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出頭，展眼就是七月初七乞巧節，天熱了打不起精神素日過的一向無聊，各個府裏的婦人姑娘們便都尋思著借七夕好好熱鬧上一日，去去乏。

    但任外府怎麽想熱鬧，林府卻沒有絲毫過節的跡象。這其實與林老夫人有關，在她看來，逢七便是不吉：喪事有頭七，祭祀要七七四十九日。

    所以這七月七，自然忌諱。

    說是忌諱，也是大麵上不提這節，但畢竟過節的，私下各園子吃吃喝喝甚至街上遊行耍樂倒也睜隻眼閉隻眼。

    蔓絲園這日雖然沒有置辦酒席小小熱鬧一下，但也依著扶風的舊俗，取經文書籍衣裳被衾晾曬。

    一早，丫鬟們便張羅著撐竿子搭架子，裏裏外外抱被子搬箱子，匆匆過來匆匆過去，這個撞上那個，那個哎呦一聲來不及揉揉疼處抱怨一聲又鑽頭繼續忙碌。

    趴地上用手翻書發出嘩嘩的聲音，歪腦袋拿著雞毛撣子拍被子發出啪啪的聲音，還有各種腳步聲，呼喊聲，交談聲…

    亂糟糟鬧哄哄。

    蘇合伸手捋了下鬢角的碎發，她頭上包著灰色的巾子，腰間圍著青色的圍腰，和周圍丫鬟們一樣打扮，乍一眼看去，還真認不出誰是誰了。

    “啊呀你們快看，這麽多的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麽下腳啦！”

    小碟單腳立在石桌上，伸長脖子去看園裏晾曬的東西，她手一邊扶著越莓一邊扶著紅棗咋舌道。

    “桌子不穩你慢一些，小心摔下來啊。”越莓皺著眉撐住已經搖晃的小碟，艱難的說道。

    “啊你差不多得了，怪沉的。”小棗在另一邊仰著頭抱怨道。

    小碟別別嘴，意猶未盡的扶著二人小心翼翼的下來。

    越莓揉揉酸軟肩膀，舒了口氣。

    “現在輪你上去了，快點兒吧。”小碟拍了下越莓的肩膀，笑眯眯的指了下石桌。

    越莓嚇了一跳，連連搖頭：“啊我不敢，真不敢…”

    “真是膽小鬼。”小碟別了下嘴，“你是不知道在高處看那麽多東西有多震驚，我給你說這次你不看以後有你後悔”

    “這算什麽啊，要是讓你看到滿街滿街堆放的珍奇，你還不得暈厥過去？”

    小棗嗬嗬一聲，嘲諷道。

    幾個丫鬟議論紛紛，蘇合將手上的書卷放妥，走過來正聽她說，“那些有錢的老爺們啊，一個比一個心氣兒高，一個也不服一個，不光比誰家銀子多，還比誰家古卷孤本多，比誰家綾羅綢緞多。”

    “這都是那時候我聽媽媽說的，是吧媽媽？”

    小棗說完扭頭便找何嬤嬤。

    蘇合目光跟過去。

    何嬤嬤在晾衣架前弓腰拍打被子，聞言顫巍巍將身子直起，“啊，是啊。”

    聲音像是從喉嚨裏幹嘶一般啞澀。

    “小碟，你去給媽媽接杯水。”蘇合皺著眉說道。

    “是。”

    “別！”

    何嬤嬤急急說道，緊接著一陣咳嗽，“我，我沒事。”

    她緩了會兒，喘著氣說。

    小碟早跑過去捋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蘇合手攥了下，離王芳那件事情過去已經很久了，但是何嬤嬤一直在自責，對她也越來越戰戰兢兢。

    她深知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安不了何嬤嬤的心，隻能熟視無睹，不刻意關注她，聽之任之放之。但…

    “媽媽我很忙。”蘇合輕輕的開口道，“所以你”

    何嬤嬤一陣痙攣，猛地瞪大眼睛，渾濁的雙眼布滿紅血絲。

    “你不要一直這樣。”

    “我…我知道了…我不會出現在姑娘麵前！”

    何嬤嬤忽然發出一聲悲泣，淚水嘩嘩流下。她顫抖著身子踉蹌向後跑去。

    “媽媽！”小碟驚叫一聲急忙去追。

    “回來。”蘇合冷道。

    “可，媽媽她…”小碟仍有些猶豫。

    “你別說了！”小棗一把扯住小碟的衣裳，往她身邊一拉，“你可長點心吧！”小聲說道。

    蘇合閉上眼睛，因為她的舉動，蔓絲園丫鬟們都停下手中的活，低頭一言不發。

    不複亂糟糟的剛才。

    “六姑娘可在？”

    “六姑娘可收拾好了？”

    忽然，一道急促的女聲從園外傳來。

    丫鬟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大步跑著，“大姑娘讓姑娘趕緊去儀門前！”

    “什麽事？”

    蘇合一聽是林佳芷，不由皺眉道。

    “這麽早能有什麽事，你沒看姑娘在忙嗎？”

    小棗也是皺著眉頭，沒好氣的指著滿園的狼藉和她們頭上圍的巾子。

    “啊！”這丫鬟好似才看到蔓絲園裏的狼狽，又急又慌，“可曾夫人下帖子，兩位姑娘都等好一會兒姑娘了。”

    “這可怎麽回事兒啊，姑娘難道忘記了嗎？請帖前幾日就到了，這不去的話應該早早…”

    “什麽請帖啊忘記啊，你自言自語什麽呀！”小棗打斷丫鬟，“姑娘可從來沒收過什麽曾夫人的請帖，我們連這事知道都不知道，現在要去也趕不上…”

    “你先回話，我稍後就到。”蘇合將頭上的巾子取下，說道：“曾…曾夫人的請帖，不能不去。”

    “可姑娘還沒有梳洗打扮，妝麵也未”越莓有些焦急，“這可怎麽辦，衣裳，還有衣裳也沒”

    “我這樣子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不用收拾了，就這樣便行。”

    蘇合搖搖頭，“小碟，今日你與我去曾府。”

    “啊？啊是！”

    小碟正心神不寧的看向何嬤嬤的屋子，乍一聽蘇合吩咐有些詫異。

    “不可以嗎？”

    蘇合細聲問道。

    “當，當然…”

    小碟咽了口唾沫，說道。

    …

    等到了儀門前，自是林佳芷林佳茵穿著華麗妝麵精致，和素麵朝天衣著簡潔樸素的蘇合形成鮮明對比。

    她還未走近，林佳茵就先笑開，“啊天哪，快看！妹妹呀，你這是穿的什麽玩意兒？莫不是，莫不是乞巧乞巧真以為自己是乞丐了？”

    “姐姐不就想看見我這副樣子嗎，我就這樣子給你們看，何必再說什麽呢？”

    蘇合瞥了一眼兩人，徑直拉開簾子上轎。

    林佳茵林佳芷如何反應倒隔著簾子聽不真切了。

    小碟小心翼翼的掀開簾子挨坐在小杌子上，咬著下唇，猶猶豫豫半天：“姑娘，姑娘我覺得”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嗎？”

    蘇合垂眼看她，“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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