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定要找六姑娘的，姐姐對不起。”小尼子又抱歉的開口。

    折枝搖搖頭，“正好，我也要去謝謝六姑娘的。”她笑了笑，轉過來身子，“六姑娘的園子有些遠，不在這個方向呢，你冷不冷，冷了咱們就走快點兒？”

    小尼子恩了一聲，覷她一眼，“姐姐覺得六姑娘是怎樣一個人呀？”

    折枝笑笑，“是很好的人，很會為人著想。我前一段時間在夫人跟前犯了錯誤，挨了板子。同在一起當值的姐妹沒有一個人來看我，我知道她們都怕惹怒了夫人的，也理解她們…唯獨六姑娘讓她身邊的小棗給我帶了消腫藥，我給你說那藥可靈了，我一抹就不疼了的。”

    折枝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沙啞，“我想著一定要好好謝謝她的，可是一直忙，就沒時間…現在我要謝謝你呢。”

    又朝小尼子笑笑。

    “那六姑娘肯定會有很大的福祉，是不是也有好多人都覺得她好呀？”小尼子接了一句。

    折枝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小尼子輕咳一聲，小跑著跟著她，很久，才聽見微歎，“但願吧，好人有好報。”

    蔓絲園裏，何嬤嬤細細給小棗吩咐著短缺的東西，讓她明日去庫房一並領回來。蘇合坐在燭前，看橘紅色的火焰跳動。

    她始終想不起來自己和方靈均有什麽關係，怎麽認識的，就像是想不起來，她前世，和曾鈺是什麽關係一樣。

    她自覺的自己前世活日無多，除了認識個大夫周清讓一個外男外，就沒有認識其他人了。

    但近些日子裏，卻接二連三出現了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如果自己記憶有缺陷，那麽方靈均，會不會也是自己前世裏認識的人？

    自己到底怎麽了，又是個怎樣的人？

    自己一直以來確信鑿鑿的，身死理由：被娘親燒死在靜心庵，真的是死了嗎？

    又有沒有可能，她那時沒有死，而是之後又經曆了一些事情，才身死了呢？

    而在那段時間裏，恰好就遇上了方靈均和曾鈺？

    這個想法，現在想來卻是非常穩妥的，但是…

    還有一個人。

    她看不清麵容，不知道底細。

    從重生伊始，便頻繁出現在她的夢裏，讓她揪心，讓她牽掛。

    她的執念，是林佳葶嗎，又會不會，也有他？

    蘇合心裏一跳，腦子裏像是忽然間多了一根棍子，在胡亂攪動著，疼的她齜牙咧嘴。

    她渾身發冷，她開始膽怯，不安。於是她攏了攏衣領。

    燭芯倏兒一聲，滅了。暗色濃鬱將近黏稠，她就像脫了水的魚，缺了氧，正垂死掙紮。

    “啊，我看不到麵前的路上，好暗！”

    碰。

    小棗腳撞上箱邊，嘶嘶叫了一聲。

    聽見動靜的丫鬟執著燭台走過來，她的影子被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

    “姑娘，折枝來了。”

    畫扇掀開簾子，冷風吹進來一股，那丫鬟拿著的蠟燭便又晃了晃，她急忙退到一邊。

    又一暗，但隨即，蘇合將視線落在畫扇身後。她身後，站了兩個女孩子。

    一個是折枝，一個是…尼姑？

    蘇合驚訝，對上小尼子探究的眼神，隻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折枝先行了禮，謝了謝蘇合送她的藥膏，聲音發著抖，眼睛給紅了。

    何嬤嬤愛憐的上前，扶著她的肩膀，用帕子揩了她眼周的淚水，說道，“好孩子。”

    卻沒有再安慰她，安慰，何嚐不是重新揭開傷疤，好心，又怎麽不算新的痛苦。

    折枝吸吸鼻子，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就說：“她要找姑娘，說有很重要的事情。”

    指向小尼子。

    蘇合見小尼子拘謹，老舔嘴唇，但是大大的杏眼卻望著她，一動不動。她回望，卻又有些閃躲。

    “你要喝茶水嗎？”她開口，旋即一愣。

    小尼子也一愣，眼睛越睜越大，忽然呀的一聲叫了出來，欣喜就叫：“姐姐！”

    “真的是你啊！”

    回憶紛遝而至。

    蘇合張了張嘴巴，呀了一聲，她站起來：“好巧，我就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是啊，我沒想到姐姐就是六姑娘呀，真是好巧！”小尼子興奮的臉上發紅，急急的邁步向前，和蘇合交談起來。

    看著小尼子由羞答答的拘謹樣子變成活潑俏皮的可愛樣子，眾人有些驚訝的看著她們。

    “我怎麽好像也…”何嬤嬤喃喃一句，一瞬間也想到了什麽，嘶的吸了口氣，“老天爺啊，原來是你？”

    是誰？

    幾個丫鬟困惑的看著她。

    “還記得嗎，我之前提過在路上茶寮…”何嬤嬤對小棗低聲說。

    “那兩個和尚？”小棗反應也快，她瞪大眼睛看向笑起來眯著眼睛的小尼子。

    “不，小小年紀的是個女孩子假扮的，就是她。”何嬤嬤也是驚喜的笑笑，雙手合十不停感慨：“世間因果，世間因果，是個循環啊。”

    可不就是有因果的麽，這人和人的緣分也極為奇妙。一次惻隱的施舍，卻不想有再見到的時候。人海茫茫，難得還有人惦記著那份善心，這不令人感動，驚喜嗎？

    這邊，蘇合正低聲問：“那位師父呢？”

    她也想起了那位睿智的老和尚。

    聞言，小尼子卻神色一黯，“去世了。”

    室內歡愉的氣氛消散了一些。

    蠟燭劈啪又爆了一下，隻見小尼子低垂著頭，“我又沒有人要了…師父曾說我太重情了，人死燈滅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重逢，如輪回轉世生生不息。

    但我還是執拗於此，放不下，想不開。即使我走再多的地方，參多少的經卷還是想不開。

    或許像我這樣的人就不該墜入空門，而是應該在塵世間碌碌而為。

    受這紛擾的苦難。”

    蘇合怔然，聽見小尼子小小年紀，說的話艱澀難懂，又心灰意冷，猶如參透了人世荒唐，將將不再留戀一般，心抽了一下。

    “你還小…”

    她不知道該怎麽勸解，思前想後隻是幹巴巴的說出了這麽一句。

    又沉默片刻。

    “不是說有重要的事…”

    折枝開口，遲疑的說道。

    嗯！

    小尼子抹了抹眼睛，吸了口氣，“我幹嘛呀，說的話這麽消級，罪過罪過，姐姐們什麽也沒聽見啊！”

    “啊你在說什麽呀，還不趕緊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姑娘的，”

    小棗佯裝生氣，催促道。

    房裏的幾人也都應了起來，一會兒的功夫，場麵又熱絡起來。

    “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問清楚究竟是不是，因為這關係到我的性命。”

    小尼子正色，手指尖掐了掐手心。

    蘇合好奇的看她。

    “怎麽就和性命扯上關係了，你也太較真了吧。”

    小棗撲哧一聲，就說：“你現在還賣關子呀，快說吧。”

    正說著，打了一個哈欠。

    “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發現，姐姐和我認識呀！”

    小尼子眸中微閃，手微微的顫了顫，臉上卻還笑眯眯的說。

    “你逗人呀，小壞蛋！”小棗嘟起嘴，和她又笑作一團。

    蘇合捧著水，潤了潤嘴唇。

    小尼子用手搓搓笑的生疼的臉，“我不喝了，先回去了。”

    “你住哪裏，要不和我擠擠？”小棗極力邀請她。

    小尼子搖頭，“折枝姐姐剛說二門婆婆會留我過夜呢。”她看了眼折枝。

    “我明日要走的時候，再向姐姐道別吧，別離這麽沉重，說一次就好了。”

    然後又是笑。

    但出了蔓絲園，笑意從眉目之間消退，夜涼如水，寒氣逼人。

    除過微弱的燭光，一片黑暗。她臉上的冷意，自然也隱在黑暗中。

    一路無語，走到了二門口，小尼子向折枝道別，“姐姐先走吧，你來之前看門的媽媽便給我安排了睡覺的地方，讓我看完姑娘了，晚上就歇息在這裏呢。”

    折枝勞累一天，又跑了趟蔓絲園一番折騰，早已經有些迷瞪，聽她講話更是暈暈沉沉，鈍鈍的點著頭。

    “快回去睡吧，今天真麻煩姐姐了。”

    “好，你也去睡。”折枝說著，便走向夜色裏。

    丫鬟卻站在原地，等周圍一片漆黑，轉身緩慢卻又決絕的，向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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