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別人如果瀕臨崩潰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像她一樣，整個身體裏麵能夠抖動的零件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動。明明用盡全力去壓製，去盡可能的鎮靜。卻總是會適得其反，會更加的焦躁。

    想逃離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她在他麵前，自行慚愧有過很多次羞意的逃離，但沒有一次逃離，是如今這般，帶著羞恥帶著幾乎心死的悲觀。

    方靈均聽見女孩子越來越重的喘息，看見她越來越差的臉色，哢嚓——女孩子踩斷了地上的枝椏，很輕很緩慢，又驟然很迅速的，她邁開步子，如同利箭咻的一下。

    她轉身，柔軟的發絲甩過他的身側，變成了堅韌的鞭子，啪的一聲，那股若有似無的苦香變得濃鬱起來。

    啪！

    方靈均腦海裏的弦再度應聲斷裂。

    …

    …

    發絲甩過落下，披散在女孩子肩頭，地上映著的月色模糊剪影微微晃動後，恢複了靜止的狀態，但是很快，那團剪影被覆蓋罩上交疊，繼而又分離拉扯出一段細長的弧，在地麵上晃動。

    蘇合的身後，方靈均已經伸出了手。她右手向後甩，他左手向前伸。一拉一扯。他修長的指節握上她纖細的手腕。

    來不及時間思考，腦海裏轟的一聲，所有負麵情緒一瞬間炸裂開。蘇合目瞪口呆，心裏漲潮般激起千萬層大浪，卻又唰的一下驚濤駭浪變為水波粼粼無影無蹤。

    是她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力度，以及熱度。

    他的手指微涼，但她卻感覺到刺啦啦的熱，從手腕到手肘，再上到頭顱下到尾巴骨，森森白骨焦躁起來，變成了粉紅色。

    蘇合正恍惚著不防顫抖了下，像是冬日裏接觸到的衣料上那種措不及防的電流，從被交握的腕節流竄起來，驚醒了雲裏霧裏不知歸路的她，但她咬了下唇，沒有掙脫。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從小腹升騰而上的熱度和從指尖上傳來觸碰到女孩子手腕的溫熱相碰撞，激起的電流在劈啪閃爍，在靜謐的如同黝黑甬道一般的軀殼裏發出幽藍的光，匯集到胸腔裏，衝擊那顆心，使之驟停，使之變得柔軟，脆弱，開始跳動。

    嗵嗵的聲音由弱變強，胸腔被漲滿，被充盈。

    方靈均緊了緊鉗製住女孩子手腕的手。

    蘇合一腔熱血全衝上頭顱，她全神貫注於被握住的手腕，卻一丁點兒也感受不到男子收緊的手。忽然，也不知怎地，她一用力，手就給掙脫了。

    被握過的手忽然變得無處安放了，蘇合不自然的垂下手臂，有風朝著她門麵襲來。一向見不慣風的她便下意識的眯起眼，鼻子吸了一下。

    唰，又一陣風，卻從身後傳來。蘇合疑惑剛動了下脖頸，眼前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身子被硬生生的強行扭轉，衣袖在空中摩擦的聲音很響，她措不及防，對上了男子。

    方靈均手下傳來圓潤柔軟的觸感，女孩子雖然消瘦但是肩周並無凸起的骨棱。

    隔著夏夜裏削薄的衣衫，他幾乎觸碰到一片柔膩。

    女孩子有些被嚇住的驚慌，帶著些無措的茫然，嘴角微張露出淺淺的上牙，人畜無害。

    方靈均眸色發紅，太陽穴如同胸腔一陣陣發緊脹痛。

    不要試圖接近我。

    不被允許。

    不可原諒。

    一遍遍，一句句。他曾重複，他曾抗拒。但顯而易見…

    方靈均垂下眼瞼。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便讓自己，不能忽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察覺她的心思，他已經無法抗拒。

    不知情起，原來已深。

    情不自禁的，難以自持的，叫做欲望。

    他很明白，他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欲望，是愛與不滿足。

    他渴望她，就像渴望過她。

    另一個她，指的是夢中罹難的那個女孩子。

    很可笑，他竟然能對夢中的那個淒慘的女孩子，產生了異樣的情愫，並且不可自拔。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

    他對那個並不美好的女孩子產生慕艾之意，在他掙脫不開的無能為力的夢裏。

    他並非循規蹈矩的人，也不畏世俗。自清楚的了解他的渴望後，他想要的是什麽後。他便付諸行動。

    但是，他第一次阻止了陳神醫。

    惻隱之心。

    方靈均用唇碾磨這四個字，激蕩的心魂瞬間歸位，也如一桶冰水，從頭頂澆灌下去。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女孩子，她被他環著緊張的不知所措，手指勾著衣角在做著什麽小幅度看不清的動作，眼眸靈動，清晰的能看見星光仍在閃爍。

    “反正她也快死了，沒幾個月活頭了！你自己看著辦！”

    陳神醫氣極敗壞的惱怒忽然響起，幾個月…方靈均身子一僵，手屈了屈。女孩子立即如同一尾魚，從他身邊掙脫。

    “我，我…”

    蘇合呼吸不平，哪裏還想的到沮喪垂敗的自己？她心裏如同打翻了蜜罐子，甜甜膩膩的。

    所有的不確定所有的心死，在他回應的那一刻，全然瓦解。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絕處逢生…蘇合迷瞪瞪的腦海裏胡亂想著，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他那麽聰慧，自己所謂的一廂情願恐怕早已被他看在眼裏，他沒有拒絕，沒有表態…不！現在表態了，他拉了自己，還扶了下自己的肩…蘇合臉色羞紅，偷偷抬頭窺視。

    方靈均察覺到女孩子羞澀的目光，麵色已經如常。

    他一向冷淡。

    轉身拂袖而去，抹去眸中一抹倦意思。

    蘇合眨了眨眼睛，望著男子遠去的方向有些不解。但是她並沒有追或者多想。她蹲下，縮成小小的一團，捂住膨膨直跳的心。

    激動了，開始有些生疼，她一直忍著不敢呼吸。蘇合唔了一聲，咬了咬下唇，咧開有些傻氣的笑。

    …

    有人在夜裏細聲哼唱，如同嗡嗡作響的蚊蟲令人生厭。湘煙猛地吸了口氣，翻身。

    削薄的床板撐不住蠻力，發出吱呀呀的響聲，陳舊的像是將朽的老人。

    聒噪。

    湘煙一個大滾，翻身起來。

    細聲哼唱的聲音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燭光被點亮，然後在灰白的牆壁上映上纖長的影子，接著門哐一聲，影子消失燭光也不見。

    細細的哼唱聲仍然沒有響起，卻有兩道女孩子稍尖的嗓音：

    “她是怎麽了，我又惹她不快了？”

    “沒事別往自己身上攬，搞的生悶氣不痛快。她是見誰都不順眼的。”

    一聲歎息：“也難怪，好好的大丫鬟要和咱倆擠在一間屋子呢。”

    “同情她做甚？你沒看之前她整日在公子麵前賣弄的那樣兒，騷的很。要不是林府姑娘那時當著眾人說的，我看夫人事後不拔了她的皮才怪！可惜最後隻是降了值，走的什麽狗屎運！”另一個丫鬟戾氣大的很，罵罵咧咧了一陣子。

    “別這樣啊。”那個就勸，“我看她也可憐的很，整日巴巴的等著公子…公子這段日子怎地好晚都不見回來？”

    又轉到了曾鈺身上，喋喋不休開了。

    聽她說話的丫鬟眼皮子打架撐不住了，打哈欠：“應酬吧，大人們都這樣呢。”也不知道哪裏知曉的，胡亂一說，就閉眼沉沉睡了。

    “呀你怎麽睡了”旁邊沒動靜了，丫鬟嗔了一句，房間裏漸漸安靜下來。

    湘煙著了一件單薄的裏襯，披散著發麵無表情的聽著屋裏丫鬟沒有了動靜，燭芯早已經吹滅，被掰成兩半扔在牆角邊。朦朧夜色下她眼如同勾子斜乜著，忽然抬手撥拉了下耳垂上墜的玉葫蘆。

    隻見她勾起左邊的唇角，帶動左半邊臉向上吊右半邊臉卻向下垂，看著有些瘮人。然後又恢複正常，那算不上笑的笑如同夜影鬼魅轉瞬即逝。

    她往曾鈺的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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