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下，光禿禿的槐樹杈打著絆子。身穿土褐色冬襖的小廝將雙手插到袖管裏頭，半縮著身子在樹下踅摸。

    他凍的嘴唇發青，兩條細羅圈不停的打著顫。

    忽然，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他眯了眯眼往身後瞧了一眼，過來一陣風，他眼裏鑽了個小石子兒一樣的硬物，小廝眨眨眼睛，抓耳撓腮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

    他麵前已經立了個丫鬟，這丫鬟穿著醬黃色的衣裳，線口密密麻麻縫的嚴實，口鼻也掩在衣裳下麵，直露了個有些發泡的眼睛。

    這雙眼睛跟別的丫鬟不同，木呐，這是小廝的第一反應。接著丫鬟開口了，悶悶的，像是棍子拍厚棉被的聲音。

    小廝正在想被窩裏厚厚的棉被，冷不丁聽見她開口還有些驚訝，他掏了掏耳朵，讓她重新說。

    “小哥...”丫鬟又開口說說道。

    她是要趕回家見她弟弟最後一麵，她弟弟病重，拖不了多長時間，告了夫人恐怕來不及，便直接過來這裏。

    小廝聽的眼睛發紅，轉身抽門閂：“好妹妹還等什麽，你快去吧，左右我留著門呢。”

    丫鬟匆匆謝謝便急忙跑了，小廝默默留了一會兒淚，等淚幹了風一吹，又是冷的一抖。

    到了掌燈時分，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蘇合搓了搓怎麽也捂不熱的雙手，坐在床上小口抿水。

    實在太冷了，多少火盆子都不頂用，而蘇合又是個虛弱的身子，蔓絲園成夜的燒炭，炭已經剩的不多，而之前向著庫房要項，一直推脫炭火緊俏，領的炭經常缺著，眼看著也不夠用了，遂蘇合無事就坐在床上，腳還能暖和一些。

    “我聽說大夫人那裏燒地龍呢，暖和的穿夏衫都出汗，是不是真的？”

    越莓細聲問道。

    “不知道夫人那裏什麽樣子，老夫人那裏是暖和的緊，幹娘午後邀我說了會兒話，我腦袋沉沉的就想睡覺。”

    小碟接道。

    又說了會兒話，跑來一個婆子，啊呀呀的叫著，急著就說：“不好了！”

    見大夥都看她，她說：“夫人發了好一頓脾氣，珠兒釵兒的不見了，找了好一會兒，發現被個丫鬟摸走了。”

    不知道誰給她的雄心豹子膽，敢趁著夫人睡午覺的時候，悄悄的偷東西，等到婆子查到她的屋子裏麵，發現金銀細軟全沒了，人也是不見了。”

    “那是怎地不見了，何人放她出府？”

    小棗伸個脖子，急忙又問。

    “還能是誰，守門的小廝全被抓了，在院子裏麵挨板子呢，平日裏疲軟當主家的看不見，現在遭殃了！”

    說話間又有一個婆子過來，說：“查出來了，是西角門小廝！他一貫麵皮軟好說話，哪個丫鬟婆子要出門都讓他方便呢，我就說他早晚要出事，果不其然，這次就糟了殃。”

    “哎呀！他真是不小心啊，大夫人可怎麽對他呢？”小棗唏噓，他對小廝的印象還是很好的。

    “倒是沒說，打了一頓後關在柴房裏麵，現在差人出去追那丫鬟呢，要是追到了東西好說，追不到恐怕大夫人就遷怒他呢。”

    婆子悄聲說道，“而且啊，我看這事情過後，府裏恐怕要好一頓整治，”

    果真就如她說的這般，溫氏次日便下令徹查，府裏的下人們格外規矩，一到晚上便悄聲無息，做事情規規矩矩。

    蘇合在房間裏描畫消寒圖，聽見敲門聲，折枝走了進來，她先向蘇合行禮，圓潤的臉已經凹下去了，眼周一片青黑。

    “折枝謝謝六姑娘平時的照拂。”

    她先說道，“奴婢要歸家去了，特地前來拜行。”

    在這個當口離開，蘇合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她心裏微動，問：“以後可有打算？”

    折枝說：“去莊子了，爹爹特地為我所求，可能一生都要往那裏了。”

    蘇合注意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眼裏有些迷茫，但隱隱的也有憧憬。

    她歎了口氣。

    這樣也好，折枝在花園子裏根本不是個正經事情，而且她受著娘親的怒氣，難以再次出頭，還不如離了這裏，自願去莊子上。

    一想到溫氏，蘇合心跳有些加速，臉色卻有些發白，她執著筆的手微抖，朱色墨跡濺到了圖上。這樣子不止讓折枝發現了異常，更讓聽她們講話的丫鬟發現了不對勁兒。

    “折枝。”蘇合感覺自己像是被抽了魂魄一樣氣若遊絲，她手攥了又鬆，鬆了又攥，“是娘親同意了嗎？”

    一個丫鬟的去留本來報備胡管事就行，但是折枝和溫氏的關係在府裏是門清兒的，所以即使折枝被她父親帶到了花園子裏，還是眾之矢的，她的事情自然要報給溫氏，但溫氏就不一定會同意。

    折枝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因為喜悅而紅潤的臉有些發白，蘇合不願見到這種絕望的樣子，她說，“你若要出去，先不要直接走，請假看病，借著這個由頭出去，過上一段日子你再讓你父親提及要在莊子裏幹活。”

    蘇合看著她，說道。

    折枝並不傻，反而她一想便知道了，直直跪在地上，行了磕首禮。

    “那個小尼子，你送她走了嗎？”

    蘇合忽然又問。

    折枝有些詫異，但沒問為什麽，她略微思索了下，便道：“我和那個小尼子在二門口分開了，隻因她說之前求過守門婆子，要留她過夜。”

    蘇合唔了一聲。

    “難道...”

    折枝嘶了一聲，然後欲言又止，最後什麽話也沒說。

    蘇合撐著笑，讓她離開了。

    她感覺到自己的緊張，冷汗冒了出來，濕濕的壓在背後，難受極了。但她現在顧不得身體的異樣感覺。

    她心裏不安，猛然的一個念頭猶如野草般瘋狂在心裏長滿，而心血，就是它汲取的養分。

    小廝和折枝這兩個毫無交集的人，在她眼裏，卻有了千絲萬縷相同的地方。

    一個是私自放丫鬟出門，偷東西的同夥。一個則是瀆職，被分配到了花園子。

    誠然教訓一兩個丫鬟小廝在林府裏沒什麽稀奇，但是蘇合卻不由自主的將他們連接在一個，他們之間，定然有一個關鍵的點，能將兩個不相關的人連起來的點。

    蘇合想到了左嬤嬤，貴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可能會發現什麽了，而現在還來的及，一切都還來的及。

    “那小廝還被關在柴房裏嗎？”

    她轉頭問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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