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並沒有戲文中描述大戶人家那般是通宵達旦的燈火通明，即使是大公子的居住，也隻是在門楣上亮了兩盞夜燈，照著地上的台階和一小塊兒前方的地麵。

    湘煙一路走上來並沒有遇到別的丫鬟，想也是現在夜深人靜該睡的大多歇息了，隻有她這般的人在晃蕩罷。

    半是自嘲的勾起嘴角，她習慣性的望了一眼黑油大門。見院門一如往常虛掩著沒有閂上，抿起了嘴唇。

    還沒回來啊。

    長安城宵禁已經過了，內城不能留人了，想也是在外城和那些大人們一處，吃吃喝喝觥籌交錯，鶯鶯燕燕花前月下。

    湘煙掐了掐手心，應酬啊交際啊是人之常情，曾鈺入了官場成了有擔當的大人，這些事情會越來越多。她一個被降職的丫鬟還操什麽心，圖什麽？

    可憐啊，那兩個丫鬟並沒有說錯她。

    想到方才丫鬟嘴碎說的話，湘煙手下一沒留神，指甲尖就將皮掐了點出來。夜色暗看不出有沒有血滲出來，倒是感覺有些蜇了。

    湘煙將手垂下，心緒卻因為蜇疼而冷靜下來。

    曾夫人忽然就將她從曾鈺身邊調開了，說什麽公子眼看著要談婚論嫁了，她這般的貼身丫鬟不方便之類。

    所有人卻都知道，這是借口罷了，曾夫人是遷怒她的，嫌她在林府對林蘇合說了句什麽姨娘不姨娘的。

    湘煙嗤了一聲，她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以為公子對自己好，什麽事情都能由著自己來呢，認為自己還是官家小姐呢。

    被遷怒了不怪曾夫人也不怪林蘇合，林佳芷自然也是不怪的，要怪隻是怪自己罷了。

    怪自己隻是個命賤的丫鬟而已。

    院外忽然傳出喧囂聲，雜亂的腳步和燈光靠近，屋裏也開始傳出聲音。

    回來了！

    湘煙咬了咬唇瓣，身子往暗地裏藏了藏。

    自她降職後幾乎已經成了習慣了，曾鈺夜裏回來。她躲在這裏看著他白日裏穿的什麽，臉上有沒有不高興，然後看著他吩咐丫鬟幾句洗漱入睡燈光熄滅。

    她是賤命，卻肖想著公子。

    兩個丫鬟一前一後下了台階，燈光將她們的影子拉長。個子高一點的走在後麵，那是曾夫人撥過來頂她值的，叫喜了。

    圓盤子臉，顴骨周圍點點褐色麻子，五官平平，卻透著股精明勁兒。

    湘煙抿著唇，見丫鬟將門拉開，曾鈺卻沒有走進來，而是一道黑影子莽撞的跌了進來。

    她有些驚訝，以為是曾鈺，仔細看卻不是。黑影子做小廝打扮，站穩了就對那喜了支支吾吾的說著什麽。

    話聽不清，隱約有左府大人，高興，多喝的字眼。

    那小廝沒有說幾句便轉身出去了，隻聽喜了開口：“公子喝醉了，你現在去灶上盛點醒酒湯。”

    “長點心，別驚擾夫人。”

    吩咐丫鬟一句，邊說邊朝屋裏走。

    喝醉了？

    湘煙聽得真切，一時有些猶豫。腦海裏有念頭忽然閃過，她心裏開始砰砰直跳。

    跑出去的小廝又回來了，不過這次卻是三個人，他和另外一個小廝中間架著一個高大的人，那人雖然醉醺醺的，但絲毫不顯狼狽。

    是曾鈺！

    湘煙手又掐上掌心，卻隻能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倆小廝將曾鈺送進屋裏。

    腦海裏忽然閃過的念頭開始變得清晰明了，她從來沒有見公子喝醉過…

    噠噠聲響起，那個去灶上要醒酒湯的丫鬟卻折了進來，手裏並沒有端東西。她嘴裏嘟囔著：“這時辰哪裏有醒酒湯，淨為難我了！”

    屋內燈火通明，幾道影子忙忙碌碌的映上窗欞。

    “素日裏就嫌我礙手礙腳不靈泛，我這空人一進去她又得罵我了，偏我還反駁不成的。隻哪裏去給公子變醒酒湯出來，現做那媽子吵醒了，耽誤時間不說，鐵定要驚擾夫人了。”

    “真給人出難題！”

    那丫鬟左右為難，嘟嘟囔囔的在院裏來回轉圈，卻是不進去屋內。

    湘煙咳了一聲，走出來：“怎麽了這麽慌張？”

    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

    那丫鬟知道湘煙這段日子的動靜，喜了沒來前又是和她一起共事的，此番見她麵也不疑其他，叫了聲姐姐就將喜了吩咐的事情說了。

    “…醒酒湯的確不好熬。”湘煙附和著點頭，“不過你倒是忘了，灶上還有現成的”醒酒湯“。”

    見丫鬟皺眉，湘煙搖了搖頭，就說：“我記著灶上中午還有漿水麵，你看看現在還有漿水沒有，有的話舀一碗來。”

    漿水酸甜，的確能解酒。

    丫鬟一聽喜形於色，湘煙急忙拉了她，壓低聲音：“你等會兒可別多嘴給那喜了說我來了，你也知道咱院子裏都是自己人，就她一個外人的。”

    丫鬟混口答應，接著一溜煙的就跑了。

    屋裏的聲音小了下去，湘煙瞧了瞧窗，退回隱蔽處。

    不一會兒那丫鬟風風火火的來了，手上提著飯盒，卻沒有進去而是在台階下左右張望。

    是看她走了沒有啊，湘煙冷著臉看丫鬟的舉止，現在無論是人是鬼，都能看她熱鬧了。、

    “醒酒湯端來了？傻站在那裏做甚，還不進來！”

    吱呀一聲，喜了推門。和那兩個小廝走了出來。

    “我…我…”丫鬟被嚇一跳，口齒不清，顧不得張望，便說：“媽媽都睡了，我看有漿水的就盛了”

    “快去”她話沒說完，喜了就打斷：“沒看現在什麽時候了？”

    …

    湘煙不知道她呆了多長時間，隻感覺到腰站的都有些酸了。室內的燈也熄下了，喜了和那丫鬟走出來也去了旁邊的側房睡下了。

    她用手摸了摸耳垂，輕車熟路的摸了進去。

    心跳的飛快，仿佛下一瞬間就能跳出來。房間裏麵酒味，還有漿水微酸的味道遮住了以往淡淡的茶香。

    空氣有些渾濁，但湘煙卻癡迷的深深吸氣，也像是醉了一樣，步伐有些醺醺的醉態。

    她在曾鈺身邊呆了很久。久的仿佛是從她一出生便在他身邊服侍。

    她自願下賤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湘煙呼了口氣，提步朝床邊走去。天熱帳子沒有完全落下，透過微弱的光她能看到薄衾下熟悉的人影。

    隱隱有幾句含糊的夢囈傳出，並不是很清楚。

    湘煙以一種虔誠的跪姿跪在腳踏上，靜靜的看著男子的麵容。

    他睡的並不安穩，眉頭自從皺起後便沒有再鬆開。

    是感覺到疲倦了嗎，還是因為沒有人再如她這般盡心的服侍了？湘煙也皺起眉，伸手懸空意圖撫平著男子的眉頭。一下又一下。

    癡迷的無法自拔。

    但還是不敢觸碰他。

    她心裏一歎，瘋長的念頭漸漸消退。她知道她於曾鈺而言，隻是個丫鬟罷了。她離開他身邊他並沒有出聲挽留，她在不在他麵前，他也不曾真正在意。

    他從未留意過她，就算他給她錦衣華服，就算他給她玉簪金釵。

    但是，他肯讓她一個人恣意的想穿什麽便穿什麽，給她充分的自由，他肯讓她一個人留在外間軟榻上就寢，打理他的貼身衣物，而其他的丫鬟都去側房…這是不是說明，她其實在他心裏，還是不同的？

    湘煙心裏一抽，身子緩緩前傾，靠近曾鈺的耳畔：“湘煙啊，想替公子做任何事情呢，隻要公子願意啊。”

    濕濕靡靡的開口，然後閉眼起身。

    …

    啪！

    猛地，手被大力鉗製，湘煙驚起瞪大眼睛。臉色因為疼痛而瞬間變白。

    “公…公子…”

    她細聲呼痛，叫了幾聲卻沒得到什麽反應，低頭一看，曾鈺仍然閉著眼睛，不過卻是不自覺的緊咬著牙根，睡得並不安穩。

    她也不敢叫了，隻是一邊忍著痛一邊小心翼翼的抽著自己的手。

    不料在即將鬆開之時男子手一拽一扯，她迫不得已傾身向下衝，整個身子橫壓在男子身上，發出碰的一聲。

    她痛的咬上嘴唇，血腥在口腔中散開，但她卻趴在男子身上一動也不敢動。

    心跳如鼓，疼痛遠去，隻有溫熱的他和身周淡淡的茶香。

    “ting…ting…”

    耳側傳來夢囈，漸漸清晰了，卻還是不知道說的什麽。湘煙下意識的轉頭，發絲擦過男子的脖頸。

    他忽然睜開眼睛。

    湘煙正正對上他的視線，心便駭了一跳，隻見那眼神又狠又厲竟是分外陌生的樣子。

    不見絲毫初醒的迷茫。

    “我…公子這就走…”

    她口齒不清，嚇壞了的用手撐著想從他身上爬起，卻還未起身，男子已經伸手，她人又壓了下去。

    湘煙身子僵硬，腦海裏退卻的念頭正在肆虐叫囂。

    “不用。”

    他聲線沙啞，卻震的她身子止不住顫栗。

    湘煙閉著眼也不敢再看男子眼神，隻是麵色緋紅，身子漸漸變得柔軟，肢體纏上身下的男子：“公，公子…”

    －－－－－－題外話－－－－－－

    大概，還有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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