雙眸微睜，裏麵可見一片蒙蒙霧氣。唇色極淡，隻齒唇相接的一點是幹玫瑰的顏色，看起來卻分外動人。

    兩個嬤嬤不由得將視線全聚集在蘇合身上，三分明豔，卻又七分出塵。

    蘇合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衫，手上戴著桃木的手串，露了一小截手腕。分明是極其平凡的裝扮，卻令人賞心悅目，鼻間也縈繞了一股桃木淡淡的清香。

    “是的，來接姑娘回府了。”嬤嬤壓下嗓音，在她麵前，聲調都不由放輕了。

    …

    “在菩薩跟前呆了這麽久，姑娘都是一身不惹凡俗的仙氣了，那兩個嬤嬤都不敢大聲說話，拘束的緊呢。”小棗將窗簾放下，車裏光線暗了暗，她咯咯的笑道。

    “哪有什麽仙氣，香火染了衣服而已。”蘇合輕微抻了下坐麻的腿，開口道。

    何嬤嬤跟著兩個嬤嬤在後車坐著，小棗和她，連同三人的包袱一起放在這個車裏。

    聽著車在輪子的軲轆聲，她漸漸陷入沉思，小棗漸漸閉上了眼睛，平緩輕淺的呼吸傳了出來。

    忽然之間，平直前進的馬車忽然晃了晃，蘇合將手一伸，小棗的頭撞上了她的手心，先是迷茫的睜開眼。

    “這截路坑坑窪窪，姑娘在裏麵坐著小心一些。”門外小廝的聲音傳了進來。

    小棗下意識的看向蘇合那手，好在手背隻磕紅了，沒有其他的傷口。

    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小棗垂著頭。再不敢睡了。

    外麵路況的確不夠好，蘇合跟著車顛來顛去，已經有些反胃了，她麵色有些蒼白，見此的小棗忙要喊，嗵一聲，馬車徹底不動了，車身晃了晃，小棗實實的撞上側牆，疼的她一瞬間齜牙咧嘴。

    車簾子已經被從外麵掀開，幾個嬤嬤緊張的看過來，蘇合擺擺手，示意幾人出去說。

    她頭也蹭了一下，但並不嚴重，下了車風一吹，胸悶的感覺好多了，也不想嘔吐了。

    地上坑坑窪窪，沒一處平坦的路，蘇合看了一眼，見車略微有些右斜，剛想問，駕車的小廝就說道，“紮了個不知道是什麽呢東西，車軲轆癟了。”

    還要換上新的車軲轆才能繼續走，蘇合見四周人煙稀少，隱隱還能看見連綿起伏的山塬。

    桃山就在這些山塬的後麵，是最高的一座。

    “姑娘要不先坐這輛車回府，我們不急的。”

    兩個嬤嬤如是說。

    蘇合猶豫片刻便應了。

    但這一趟答應下來，卻又無故生出諸多是非，牽連諸多人事出來。蘇合每每回想起來，心裏酸澀都不知道如何疏解。

    她也在時常思忖，若自己沒有選擇立即回去，而是等待小廝換上新的車軲轆，或者就幹脆反悔回去桃山靜心庵，不再進林府，那麽自己又會變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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