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曾夫人喜好大小宴會，長安城裏的人也是近些年才知。蓋因在曾公子曾鈺未回府時她深入簡出極少出入眾人視線。但又一想，她此前該是隻邀些關係親密的友人或高官家眷，不如現今又是梅苑又是曾府又到長安各大酒樓這般醒目。

    曾夫人邀約喜好為什麽，眾人興致勃勃議論紛紛，而作為被她邀請的小輩，大抵都心知肚明。

    有句話是這麽說，物以稀為貴，放在宴會上何嚐不是如此。女孩子們慎而又慎的宴會，轉眼間幾乎成了每月的例會，放在誰身上，大約都有些提不起勁兒來了。

    而曾夫人打什麽主意，一次兩次的宴會下來饒那再遲鈍的，也心照不宣了。

    是相看女方的。

    但相看一事，說白了就是在宴會中的壽安郡主和隴西李氏中擇其一，她人都是陪襯罷了。

    雖傷人心但也是事實，女孩子們漸漸也就不自討沒趣，轉而討好曾夫人為求著家族中人能得曾相一兩眼青睞。

    總是夠帶著目的去赴宴呢。

    不過在蘇合看來卻是多餘，她一不求曾夫人二不靠曾府，也不願和陌生的女孩子相互打機巧說話，可無奈總有無法推脫入了宴會的時候，她便靜靜站在末尾，一聲不吭。

    她甚至還有些粗淺的記憶，那是第一次去梅苑，早早的她又剪裁新衣又置辦隨禮，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雙手冰冷心跳如鼓…

    現在想來恍如隔世。

    蘇合將挽到小臂處的袖口放了下去，思虞間已經到了曾府門前，她透過簾子朝外麵看，大大小小轎子穿插停下，麵生的麵熟的女孩子三三兩兩一並朝裏正走。

    各種香料胭脂混合成女孩子身上獨有的甜香，珍珠玉釵各類步搖在日光下晃出耀眼的光。

    有個女孩子朝她這個方向走來，穿著頗為眼熟的水藍留仙裙。蘇合還未瞧出是誰，一聲“嘉嘉”從林佳茵轎裏傳出。

    接著，女孩子應了一聲，快步走到林佳茵轎前，蘇合看清了長相，是丁唯嘉。

    林佳茵從轎上蹦下來，挽著她的手寒暄幾句，就帶人往林佳芷轎前引。沒一會兒，幾個人說說笑笑往曾府裏走去。

    完全忽略了後轎裏還有蘇合。

    蘇合看在眼裏沒有動容，倒是跟著來的小碟一臉傷神，不時看看她看看轎外欲言又止。

    “好了，走吧。”

    蘇合瞥她一眼，仔細扶著車壁下車。

    “這不是林六姑娘麽？”

    腳方一踩到地上，有道女聲從她身後傳來。

    “怎麽穿成這樣跑來？林府窮的衣服都穿不起了？”

    蘇合扭頭，一身蜜和百花裙的鄒怡嘖嘖道：“難登大雅之堂！”

    蘇合注意到她腕子上還戴有鳳血玉，如印象中一樣晶瑩剔透。

    “鄒姑娘一如既往的重情義。”她說道。

    什麽？

    鄒怡皺眉：“驢頭不對馬嘴的，你說什麽玩意兒？”

    蘇合抿了下唇，她很早便注意到這塊玉鐲，但是隻覺的熟悉而沒有深想，直到後來才反應出來，這塊玉鐲和溫珞手腕上戴的，應是一對。

    溫珞總不會給外人貼己戴的玉鐲，那麽這塊兒鐲子是哪裏來的，很明顯了。

    那時鄒怡在投壺時針對她，那時林佳芷拉著她的手，一邊說“對不起請讓一讓”一邊帶著幾乎崩潰的她離開。

    那時她無助感動涕泗橫流，那時是個傻瓜。

    愈想愈覺難堪，蘇合視線從鄒怡手腕處離開，正視她的眼睛。

    鄒怡現在，有更針對自己的緣由。自己，卻因為這緣由而不能繼續無視避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難登大雅之堂。”她開口：“但的確，隻進過幾次郡王府的我，和出入各種場合見過各種世麵的將軍府鄒姑娘無法比較。”

    微笑著，不急不緩的說完。

    但幾次郡王府，該抵過鄒怡出入萬千次的各種場合了吧。至少在鄒怡心裏，一定是這麽認為的。

    “你！”

    果不其然，鄒怡聽過臉色大變，喊了一聲，手臂哆嗦著就去摸腰間。

    “鄒姑娘的鞭子沒帶嗎，真是可惜了。”

    她掃了一眼鄒怡的動作。

    “你！”鄒怡臉色更是漲紅，“要不是，要不是安緘那個小人，你怎會…”

    看來，她想起來了那次的事情。

    蘇合勾起唇角，正欲再說。

    “說什麽這麽開心？”

    輕快的問句截住了她的話，隻見一雙手搭上鄒怡的肩，瞳仁深黑精致五官的壽安郡主靠了過來，“臉都樂紅了。”

    噗…唔…

    及時反應的小碟忙捂住自己嘴巴，克製著不要笑出來。

    鄒怡麵色一怔，緊接著垂下頭說道：“殿下，其實我沒有開心，我是生氣了。”

    “是你啊。”

    她身後的壽安郡主卻沒聽她講什麽，一雙眸子探究的盯著蘇合，饒有興趣的笑笑：“一個人嗎？”

    蘇合被她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莫名其妙耳朵尖兒有些發紅。

    “兩位姊妹先前已去，我正要走…”

    鄒怡這邊正生氣著，見兩人聊了起來，很是詫異：“殿下，殿下您認識她？”

    “哦？”壽安郡主抬了眼眉，“我想起來了，你之前那次沒來吧，怪不得什麽都不知道。”

    “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又加了一句。

    鄒怡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到答案，卻不敢再問，隻是把疑惑擱在心裏，待私下打聽。

    “方才說的，是家父過壽遞請帖一事。殿下也知道我曾去過郡王府請郡王，和林姑娘遇見就在那日。”

    而壽安郡主問的話，卻不得不第一時間回答。

    “是那次你求我，讓我找小表叔去你家啊？”壽安郡主點點頭，“那我就知道了，你死活進不去郡王府嘛，還找我哭訴半天來著。”

    “郡王殿下卻放了她進去。”

    鄒怡咬著牙委屈的說道，說完雙眼直接逼紅了。

    哈？

    壽安郡主一臉詫異，驚訝的盯著蘇合，“真的？小表叔油鹽不進可是個難搞的角色，你竟然？”

    “郡主慎言。”

    蘇合匆匆開口，麵色一紅再紅，這位郡主她以往隻是遠遠掃上一眼不曾接觸，竟不知她是個如此混不顛兒的性子。

    不過她性子如何卻沒人敢非議的，皆因她是恭王爺的閨女，聖上的親侄女。

    而南陽郡王，雖然她也稱為叔叔，但兩人年齡相仿，就不想叫大一輩，硬生生加了個小字，稱呼小表叔。

    這般任性，卻理直氣壯。

    “對了！”

    壽安郡主突然合了下掌，“我記住你了，下次見啊。”

    像是想到什麽就向前頭走，

    鄒怡見此隻得恨恨剁了一腳，瞪了眼蘇合追上去。“殿下，等等…”

    “等什麽？你想做我小嬸嬸還…”

    兩人說著話就走遠了，蘇合隻覺得日光更為刺眼了，心裏不由生了些莫名的鬱氣。

    等進了主廳，聽丫鬟們說曾夫人有些事情要耽擱一下，這宴會一時半會兒開不了，便招來一個小丫鬟，問她更衣的地方在哪裏。

    一時，又徑直出了門，和小碟在路旁慢慢的走。

    沒走一會兒，小碟卻捂個肚子麵有難色，步伐愈加沉重。

    “肚子疼？”

    蘇合問道。

    小碟點頭，痛苦的皺著臉。

    蘇合見那丫鬟指著的地方就在不遠，忙說道：“你快去吧，我在外麵等你，不用急。”

    小碟急急道謝，又疼得冒了冷汗，便一溜煙的跑不見了。

    蘇合一個人也不急走路，踢著路邊的碎石子打發時間，一不小心，一塊小石子踢到了人。

    那是一個從她身前匆匆走過的小廝，她先是嚇了一跳，不想忽然冒出個人。

    但那小廝卻像沒看見她一樣，步履匆匆跑過，隻是有一段距離了忽然頓了下身子，彎腰用手揉了揉腿肚，又回身望了一眼，

    是無意的回頭，旋即又匆匆離去。

    蘇合有些尷尬，用手摸了下鼻頭，這小廝…

    這小廝！

    她一驚，眼看著小廝身影就要消失，連忙就去追。

    她認出來了，這小廝是空文。

    曾鈺身邊的小廝！

    …

    蘇合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追個小廝，等反應過來，已經追著他跑過了半拱月亮門。

    她咬咬唇，擦去額角的汗，平息著呼吸朝月亮門後唯一存在的院子走去。

    生鏽的鎖頭扔在雜草中，院門幹裂一塊塊漆皮剝落。

    她手抬起，輕輕一推。

    吱呀腐朽陳舊的聲響後是一陣天旋地轉。

    枯井，敗葉，平房。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現實，交織著出現在她眼前。

    蘇合揉揉眼睛，這蕭敗荒蕪的院子，還是個沒有人煙的廢棄院子。

    她一直跟著的空文不見了，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一樣，憑空消失了？

    但現在來不及找空文，她打量著院中。

    雖是白日，但院裏幾間平房，仍然黑漆漆一片看不見內裏。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個院子，這個曾府中被禁止的院子。

    蘇合一步一步朝窗邊走去，有心想要瞧上一瞧。

    忽然，撲棱棱一聲從簷上掠過，蘇合唬了一跳，推窗的手一抖，抬頭望了一眼。

    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雀兒，正扇著膀子往碧藍的天際飛去。

    她看那雀兒離去，再望回窗戶，眼前竟有了些綠斑。

    她這是在做什麽呢？

    蘇合眨眨眼睛啞然失笑，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將轉身，卻聽一聲極輕的呻吟。

    嗵！

    她胸口莫名被錘了一下，腳步定在原地，細細的哼唧又傳入耳中。

    更清晰了。

    聲音小，卻極撓人。

    蘇合感覺自己有些奇怪，那呻吟聲像是從耳中鑽進了心裏肺裏，鬧的她渾身開始不舒服。

    一時想走，卻又邁不開腿。

    漸漸的，除了那細弱蚊蟻的呻吟外，開始加入了急促的悶哼。

    ？

    ？

    蘇合身子一僵，腦子裏閃過一道白光。這是，這是在…

    還不知道裏麵在做什麽，就說不過去了。

    她臉色爆紅，又惱又悔，氣得隻想掉眼淚。青天白日，有人，竟然有人在此處…

    沒羞沒臊！

    一想，又出了一身虛汗。

    這地方呆不得！

    蘇合一驚，還愣神什麽，慌忙就想離開。

    嗯…

    裏麵傳出女人喘息。

    千嬌百媚。

    蘇合又急，想跑不得要領，身子一晃手推了把窗。

    吱呀呀…

    從沒有聽過這麽難纏的聲音。

    蘇合嚇傻了，呆呆立在窗前。

    窗戶一點點大開，滲出來的一股陰涼的，淡淡花香和說不上什麽膻味混雜的味道。

    她有些想吐。

    隨著窗戶更大的打開，那正對著窗的榻一點點全露在她眼前。

    榻上一雙嫩白的腿裸露著斜臥，懸出的左腳綁了個紅繩鈴鐺，正在微微磕碰榻沿。

    她幾近裸露，腿根上遮了紅紗，和隱約其上的那人。

    腳上的鈴鐺，有規律的響起。

    她和他，誰也未曾發現打開的窗，窺視著一切的她。

    直到她人影亂顫，頭高高的仰起。

    蘇合便撞入一張明媚中透著緋紅，豔麗中透著歡愉的臉。

    天！

    她捂著唇跌下台階摔到地上，手心被蹭爛火辣辣疼痛，卻遠遠不及心跳加速的慌亂。

    屋裏的動靜戛然而止。

    蘇合爬起來撒腿就跑。

    趕緊！

    趕緊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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