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饒命，饒命…”

    慌亂的下人以頭搶地，嘴巴磕磕絆絆，驚慌的一直喃喃說道。

    太師椅上坐著的人一動不動，青白的衣料看不出質地，隻是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瑩光。

    他垂頭，趴在地上泥土汗水混雜在一起的下人，額頭蹭出了血。

    “在哪裏？”

    他溫聲開口，不高不低語氣平淡根本聽不出來有過度的氣憤或者什麽別的情緒。

    卻見趴在地上重複饒命的下人身子一抖，戰戰兢兢的抬頭，我…我我…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刺拉——

    很尖銳的聲音跐過地麵，那下人見皂底黑靴壓迫著就朝他腰眼踹來，緊接著一陣鑽心的疼，身子趔到一邊，而有聲音從頭頂傳出，“處置了。”

    仍然是溫聲細語，雲淡風輕的，沒有什麽脾氣的樣子。

    “啊！公子饒命，不，不是我的錯…唔唔…”

    下人渾身哆嗦，寒意從指尖傳遍全身，男子聲音好聽的淡淡的三個字如同淩遲處死的極刑。

    他還想求饒，他下意識的求生欲令他死死盯著那個矜貴的背影，但他的脖頸卻被兩個壯漢用冰冷的尖銳抵住。

    他聞見鐵鏽，看見血腥。

    他瞪眼吐舌麵色灰白。

    男子麵色無常，無論身後怎麽尖叫怎麽慌亂，再大的動靜和他什麽關係都沒有。

    他走過砌成八卦圖陣的磚麵，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路邊風景不停轉換，但日光強烈，如同密密麻麻的那細針一路就紮在肌膚上。他額頭鬢角出了些細汗，但他神色卻隱約有些愉悅。

    天色湛藍，無雲無風，他能看見房簷細光閃爍，瓦礫上有絨絨青苔。

    他大步跨過月亮門，衣擺掠過青灰的牆麵。

    “我回來了。”

    他微笑著開口，安安靜靜，他麵前沒有一個人應答。

    男子頓了一下卻並不在意，幾步走到台階前，推開裏間，“ting…ting…”

    他試圖開口，但一瞬間的塵土飛揚不得不讓他屏息避讓。久不居人的屋室灰塵自四麵八方衝湧，很強烈的黴潮之氣幾欲令他咳嗽。

    這間房，已經空了很久了。

    男子垂手斂聲，靜靜的斜靠在門框之上，青白的衣衫不知何時沾上了青灰的汙漬，有些醒目，有些…狼狽。

    “聽說啊，那個姑娘跟人跑了。”

    “真是不知道羞恥，公子才走幾天就幹出這樣的事情。”

    “我早看她就不是安分的，你看公子對她多好啊，可一轉眼還不是跟別人…”

    分明這裏安靜如同墳塋，沒有什麽人說話，但他耳邊卻像是出現了幻聽，大大小小或尖細或粗的聲音不絕入耳。

    直到頭暈目眩。

    直到世界盡頭。

    直到夢醒時分。

    直到又看見她和他，

    曾鈺嗤的一笑，琥珀色的眸子逐漸變得清明。

    他聲音不大，沒有惹人注意。或者說，在樹下耳鬢廝磨的兩人，過於專注彼此。

    日光有些大了，即使是有樹蔭的遮擋，曾鈺也能感覺到頭頂的灼熱。

    他凝神看著兩人，他是真的不曾想到，一場單純為了開脫解釋或是為了賭注的局，竟能讓他撞見如此場景。

    他方才愣神回憶起的，是一場斷斷續續擾他心智的夢，說夢卻不像夢，如同另一個他曾經活過的存在。

    他想起一直以來那些斷斷續續發生在夢裏的事情，就如同每一次經曆過的曾經。

    他救了一個女孩子，他帶她回曾府，他掏心掏肺對她好，他不被接納，最終背叛棄去…

    他感同身受卻分的清現實夢境，但現在，他看見了他。

    他恍然大悟，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個男人啊，他第一眼就心生不喜，愈加討厭，厭惡至極。

    這個男人是夢裏被下人們稱為那人的人，是在他年少時莫名其妙要封了曾府院子的人，是立於庵前冷淡對他的人，更是祭拜那塊叫做林佳葶的女人牌木的人。

    他早說過，他不愚昧，並非不相信怪力亂神。

    早前，他便對他的夢，對叫做林佳葶的牌木，對這個男人有所懷疑，現在，更是確定。

    他，林佳葶和這個男人，他們曾經擁有相交的前世。

    今世卻永遠不能有所交集，因為林佳葶的牌木，他們之間本該形同陌路。

    但現在，他在和另外一個不相幹的女人耳鬢廝磨。

    曾鈺有些想笑心下有些解恨卻又劇烈的疼痛。

    日日夜夜他不得入睡，一想起那個已經成為牌木的女人給予他的背叛，那無處發泄的怒火便開始熊熊燃燒。

    人生短短數載如同淺淺溪水流逝，磐石卻依舊沉澱某處，更如曆久彌新。

    他對林佳葶曆久銘新，未曾忘記。不因為隔著時間，隔著生死。

    他每每想起心如滴血幾近崩潰，如繩麻控製他，如尖刀割裂他。

    林佳葶背叛了他選擇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卻忘記了她和另一個不相關的女人你濃我依。

    不，這個叫蘇合的女人，並非不相關。

    曾鈺盯著兩人，眼神裏一晃而過了茫然。

    她隻是解悶的小玩意兒，如同家養的白貓隻需要等著主人來興致時逗弄一二。從認識初他便一直坦然自己內心的想法，壓根不覺有什麽不對，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有什麽漸漸的不一樣了，他開始關注她，越發想逗弄她，會為了她涉險，緊張，他差點以為自己快陷了進去，甚至在因為得知林佳葶的事情失控和丫鬟雲雨後一直心神不寧，更想要設局解釋彌補…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與這個男人有關係。

    在他一次次的試探，在她一次次的保證後，她仍然和這個男人有關係。

    他絕不饒恕，無論是她還是這個男人。

    曾鈺手緩緩的開始攥拳，麵色卻平靜的，甚至有些如玉的俊朗。

    這個男人奪走了他兩世。

    而她和林佳葶都是背叛者。

    他的背叛者。

    因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明明都是他最先一步。

    先一步來到她們身邊，認識她們，接納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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